“这么巧。”周东泽几分惊讶,“他的公司做哪方面?”
“医疗人工智能。”
“听起来很厉害。也难怪,他上学那会儿就是学霸。”
黎棠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叙城一中蛮不错的,从一所名校升入另一所名校,当然前途无量。”
似是想到什么,周东泽手上动作一顿。
“怎么了?”黎棠问。
“没事。”周东泽笑说,“自己母校就是最好的,谁还不是个名校毕业生了。”
说起相熟的同学,周东泽告诉黎棠,苏沁晗现在也在叙城,之前在某同学的婚宴上遇到,她辞掉了小学老师的工作,正在做美妆博主,直播教人化妆,顺便带货。
黎棠点头表示理解:“小学老师确实不适合她。”
又说到一起分到普通班的某个男同学,和女朋友分了合,合了分,最新的消息是好事将近,终于要结婚了。
“撇开性别不谈,我还以为你在说李子初和霍熙辰。”黎棠笑说,“算上性别的话,你说的不会是孙宇翔吧?”
周东泽眉梢一扬:“你还记得他?”
黎棠苦笑:“他是今天考察的那家公司的另一个合伙人。”
“……”周东泽无语了一会儿,“没办法,叙城就是这么小。”
又说到上午的地震,周东泽问:“你还记不记得,高二上学期那场地震?”
黎棠当然记得:“那是在周末,我正陪我……陪家里人去医院检查身体。”
“你还给我发消息了,问我有没有事,让我待在安全的地方。”周东泽说着便笑起来,“虽然后来才知道是群发,班上只要有你微信的都收到了。”
黎棠也笑:“都是同学,一视同仁嘛。”
虽然,是有例外的。
想起那天徒步走过的路,山脚下摔的那个跟头,怎么都打不通的电话,还有见到人时的安心,被拥进怀抱里时的委屈……
黎棠深吸一口气,提议道:“咱们也别光叙旧了,说说未来的安排吧。你不是说已经收到首都的offer了吗,是哪家律所,说不定我听过。”
话题不动声色地避开那些一碰就疼的回忆,落在怎么聊都不至于伤筋动骨的事业上。
就是聊起来像应酬,让人昏昏欲睡。
黎棠说着便打了个哈欠,几分无聊地拨弄被摘掉的青菜叶,把它撕成银杏叶的形状。
忽然门口传来动静,有客人进来。
周东泽为了宴客支开了父母,现在只好自己出去顾店。
后厨和用餐区仅隔一道半帘,黎棠稍一低头,便可看见进屋的两位客人,和自己一般年纪,看他们和周东泽说话时熟稔的态度,应该是常客,说不定就是叙城一中的同学。
也能听见他们聊天的内容。
其中的女孩说:“周大律师今天怎么有空看店?”
“难得下班早。”
“下班早不应该回家休息么,或者去夜店猎艳。”
“你看我像去夜店的人么?”
和女孩一起来的男孩笑说:“确实不像。当年我们整个班数你最用功,成绩也是一路往上窜,升高三的时候都排到年级前几了。”
“夸张了啊,我怎么记得是十几名。前十那几位学霸的位置哪那么容易被撼动。”
女孩翻着餐单:“说起来,你们还记不记得当时我们年级有个姓蒋的帅哥学霸?”
男的回她:“蒋楼呗,谁不认识他。”
“我那阵子身体不好住院去了,回来就发现他不在学校里了,后来忙着补落下的课也没顾上问,他跑哪儿去了?”
“我记得转去县里的学校了吧,被咱们一中开除,前途算是完了。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惦记他?”
说起与己无关的故事,人们总有一种天然的凉薄。
“只是突然想到,随口一问。”女孩笑着用手肘撞了男孩一下,“不是吧你,这种陈年老醋都吃啊。”
第49章 烫手山芋
这对情侣是住在附近的邻居,天气不好懒得买菜做饭,就来栖树随便凑合一顿。
也没点什么麻烦的菜,两杯奶茶几盘炸物小吃,周东泽作为咖啡店“继承人”,轻车熟路很快就上菜了。
许是饿了,两人风卷残云地把食物消灭殆尽,客人走后收桌子,周东泽歉然道:“说好请你吃饭,结果让你看着我招呼客人。”
黎棠把做好的菜端上桌:“这不就能吃了么,好饭不怕晚。”
席间聊天,说到附近住了不少叙城一中的同学,黎棠夹一筷子炒青菜,问:“包括刚才那两位客人?”
周东泽回道:“是的,他们俩跟我们同届不同班,虽然都比我小一岁。”
“难怪我觉得他俩眼熟,说不定跑操的时候碰到过。”黎棠说,“刚听他们说开除,谁被开除?”
周东泽拿筷子的手一停,到底还是说了:“是蒋楼。”
黎棠垂眼看碗里的菜,语气随意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那段时间我忙着学习,跑操都缺勤几次,还真没关注这些。”周东泽说,“大概是打架斗殴之类的吧,学校对这些违规行为一向抓得很严。”
听起来合理,但黎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蒋楼很珍惜读书的机会,在校外碰到地痞流氓都能躲则躲,尽量避免硬碰硬,会是多么严重的打架斗殴,才让学校把年级前三的学生开除?
难道是因为陈正阳……
冷不防想起这个遗忘多年的名字,黎棠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他问:“是不是因为和陈正阳打架?”
似是没想到黎棠还记得当时的事,周东泽愣了一下:“是吧,陈正阳伤得很严重,当天蒋楼就被喊到教务处了。”
黎棠点头。想必就是如此,校内斗殴自然要比校外的更严重一些,哪怕明面上看是陈正阳播放音频有错在先,蒋楼只是“替天行道”。
当年的事情,黎棠已经大致厘清€€€€无非是蒋楼录下音频,交给广播站的人代为播放,后来或许是打算重新录,又或许是想改换时间,总之他意欲把音频拿回来,结果被陈正阳先一步发现,出于报复心理,陈正阳绕过蒋楼,直接把音频在全校公开。
蒋楼是何其有主见的人,怎么能忍受掌控权被别人夺走,怎么能忍受事情不按他的计划进行?
回顾完整个过程,黎棠发现一旦跳出来,以旁观的身份去审视整件事,就会发现并不复杂。虽然心绪还是翻涌,但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发抖,呕吐,甚至出现幻觉,听到相关的词汇就晕过去。
这可能就是心理医生说的旁观者清吧。等回到首都,不妨再去一趟门诊,正好手头的药也快吃完了。
这样想着,黎棠一抬眼,发现周东泽正已经放下碗筷,正定定地望着他。
“怎么不吃了?”黎棠问,“这么快就吃饱了?”
周东泽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没什么存在感,你的注意力总是不会分给我哪怕一点。”
黎棠怔住。
“七年前,我告诉过你,我转过学,初中还因为一些事复读一年,刚才又提到同届的同学都比我小一岁。”周东泽几分无奈地说,“两次,你都只顾关心他,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会复读,为什么比你们都要大一岁。”
黎棠登时自责不已。
虽然,两次都把注意力放在那个人身上,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可是总是忽略面前的人,反复提起另一个人,实非尊重之举。而且周东泽当年那样护着他,追到广播室来为他打抱不平。
“我错了。”黎棠忙给自己倒满啤酒,“干完这一杯,你就讲给我听,好不好?”
周东泽笑着去抢他杯子:“千万别,显得我好像求着你听一样,好卑微。”
当然最后还是讲了。
周东泽说,其实是因为当年他发现了自己的性向,被父母送到那种戒除网瘾的学校去待了几个月。
起初黎棠没反应过来,经周东泽提醒,才恍然:“怎么会……我还是很小的时候在新闻上看到过那种学校被取缔的报道。”
“我爸妈思想传统,又只有我这一个孩子,一时想不开,听说那种学校可以‘纠正’性向,让我变成喜欢女孩子的正常男生,就把我送了去。”
说起往事,周东泽并不愤懑,反而很是平静,“后来我妈忍不住来看我,见我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就心软把我接回来了。我在家休息了半年多,才重回学校,复读初三。”
没想到温和如周东泽,竟曾经历过这样一段残酷的岁月,哪怕他说得轻描淡写。黎棠唏嘘之余不禁敬佩:“你好坚强,也很勇敢。要是换成我,就算活着从那种地方出来,恐怕也会留下一生的阴影。”
“所以,其实我们俩是一样的。”周东泽说。
黎棠疑惑:“嗯?”
“我们都是在尚未长成的年纪就陷入过绝境的人。”周东泽说,“我了解你的恐惧,也知道能重新站起来面对这个容不下我们的世界,有多不容易。”
黎棠又是一愣。
容不下我们的世界€€€€是啊,当初不就是觉得自己多余,认为自己的存在会导致其他人的痛苦,所以才要让自己从世界上消失吗?
“所以,我知道那有多痛,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周东泽看着黎棠,接着说,“而且,我的父母已经接受我的性向,尊重我的选择,和我在一起,你只管接受祝福,没有人能用什么世俗礼法,人伦道德,来把我们拆散。”
黎棠知道,这是在表白。
可他有些茫然,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乱七八糟地纠缠在脑袋里,让他不知该从何理起:“可是我现在还不€€€€”
周东泽早预料到他会拒绝,也不强求立刻要个结果:“先别急着拒绝。我实在是怕一犹豫又慢人一步,所以先表态,你可以慢慢考虑,我等得起。”
同时他也承认,这些年并非心里只想着黎棠,毕竟谈过两段恋爱。只是听说黎棠回国,过往的回忆又被勾起,这会儿两人都长大了,成熟了,又都处在空窗期,展开一段感情再合适不过。
黎棠自是松一口气:“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当然。”周东泽笑着说,“就算最后的结果依然是拒绝,我们也还是朋友。”
回去时,黎棠婉拒周东泽开车送他,自己打了辆车。
上车前才想起有东西落下,正要回身去拿,周东泽提着印有ROJA的纸袋走了出来。
接过纸袋,周东泽打量袋子上的字:“这是他的公司?”
黎棠点头。
周东泽说:“可能这样显得很小心眼,但是,偶尔还是会羡慕,羡慕他的好运,羡慕他总是能在自毁前程之后触底反弹,得到所有人的帮助,甚至原谅。”
听到“原谅”二字,黎棠微怔。
他想起几个小时前,蒋楼说的那声“对不起”。
很难不感到荒唐,对不起?你有哪里对不起我?
只有在不知情者的眼里,蒋楼才是那个“自毁前程”“作恶多端”的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