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 第71章

不过好在,虽然转学去了县高,但结果是好的,蒋楼上了一流的大学,创业的公司也蒸蒸日上。

黎棠呼出一口气,笑着说:“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绝不会给任何人走后门开小灶。”

“而且,别人我不知道,至少在我这里,他不需要获得原谅。”

回到酒店,脑袋里紧绷了一天的弦骤然放松,黎棠找出药瓶,就着矿泉水吞服一颗药,然后蹬掉鞋子,仰面倒在床上。

这一天实在漫长,仿佛过去一个世纪,黎棠闭着眼睛缓慢呼吸,摘掉无形中的面具,让自己从社交环境中抽离。

可是或许是因为长久的空白突然被填满,那段被他刻意掩埋的回忆在今天被高频率反复地挖掘,短时间内再难回到无事发生的状态里去。

索性放开了想,不再压抑自己,就当脱敏治疗。

回想起周东泽口中的“羡慕”,黎棠轻扯嘴角。

谁不羡慕他呢?起初注意到他,就是因为羡慕他的好人缘,而自己无论想要获得什么,都要付出代价。

那么,还恨吗?黎棠想,明明应该是他恨我,是我害得他家破人亡,是我害得他从小没有妈妈。

我才是罪有应得,为什么要我恨你呢?

黎棠眉心蹙起,为这解不开的谜题伤透脑筋。

左手腕自白天起就紧一阵缓一阵地疼,关节像被重物碾压过,可能是因为叙城潮湿的阴雨天气。

也可能是因为今天见到他了。

他没怎么变,依然是人群中绝对的焦点,脸上却不再常挂笑容,由内而发的冷肃让窗外的阴风晦雨都显得优柔。

勉力按捺住想去触碰手腕伤口的冲动,忽然想起还没把珠串戴回去,黎棠在床上翻了个面,摸到放在床头的纸袋,拿出盒子,掀盖打开。

然后惊讶地睁大眼眸。

除了他的黑色珠串完好无损地在里面,那盒子的正中间,还躺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红色玫瑰。

次日清晨,蒋楼没有和裴浩一起去机场送行,而是待在公司的研究部,捣鼓医疗机器人程序。

一夜未眠让他今天头重脚轻,他喝一口水,后仰身体闭目养神,手则伸过去打开抽屉,熟门熟路地摸到里面首饰盒,掂在手里就觉得分量不对,打开一看,里面的项链竟然不翼而飞。

首先排除掉进贼的可能。整个公司上下不过十来个人,都知根知底,况且前天他拿出来看时,项链还好端端的在里面。

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性。

算着时间,这会儿黎棠一行人已经上了飞机,蒋楼拨通裴浩的电话,接通后也不€€嗦,直接问:“你把我的项链藏哪儿去了?”

裴浩正在回来的路上:“我一会儿就到公司了……”

蒋楼打断道:“我问你,项链在哪里?”

裴浩“啧”了一声:“你这人怎么这么轴,就非要问?我看你跟个木头似的,为了保护他手被砸伤也不说,真是急死个人……我要你那藏了七八年的旧项链干吗,肯定是帮你送给他了啊。”

难怪昨天裴浩那么积极,又是给他找打包袋又是给他找盒子装手链,还说:“说不定他是故意落下的,就等你亲自给他送过去。”

蒋楼几分懊丧地闭了闭眼睛。

然后沉下一口气,不抱希望地试探:“那他,有没有还回来?”

裴浩卖关子:“你猜。”

眼看蒋楼就要挂电话,裴浩了解他的脾性,忙喊道:“诶别挂别挂,没还回来,没还。那手链他已经戴上了,说明他已经把那盒子打开了,我把项链和手链放在一起。”

既然放在一起,必然看到项链了。

看到了,却没有让裴浩带回来,就代表已经收下。

这话好比一颗定心丸,或者一剂强心针。

沉寂多年的心脏罕见地生出类似喜悦的情绪,蒋楼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无所适从般地来回走了几步,又坐下来。

还是难以置信。

他又给裴浩打了个电话,问他:“那融资的事,怎么说?”

裴浩正在走路,声音微喘:“我都到门口下车了,你就不能等我到了再问……诶,这谁的同城闪送?”

刚好在门口遇到快递员,裴浩把东西带了进来,边走边看收件人名字:“蒋……楼……”

蒋楼已经出来了,一瞧那四四方方的快递盒,再看快递发出的地址€€€€熟悉的酒店名,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在前台摸了把裁纸刀,把快件弄开,果不其然,是裴浩昨天给他找来的那个盒子,连纸袋都完好无损地包在外面。

裴浩挠头,一时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说不定只是把包装盒还回来……”

说着,蒋楼将那盒盖打开€€€€黑色珠串已经物归原主,那绒布底托的中间,正是那条没送出去的玫瑰花项链。

黎棠爱玫瑰,尤其是红色玫瑰,爱到手机里存满图片,爱到不辞辛苦地把收到的第一束红玫瑰制成永不枯败的干花,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床头位置。

现在,却对送到手边的红玫瑰视而不见,烫手山芋般地送了回来。

短短的五分钟里,蒋楼心一霎高悬,又倏然跌落,仿佛从天堂摔进地狱。

由此再一次认识到,当年被他亲手捧上云端,又狠狠推下去的那个人,所承受的痛苦,只会是千倍万倍还不止。

他凭什么敢靠近,凭什么去奢望?

他当年就该死在拳台上,或是县高的操场上,或者更早,死在雨点般落下的拳头里,那花盆应该砸烂他的脑袋,让他再也睁不开眼睛。

总好过苟活到现在,徒劳无力地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原本白璧无瑕的人,满身是他亲手造成的伤痕。

第50章 一颗风滚草

回首都的飞机上,黎棠受不了齐思娴充满求知欲的炯炯目光,没办法地叹一口气,问她:“有什么想问的吗?”

回程两人坐一排,齐思娴就等他这句话,迫不及待地问:“ROJA的蒋总,是不是和您……嗯?那个呀。”

黎棠能拖则拖地装傻:“哪个?”

“就那个嘛。”

“哦对,念书的时候和他是有点矛盾。”

“诶呀别掩饰啦。”齐思娴说,“真有矛盾的反而不会这样避嫌,成年人面子最大,在生意场上碰到,就算装也要装出一笑泯恩仇的样子啊。”

黎棠觉得她说得很对:“那下次我好好装,争取不被你识破。”

“那您这是承认啦?”齐思娴一拍大腿,“我就知道,你俩这么配,肯定谈过!”

好在八卦也仅止于此。

都是成年人,就算好奇到抓心挠肺,也不至于无脑到当面挖别人的过往,揭别人的疮疤。

既然是“谈过”,说明已经分了,而且看样子分得还不算愉快,说不定闹得鱼死网破体面全无。

后半程,齐思娴忙着剪片子,选BGM,打算一下飞机就发布“旅行VLOG”。

黎棠则靠在椅背上休息,刚眯一会儿,听见前排传来动静。

左眼开一条缝,瞄见前排的杨柏川正在椅背间的缝隙里探头探脑,欲言又止。

黎棠明白,该吃药了。

看着黎棠吃完药,杨柏川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黎棠心想他不会也想八卦吧?

结果杨柏川憋了半天,问:“黎总您吃的药是不是抗抑郁的?”

黎棠暗自松了口气,坦率道:“是啊,怎么了?”

“这种药会增加肠胃负担,最好不要长期服用。”杨柏川说,“我妈妈是市中医院的医师,如果您感兴趣的话,我让她帮您开几副药调理一下……不一定药到病除,但温和养身,可以试试。”

黎棠先是愣了会儿,然后油然而生一种“我家员工初长成”的欣慰感。

不枉他天天在外面跑生意,酒桌上喝到吐。

“那麻烦你了。”黎棠笑着说,“看你母亲什么时候有空,我挑她不忙的时候去。”

下了飞机,黎棠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来自叙城的未知号码。

刚接起来的时候还有点犹豫,等到听出电话里的声音,黎棠就笑了:“好久不见。”

“听个声也算见面?”苏沁晗哼道,“来叙城也不告诉我,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原来苏沁晗今天正好闲着,逛街路过周东泽家的咖啡厅进去小坐,顺便给周东泽发了条微信,开玩笑问给他在微博宣传的话能不能免单,两人聊着聊着,苏沁晗便得知黎棠昨天刚来的事了。

“这次行程太赶,本就没打算惊动你们。”黎棠歉然道,“等下回有空……”

“诶诶诶别跟我说下回,成人年嘴里的‘下回’基本等于后会无期。”苏沁晗说,“你在首都给我等着,下个月我要去首都参加活动,到时候喊你出来你可别拒绝啊。”

黎棠应道:“当然。”

走出航站楼,望着首都的万里晴空,黎棠深吸一口气,才有一种从湿闷环境中脱离的舒畅。

或者说,一种找回对自己的身体和意识的控制权的轻松。

虽然……

刚往前走两步,黎棠就忍不住缩起脖子。

比起叙城,首都的秋天未免太冷了吧。

隔天公司开会,全票赞成对ROJA提供融资。

散会后,回归岗位的李子初边收拾东西边问黎棠:“真的不用再考虑考虑?作为霸总,你有一票否决权。”

不用问,ROJA的合伙人之一是蒋楼的事,自然也是周东泽告诉他的。

黎棠合上笔记本:“我看上去像那种很昏庸的一言堂霸总吗?”

“不是,只是当年……”李子初不知该怎么提,“跟他的公司合作,以后势必要经常碰面,你不膈应得慌吗?”

“工作是工作,既然ROJA通过了我们严格的考察制度,我就不可能因为私人理由把它撤下来。”黎棠把笔记本往李子初捧着的资料上一放,“后续的跟进就交给你了,我尽量不出面。”

李子初仍觉不妥,还欲说什么,黎棠走出去几步又回头:“霍熙辰怎么样了?”

“……已经能下床了。”

“那今天可否占用你下班后的一点时间,陪我去看个房子?”

这次看的房子位于公司附近,商住两用的LOFT,除了租金和水电费贵一点,其他都堪称完美。

黎棠不想再为租房奔波,找到一处各方面都比较均衡的房子,干脆定下了。

租房合同自当晚生效,李子初立马张罗着给黎棠搬家。

酒店里的床单被套带不走,只好去超市现买。黎棠比过品牌比价格,比过价格看尺寸,连枕头里的鹅绒含量都研究过了,一旁的李子初直翻白眼:“看看你哪有点霸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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