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臣 第85章

“你要和我挤一间么?”楚晋压低声音问。

沈孟枝不觉有他,点了点头。

楚晋笑意更深了。他凑近对方耳边,含着几分逗弄的心思,轻声道:“可是,师兄,单房内的浴桶,也只有一个。”

沈孟枝:“…………”

在阿囡家中,农舍的浴房往往单设一间,每次都要自己打水冲洗,习惯了之后,他都快忘了正常客栈内的雅间是设有浴桶的。

沈孟枝抬手,把看好戏的摄政王推远了点,自暴自弃道:“……下车。”

……那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

在客栈休息片刻后才到下午,名义上已经因刺杀而死的楚大忙人哪怕不在其位也不能闲着,要整理近日朝中大小事宜,沈孟枝找了个借口,便出来了。

对方其实并不放心,但他说自己只是去买一点补眠的药材,很快回来,摄政王才勉强松口放人走。

楚晋某些时候的直觉的确准得惊人。沈孟枝想,自己的确骗了他。

药铺的伙计边打哈欠边清点着店里的存货,算盘声脆响,他走过去,问:“党参二两、石斛三钱,还有吗?”

伙计打算盘的手一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没了,”他说,“跟我去库房取吧。”

沈孟枝跟着他到了所谓的“库房”,在看上去严丝合缝的墙壁后,翻出一扇门来。

那人让开一条路:“进去吧。”

沈孟枝抬脚,迈了进去。

甬道很长,也很黑,他扶着墙面,能摸到缝隙中残余的潮湿水汽。越来越浓重,一直到眼前亮起一点火光。

沈孟枝停下来,看着眼前的人:“齐钰?”

阴影中打着盹的人抬起头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似乎确认对方无虞,才不满道:“你怎么才来。”

除了眼底的青黑,他看起来也与平常无异。沈孟枝稍稍宽心,道:“路上有事耽搁了。”

自从御史府百日宴那日被江水冲到烛照山下后,楚晋没醒的那段时间,他与齐钰书信联络了几次,大概说了下他现今的处境。

在得知他要来术平城后,齐钰便写信,要他来城南药铺见。

“这间药铺是你什么时候安排的?”沈孟枝回想起先前店内伙计训练有素的样子,“这些人的面孔,我似乎没有见过。”

齐钰道:“是我爹留下的。”

齐€€身为燕陵御史,家业庞大,又身居高位,会在各地安插几个暗桩也是常态。沈孟枝看着齐钰无意识磨着桌角的手,犹豫着问:“齐伯父……找到了吗?”

齐钰顿了顿:“没有。”

“那个老狐狸,一句话也没给我留。”他咬牙,眼眶有一瞬间变红,“我上哪找他去啊?!”

齐御史殚精竭虑,在这天下布满暗桩,每一道都留下了心腹和黄金百两。难免有人猜测他此番的用意,各种阴谋之论满天飞,可只有齐钰知道,齐€€只是想给他留条后路。

无论金枝玉叶的齐大公子到了哪里,都可以继承这百两黄金和心腹手下,然后依然做他的富家公子哥。

“谁要他帮我铺路了?”齐钰喃喃道,“我不要他的钱。”

沈孟枝抬手,轻轻压上了他颤抖的肩膀,温声道:“齐伯父高瞻远瞩,不会有事的。等时机到了,他一定会来找你。”

齐钰沉默半晌,汹涌的情绪缓缓平复下来,拂开了他的手。

他站起来,忽然开口:“我见到宋思凡了。”

沈孟枝垂眸看着自己被拂开的手,脸上没什么情绪,转而若无其事地收回。听见宋思凡的名字,他才抬起眼:“宋家还好吗?”

“不好。”齐钰的语气泛起一丝波澜,“宋家名门世家,文流之首,被梁王当作了打通文人一脉的垫脚石。宋家一跪,天下文人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样的道理,宋家更加清楚。”他顿了顿,“宋伯父高风亮节,坚决不从,梁王就把宋家押下了大牢……长子宋长风,斩首示众。”

沈孟枝倏然攥紧了手。

他声音陡然一高:“宋思凡呢?”

齐钰道:“我偷偷去了牢里,宋伯父为了宋家的名节不走,让我带宋思凡一个人离开,我只好先救他出来。他不想跟我走,要随他兄长以身殉节,我就送了他两个耳光,把他打醒了。”

“……”沈孟枝问,“人在哪里?”

齐钰随手指了个方向:“还在晕着。”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我找你来,是因为最近萧琢那边不太安分,可能是听说楚晋死了,大秦又乱起来了的缘故。”

沈孟枝道:“最近那些关于我的消息,是不是也跟他们有关?”

那夜从楚晋口中得知“沈孟枝没死”的消息,他心跳都有一瞬的停滞,后来晚上辗转反侧的时候才察觉到其中异常。

这些年他从未暴露过身份,“沈孟枝”这三个字也一直深埋地底,绝对不可能走漏丝毫的风声,那这传闻又是从何而来?

齐钰点点头:“是萧琢故意放出的消息。他想借你混淆视听,转移梁王或者其他人的注意力,这样他就可以放心地暗中继续自己的计划。”

他犹豫了一下,提醒道:“你这些日子,千万要小心。恨你的人太多,梁王可能也在到处找你,还有楚晋……”

见沈孟枝看了过来,齐钰冷哼一声,嘀咕了一句:“他最好是能护住你。”

“不用担心我。”沈孟枝道,“现在要解决的是萧琢。我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如今只有把他也拖下水,才不算太亏。”

“那就不能没有《春日宴》。”齐钰蹙眉,“你说李晟府上的那幅是假的,那真的在谁手里?”

沈孟枝摇头:“我不知道。”

“天下那么多人,落在谁的手里都有可能。”他捏了捏眉心,“除非找到周羲和,问个究竟。”

话音未落,沈孟枝指尖忽然一顿。

周羲和……?

记忆中似乎也有人说起过这几个字。

那天是大雪,除夕后,在褐山书院,他问起楚晋手中的东西,对方拂过他额发上的雪,笑着回了一句。

€€€€“不久后是当朝御史大夫公子的百日宴,我想起之前在这儿还有幅周羲和的真迹,做贺礼正好,便顺路来取了。”

会这么巧吗?

沈孟枝眸光闪动,有片刻出神。

随后,他定了定心神,将脑中不知真假的猜测全部清空,对齐钰道:“给我一点时间。”

“我会找到《春日宴》,”沈孟枝神色冷漠如霜雪,缓声道,“用他自掘的坟墓……扳倒萧琢。”

作者有话说:

听夏是喜欢枝枝的可爱狗勾()枝很讨小动物喜欢,言官也喜欢温柔的枝枝,并趁摄政王不在的时候狂蹭!

第83章 小调€€《春日宴》

落脚的客栈在术平城北。城南人多,城北则冷落些,从窗外看,还能看见大片幽绿的林木。

木质坐榻摆放在窗边,桌案上草纸书信铺了一片,楚晋抽出其中一封,一目十行地看完,然后直接丢进一旁取暖的火炉里。

火舌吞噬过纸页,顷刻燃为灰烬。听夏坐在旁边烤火,手里惬意地抱着一杯茶,问:“城里现在怎么样了?”

“乱。”楚晋淡淡吐出一个字,“魏钧澜隐居不出,徐瑛借口躲着楚戎,朝中现今就剩下一个李晟,还跟楚戎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个兴风一个作浪,封灵早就乱起来了。”

“梁王想干什么?”听夏不解道,“若是要取代你的位置,他现在已经做到了,为什么还不停手?”

楚晋随手拿起一封密信,展开扫了眼,神色略沉。

他轻飘飘把手中信纸扔给了听夏,道:“你看看。”

听夏接过,低头一扫,面色唰地变了。

“变换城防?”他震惊地抬起头,“调亲兵入京?”

楚晋听不出意味地哼笑了一声。

“楚戎一边逼宋家为他造势,想要文人清流臣服于他,”他起身,接过了听夏手中的纸,亲自送到了跃动的火苗之上,垂眸看信纸一角被点燃,“一边调换兵力,将城中乃至宫内都安插满他的亲信。”

他眼底闪过一抹冷意:“楚戎看中的,是金銮殿上的那个位置。”

听夏反应过来,坚决道:“不能让他发起兵变!要是这样,天下就彻底乱了!”

“没有那么容易,”楚晋道,“徐瑛手里还有另一半虎符,杜昶夫传来的消息里,也没说李晟最近有什么动作。”

“那个陆青呢?”听夏问,“他要做什么?”

楚晋转身回到榻边,坐了下来:“他不需要做什么。廷尉府断天下狱,全天下的案件都要经由他手,这府衙下压着的冤案、判出的枯骨不计其数,范瞿死的时候你也看到了。我给他写信,只是提醒他要记得自己的本心。”

他提笔,在纸上落下几字,忽而抬头,看了眼远处暗沉的天色,问:“什么时辰了?”

听夏回道:“快酉时了。”

对面的房间仍暗着,从窗边能看见屋里冷掉的火炉,似乎根本没有人点过。

楚晋心不在焉地收回视线,抬手摸向身侧还没处理完的信件,动作间不慎碰到了一卷东西。

那东西“啪”地掉在了地上,滚动了几下,滚到了听夏脚边。后者把它捡了起来,迎着楚晋的目光道:“好像是个卷轴。”

“《春日宴》。”楚晋扫了眼轴体的花纹,“我让徐允送来的。”

听夏一愣,顿时觉得手中的画格外烫手:“那幅真迹?!”

他摸了摸轴体,好像摸到了万两黄金,正抱着爱不释手,却见摄政王手一伸,吩咐道:“拿过来。”

听夏眼里写满浓重的不舍,原地磨蹭了一会儿,才慢吞吞送到他手上。

“你把它拿来做什么?”他忍不住埋怨,“万一弄丢了怎么办!”

这丢的可不是画,丢的是黄灿灿的金子!

“这幅画有点问题,”楚晋扯开绑带,淡定地把整幅画铺开,“周羲和疯了之后说的话,我越想越觉得奇怪。”

他回忆着当时的细节:“什么叫守不住?他要守什么东西?又是谁在找这个东西?”

卷轴很长,铺了满桌,还有一部分垂在边缘,被听夏小心地捧着。

楚晋拿起灯烛,从头到尾将画卷照了一遍,却并无发现。

听夏看得屏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你拿远点!别把画烧了……”

话音未落,他就眼睁睁看着楚晋手腕一动,那摇曳的烛火一抖,扫过了画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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