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夏的声音变得格外轻快:“师兄!到了!快下来!”
他心神不宁地下马,脚步有些不稳,觉得老天跟他开了一个无比恶毒的玩笑。
村里的人围了过来,脸上洋溢着笑意,推着他去换新衣。他环视了一圈,没有看见想见的人,颤声道:“楚晋呢?”
“还没拜堂怎么见夫郎?”女人笑着说,手里拿着给他准备的礼服,“一会儿就能见到了。”
沈孟枝腹中一阵绞痛,他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掩唇咳了起来,一口血黏在掌心,被他不动声色地掩去,半晌,闭了闭眼。
“换吧。”他说。
成亲要高兴一点。
不知道楚晋是什么时候瞒着他量了他的尺寸,又是怎么做好的礼服,换上后很适合。
几个帮忙的妇人对着他啧啧称赞,边帮他束发边夸:“你们这对年轻人真是怎么看都般配得很,站在一起就是养眼。”
“你那准夫君可是费了心思了,瞒着你准备这么多东西,新婚之日忙前忙后这么久,我看了都心疼。”
“好了!”束发的女人松开手,笑着道,“去找他吧!”
沈孟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梦。
他站起身,猝不及防一阵晕眩,匆忙扶住了桌案,几人慌忙上前扶他:“哎呀,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没事,”沈孟枝艰难地动了动唇,“还有胭脂吗?”
女人忙给他补了点妆面,掩过了过分苍白的容色,忧心道:“这是怎么了?我去和你夫郎说一声……”
“不用,”沈孟枝抓住了她,摇了摇头,“别告诉他。”
他攥在桌沿的手用力到泛白,声音却轻柔和缓:“……他还在等我去成亲呢。”
盖头掩过面容,只露出佼佼乌丝,玉带珠花。
周围的声音安静了下来,似乎人都出去了,只有一个脚步声,轻缓地迈进了屋里。
沈孟枝垂着眼,直到脚步声在自己身前停下,视野里出现了一只手。
他无声笑了笑,将自己的手放进了对方的掌心。
跨过门槛,跨过火盆,笑声和祝福如潮水入耳,他抓着楚晋的手紧了紧。
“怎么了?”身旁的人轻声问。
“你给了我好多惊喜。”沈孟枝在他手心写。
楚晋静静等他写完,笑了起来:“不算惊喜,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沈孟枝安静了一会儿,又写:“我想看看你。”
他们已经走到了堂前,梅太傅亲自上阵担任司仪,看了一眼两人紧握的手,咳了一声。
楚晋松开了他的手,温声道:“等一会儿,很快就结束了。”
沈孟枝手心空落下来,下意识拢起了五指。
疼痛自四肢百骸涌了上来,疯狂地蚕食着他勉强维系的理智,他微乎其微地轻咳了一声,闭上了眼。
再等一等。
至少撑过成亲。
梅诩的声音落到耳中,亦近亦远,他已经没有心神去听对方说了什么,身体本能地跟随身旁的人弯腰礼拜。
三个时辰的时间早已过了,他又强撑了半个时辰,反噬来势汹汹,血涌到了嗓眼,又被狠狠压下去。
“夫妻对拜€€€€”
话音已经落下,沈孟枝还是没有动。
梅诩看了过来,提醒道:“江公子?”
沈孟枝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晃,紧接着猛地抬手捂住了唇。
大片大片的血从指缝溢出,转瞬染红了素白的手指,洇透了衣领,滴滴答答落在了地砖上,汇成一片。
他止不住地咳嗽着,身体失了一切力气,不受控地向下坠去,又被人遽然抱住,紧紧环在怀里。
盖头被掀开,光线照亮了楚晋神色空白的面容。他像是僵在了原地,嘴唇颤抖,目光是前所未有的不安和恐惧。
沈孟枝失神地看着他,失措、慌乱、害怕,这些似乎与他无关的词,如今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对方身上,看上去……是如此的让人难过。
梅诩也像是才反应过来,冲过来抓起他的手腕,试了又试,表情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慢慢变为了沉默。
外面应该一片嘈杂,但沈孟枝听不见了。他强撑着那种剧烈的疲倦感,轻轻地、断断续续地道:“还没……拜完……”
楚晋固执地擦着他唇角溢出的血,每擦完,就会有新的血迹流出来,沈孟枝的脸也被擦得都是血。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紧紧地抱住怀里的人,喃喃道:“我该怎么做……我要怎么才能救你?你别走……你告诉我,我救你……你别走……”
到最后,他几乎是哀求一般,尾音发着颤。
沈孟枝已经没有力气再完成最后一道拜堂了。
他动了动手指,缓慢地揪住了楚晋垂落的头发,微微用力,扯下了几缕发丝。
然后,他扯下了自己的发丝,轻轻地系了一个结。
结发为夫妻。
这样也算是礼成,他们就是真正的夫妻。
沈孟枝指尖动了动,很轻地碰了下楚晋的脸颊,却在他侧脸晕开一抹血迹。
他出神地看着那抹血迹,半晌,喃喃出声:“对不起……毁了你大喜的日子。”
眼前的一切渐渐暗了下去,像是不可逆转的黑天,落在脸侧的手指落了下去,于半空中被楚晋紧紧攥住,却再也没了丝毫反应。
他怔怔地看着对方,轻声叫他:“江枕?”
无人回应。
也许沧海桑田,日升月落,他都能等过。
只是从此世间,他再也找不到一个人会答应他了。
作者有话说:
这波啊,这波是死遁(别打我嘤嘤嘤)
枝你这样子被摄政王抓到是要被xxoo的(*^€€^*)
爆字数了 休息数天 宝子们下周四见!
# 天地为臣
第121章 遗子€€再回封灵城
封灵城。
城东云伲布庄人满为患,机杼声吱吱呀呀,掩住了地下数尺深处精铁打磨的声音。
大秦律法严禁私造武器,一旦被发现,就是死罪一条,上面的人考虑到这一点,就把人散在了十几座城分工赶制,刀剑弓羽这些东西,都得一批批地造出来。
暗桩大多都埋在了朝廷的手伸不到的地方,只剩下三个,留在封灵城里,藏得最隐蔽,也最危险。
麻烦很快就找来了。
禁卫军将店面团团围住的一瞬,钟瑾便与掌柜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地往地下报信去了,后者则迎了上去,赔笑道:“大人,这是要做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来的人是禁卫中的小统领,带的人不多,瞥了他一眼,敷衍道:“搜。”
身后的人推开掌柜,闯了进去。
“近几日城中查出有人名为经营,实则私造武器,人赃俱获,今日午时处斩。”头领不紧不慢道,“奉摄政王的命令,搜查每一家可疑的铺面,如有同党,律法处置!”
他甩开想要阻拦他的掌柜,冷冷道:“不想死的话就让开!”
掌柜年事已高,自然经不住他这一推,重重跌在了地上,惨叫一声就爬不起来了。匆匆赶回来的钟瑾正撞见这一幕,冲上来扶起了他,一时热血上头,怒气冲冲道:“你们有何证据?!”
铺面内的布料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宾客早就被这场景吓得如鸟兽散。头领抓起桌上的账本,随意翻看了几眼,然后扔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脚:“证据?”
他眯起眼睛,冷笑起来:“你们是想违抗摄政王的命令吗?”
钟瑾眼睁睁看着他们借着搜查的名义把店里抢砸一空,却没有往深处搜寻,便知道布庄底下的事情并未暴露。这伙人不知是为何盯上了他们,乱打乱砸一顿也就过去了。
他正要松一口气,去听对方语气一转,怀疑道:“我方才怎么没见你?你刚才去干什么了?”
钟瑾一惊:“我……”
他话还没出口,颈侧蓦地一凉,一把刀横在脖子上,只差毫厘就能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头领笑道:“好啊,竟真教我抓到了。说!不然我现在就砍了你!”
钟瑾出了一身的冷汗,几乎能想象到接下来血肉横飞的场景。他胸口急剧地起伏,开口道:“我方才……”
身后忽然传来嗒嗒两声,似乎有人轻叩木质桌面。
“我要的布匹拿来了么?”一道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轻柔和缓,还微微带了点讶异,“……这是怎么了。”
不知为何,听见这个声音的瞬间,钟瑾狂跳不已的心就静了下来。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有些回不过来神,鬼使神差地扭头去看说话的那个人。
对方也正垂着眸向他看来。
他站在往二楼的台阶上,葱白的手指搭在木质扶栏,露出的指甲泛着淡淡的红。
像芍药,一枝着雨消残、薄艳温凉的病芍药。
那目光只是浮光掠影般在钟瑾脸上停了一瞬,随即移开,转而望向禁卫头领。
“出什么事了?”他问。
头领打量着他:“你是什么人?这家店里的伙计?”
这样的人怎么想也不能是店里的伙计,但其余的客人早就有眼力见地逃走了,对方却不知为何留了下来。
钟瑾绞尽脑汁也没有想起对方是什么时候进店的,如果他看到了,印象理应格外深刻才对。
那人已经悠悠走下了台阶,道:“我在这家店定了几匹布,约定今日来取,刚刚这位伙计就是去库房帮我取货的。”
“这其间有什么误会么,”他微微一笑,“大人?”
头领神色不善地看着他:“你说他是帮你去拿货?我凭什么相信你?”
沉甸甸压在脖子边的刀口一松,钟瑾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见寒光一闪,刀刃冷冷指向了那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