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臣 第129章

而楚戎最讨厌这种眼神。

肆虐的掌控欲让他收敛了笑意,神色阴沉下来,慢慢开口:“我还以为沈家人都是一样的硬骨头,只怕沈恪也想不到,他这个儿子会对我旧秦俯首称臣、让他蒙羞吧?”

“雁朝,”他居高临下地望过来,语气挑衅又恶毒,“你还真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啊。”

眼前的人目光动了动,忽然笑了。

“将军这样的暴虐之人,配我这样的不义之士,”他淡淡道,“才最适合。”

楚戎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而大笑起来,转头,冲旧秦众人道:“你们都听见没有!燕陵堂堂的雁朝将军,叛了!他归顺了我旧秦,归顺我€€€€”

话音一顿,他视线转回来,手中长剑从对方的咽喉移开,轻佻地拍了拍他脸侧。

“雁朝,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养的狗。”楚戎拽住他的头发,毫不留情地向下扯去,强硬地逼迫他抬起头来,“一条合格的狗,首先不能有任何秘密。”

“我一直好奇,你这面具下藏着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

楚戎抬手,扣住面具的边缘,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想知道你真容的人有太多……今日,我就来做第一个。”

他手指发力,猛然掀开面具一角。

下一刻,夺目的冷光如爆裂的闪电般袭入视野,在他最放松警惕的一瞬,最没有防备的一刻,毫不犹豫、狠狠刺入!

楚戎的眼中只来得及划过一痕弧度漂亮的闪光,紧接着,剧烈的疼痛遽然在眼眶内炸开,他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一切。

“你、敢、骗、我€€€€”他捂着血流不止的左眼,怒吼几乎震彻云霄,“雁朝!!!”

束缚手腕的麻绳早已不知不觉掉落在地,趁人不备捡起、又藏匿于手心的锋利石块被人随手扔掉,滚落在雪地,上面的血迹斑驳。

被绑的其余几人同样设计脱身,纷纷抢过身边旧秦士兵的剑,杀出了一条血路。

沈孟枝手中握着夺来的长剑,与暴怒的楚戎纠缠在一起。后者失血过多,视野又受限,尚处于劣势。沈孟枝算着对方的视线盲区,手腕一翻,一转,飞快地挑飞了他的武器,长剑一横,抵在了楚戎咽喉处,冷声对旧秦众人道:“不想你们的主将没命,就把武器扔掉。”

兵戈声戛然而止。

副将怒声道:“放开将军!雁朝,你这个阴险小人!胆敢轻举妄动,旧秦必将你挫骨扬灰!”

沈孟枝神色平淡,置若罔闻,手腕发力,咔嚓几声,在副将目眦尽裂的注视下,干脆利落地卸掉了楚戎手上能发力的关节。

楚戎也是能忍,剧痛之下一声也没哼,明明受制于人,血流如注,却依旧站得笔直。

沈孟枝与自己的人交换了眼神,后者点点头,迅速奔向了粮仓。事情到这里,都还算顺利,沈孟枝轻轻舒了口气,手中的力道却紧了紧,连带着剑身在楚戎脖间划出一道血痕。

用楚戎来牵制这群人,并不能撑太久。楚戎如今身负重伤,为了他的安危,到了最后关头,对方一定会不顾一切上来抢人,最后发展为不死不休,他们人少,必输无疑。

潜入旧秦营地本就是一记险招,沈孟枝也不确定后续会演变成什么局面。

但是,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是最行之有效的。

他垂下眸,剑锋一动,又顿住。

一旦有了杀意,就再难压下。杀了楚戎,旧秦失了主将,必会不战而败退,这样燕陵就可以奋起反击,而不会像如今这样,任人宰割。

沈孟枝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剑刃压下,就要割断楚戎的喉咙。

然而下一刻,他的剑忽然歪了。

楚戎遑顾脖子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恶狠狠地大笑着,拽着他往下倒去。沈孟枝一惊,身后已然传来破空的箭声,他无暇再管楚戎,提剑斩断箭矢。

“将军!”亲信骑着马奔来,一把将沈孟枝拉上了马。

远处的粮仓冒起了滚滚的浓烟,旧秦军中骤然大乱,慌作一团,又是抢救粮草又是抢救主将,而他们乘着乱势杀了出去。

骏马疾驰,沈孟枝蹙眉回过头,正正对上了楚戎的眼神。

他浑身是血,被士兵扶着,站在呛人的浓烟中,一动不动。

楚戎脸上令人胆战心惊的森冷怒意渐渐消褪,取而代之的是癫狂€€人的狞笑。长长伤口横亘左眼,皮开肉绽,狰狞可怖如地下厉鬼。

他张了张口,说了几个字。

随即黑烟吞没了整片营地。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 讲枝枝为什么会被陷害背上罪名,下一章 结束回忆(*^€€^*)

这些事都是枝在楚楚怀里边回忆边讲的,也是枝第一次将自己的伤疤袒露出来告诉别人^3^

第130章 叛国€€山河破碎

只消一回想,粮草起火的滚滚浓烟似乎又涌入鼻腔,呛人刺目,沈孟枝下意识蹙起眉,很快就有人帮他把皱起的眉头又抚平了。

“所以,”楚晋也在想象楚戎当时的表情,毫不怀疑一定难看到了极点,他笑了笑,“你抢了楚戎的粮草。”

沈孟枝轻飘飘道:“统共十车,六车补给军中,剩下的四车分给了城中百姓。剩下的……都烧了。”

这一招,偷了旧秦的粮,烧了他们的粮仓,逆转了对于玉膏不利的形势,又令敌人元气大伤,可谓是奇袭。

楚晋由衷道:“真聪明。”

这一句绝对是发自肺腑,不掺任何立场,饶是任何一个人来都能听出话中溢出的夸赞和欣赏,还有一点点私心的骄傲。

沈孟枝却忽然抬起眼,定定看着他,道:“在七揭,你也烧了我的粮草。”

楚晋:“……”

两个聪明人相遇,总有一个要甘拜下风,他低声笑道:“你也烧了我的,扯平了。”

似乎被他的话说服,沈孟枝唇边泛起一抹淡笑,轻声道:“嗯,扯平了。”

“楚戎的左眼最后没保住,他此前从未受过这般屈辱,因此恨上了你。”楚晋道,“这之后他有刁难你吗?这道剑伤是因为他来的吗?”

沈孟枝摇了摇头,垂下眼,敛了眸光。

“不是他。”

楚晋抓起他微凉的手,暖了片刻,问:“与这件事有关?”

沈孟枝望着两人相扣的十指出神,垂眸想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要怎么开口。

真相已经被尘封了太久,他习惯了漫长的谩骂与冷眼,也习惯了不去辩解,因为不会有人相信。不会有人承认他们的错误,只会把这归为他为了开脱而编织的谎言。

沈孟枝不会讲故事,更不会讲自己的故事。

但那个人是楚晋,他可以为了对方而尝试说出那些本打算烂在心底的事情。

“为了潜入楚戎的营地,我与那时身边的几位亲信商量,设计了一场假意叛变投敌的戏码。”沈孟枝顿了顿,“我当着满城人的面,砍伤了我的亲信。”

他说得云淡风轻,楚晋却能想到当时一触即发的危急形势。想要骗过敌人,就需要先骗过自己人,乃至骗过自己。

从他当着满城他曾守护过的百姓,当着曾经信任亲近的士兵,砍下那一剑的时候,他就不再是守城的人,而是叛国、叛亲的罪人。

“事情很顺利,救急的物资有了,至少能解燃眉之急。”沈孟枝道,“回城以后,这件事也就再没有隐瞒的必要。”

他重创了敌军的主将,带着救命的粮草回到了玉膏,又一次化险为夷。

事情的来龙去脉清晰后,城里的百姓感激他,拥护他,这短暂的安定又给了他们渺茫的希望,似乎再坚持下去,就能守住玉膏。

可是他们依旧没等到王都的援军。

被激怒的旧秦,在休养蛰伏数日后,对他们发起了激烈的进攻。城楼岌岌可危,他们损失惨重,粮草再一次告急。

“我觉得可笑。”沈孟枝扯了扯唇。即便隔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会感到愤怒、嘲讽和令人窒息的绝望。

“两个月,整整六十天。”他手指紧攥成拳,微乎其微地发着抖,“楚戎的增援来了三次,而相隔不足百里的湘京,却形如虚设、杳无音讯。”

楚晋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低下头,近乎无措地用唇吻去他面颊上冰凉的泪水。

破灭的希望、凝固的鲜血、灰败的天空。

所有沉甸甸的重担,属于他的不属于他的,终究都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我好累。”沈孟枝喃喃道,“……楚晋。”

楚晋轻抚上他的脸,低声哄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不会再累了。”

沈孟枝闭上眼,指尖勾着他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如果那时,你也在我身边就好了。”他说。

可惜没有。

再次耗尽的余粮成为了压死众人的最后一根稻草,楚戎疯狂的报复让所有人恐惧、不安,最终,演变为抱怨和指责。

他们绝口不提那十车续命的粮食是如何而来,也看不见他如何在险境中死里逃生,而是抱怨他的行为激怒了敌方的将领,引来祸端。

死亡的恐惧始终笼罩在玉膏城上空,徘徊不去。绝望,压抑,饥饿,足以让一个人的理智濒临崩溃。

€€€€事情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他害的!是他惹怒了旧秦,才惹来了报复!

愤怒愈演愈烈,快要到达顶峰时,有人轻飘飘加了一把火。

“玉膏已经被燕陵放弃了。我们都被放弃了。”

那个人神色沉重,眼底却闪烁着戏耍般的零星笑意:“负隅顽抗,就只有死路一条。既然燕陵不要我们,不如归顺旧秦,我们去做旧秦的子民!”

“就像我们的雁朝将军一开始做的那样,归降吧。”他用冷静的语气,吐出了疯狂至极的几个字,“就用他,作为我们归顺的诚意,作为祭品€€€€”

没有人不怕死。

后面发生的事情,沈孟枝记得很清楚。

……

那一日玉膏城风雪不断,雪掩屋舍,路面难行,家家户户窗扉紧掩。

沈孟枝救了一只小狗。

天太冷,没人愿意出门,那只灰扑扑的小狗缩在一户人家门前的棚子里,一边发抖一边呜呜咬着他的袖子不松口。

沈孟枝掰了几块馒头,打算喂它时,身后的门吱呀响了一声,一个人影逆着风走了出来。

他脸上的表情似乎都被冻僵,面相不算好,看上去凶神恶煞,被这么一冻,显得更骇人了。

对方手里拿着一个小盆,沈孟枝看了一眼,是些残羹冷饭。

他站起身,打了个招呼:“丁老。”

对方眯着眼,终于看清了他。他没什么表情,也没回应,置若罔闻地走过来,将手里的盆放到小狗跟前,熟练地嘬了两声,招呼它吃饭。

沈孟枝被毫不留情地挤到了一边,有些无奈。他看得出对方是故意冷落自己,脚下动了动,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

未等动作,对方却察觉了他的意图,率先叫住了他:“雁朝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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