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臣 第136章

“……”

薛义理蓦地出声:“杀了他。”

他紧紧盯着沈孟枝,用命令般的口吻道:“不能留他了,此人本来就是我燕陵兴国的一大阻力,不如趁现在除之而后快。”

“趁他如今落在我们手里,杀了他!”

齐钰喉咙一紧,望着神色冷厉的薛义理,下意识蹙起眉:“你……”

要让楚晋死?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随即又挣扎着沉默下来,但还是下意识觉得不可能。

齐钰看了沈孟枝一眼。后者神色平静,几乎没有怎么迟疑,淡淡道:“好。”

“我去杀了他,”沈孟枝语气没有丝毫波澜,“让唯一能牵制梁王楚戎的人消失,让大秦结束内乱,让梁王再无后顾之忧,早早将矛头对准我们。”

薛义理脸色骤然变得一言难尽,堪称是恶狠狠地瞪着他:“沈孟枝!”

他就算再气恼,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不错。摄政王的地位弥足重要,干系着整个大秦,牵一发而动全身。倘若他活着,还能消耗梁王的实力;可若他死了,不说大秦会成了梁王的天下,没了与之相抗的势力,梁王解决掉萧琢,下一个就会是他们。

“我知道薛大人想要楚晋死,”沈孟枝道,“但也需要顾及后果和时机。”

薛义理眯起眼睛:“那照你说该如何?”

沈孟枝敛去了眼底冷漠的神色,垂下眸,沉沉开口。

“放出楚晋身死的假消息,让萧琢和楚戎斗。等胜负将分时,反客为主,吞并萧琢的势力。”

他语气很淡,声音平缓,如讲书般徐徐道来,但细听却令人触目惊心:“届时楚戎来攻,只消楚晋还在我们手中的消息为人所知,朝廷必然要再度分割为两派势力。有他作为挟持,可以为燕陵争取到不可或缺的时机。”

“……”

薛义理审视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这番话的重要性。

半晌,他冷笑一声:“既然如此,看管摄政王的任务,就交给沈公子了。倘若有半分偏差,想必沈公子也知道后果。”

齐钰先前听得心惊,此刻却蓦地反应过来,薛义理是在把这样棘手的事情往沈孟枝身上推。

一旦答应下来,就如同立了一张军令状,楚晋是死是活,逃了或是不知所踪,沈孟枝都脱不了干系。

他当即就要一口回绝,却听身边人从容应道:“好。”

沈孟枝轻轻松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放心了一般。但这只是一瞬的释然,快得如同错觉,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好,我知道。”

等薛义理走了之后,齐钰才有机会将满腔质疑抛出。他改变不了沈孟枝的决定,只能瞪着他问:“你真是这么打算的?!你要瞒着天下人把楚晋藏在这里?”

沈孟枝道:“只是说辞。”

“说辞?说辞!”齐钰气得磨牙,“你都把自己和他的命绑在一起了!万一薛义理今后要对你动手,只需要派人给楚晋下个毒,你就要被问罪!”

沈孟枝笑了笑:“所以我才要好好看着他。”

齐钰大叫一声,一拍脑袋,一连说了数遍“疯了疯了”。

“他疯你也跟着疯!”他只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一截摇摆不定的断木上,无论往那边走,都会彻底失衡,进退两难又无可奈何,“我现在……现在只想你们都好好的,这样也不行吗?”

沈孟枝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很快……”他道,“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

薛义理虽说要沈孟枝看管沦落为阶下囚的摄政王,但还是增派了不少人手,在地牢外严阵以待。

地牢里阴暗、潮湿,爬满了青苔,空气闷湿又发霉。即使是被关在牢中,薛义理对摄政王的提防之心也丝毫未少,看守的人被勒令不得与里面的人有任何言语交流,除了每日送去饭菜,便不会靠近牢房半步。

钟瑾提着饭盒走到门口,很快被拦了下来:“做什么?”

他掀开竹篮的盖子,道:“送饭。”

“怎么是你?”看守的人问,“先前都是沈公子派人去拿的。”

钟瑾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这是给沈公子送的。”

对方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侧过身道:“这样啊,你进去吧。”

“沈公子在里面呆好几天了,”他又挤眉弄眼地补充道,“你要不要劝他休息一下。”

钟瑾心里苦笑,心说对方怎么会听他的。

自先前那件事的风波过后,他与沈孟枝明面上成了彼此心悦的一双人,可也仅限于口头而已。自始至终沈孟枝对他的态度没有过任何变化,不过分疏远,也谈不上多么熟悉。

他攥着竹篮的手一紧,笑了笑,说:“好。”

石门钝响,缝隙渗过一缕光线,很快又被黑暗吞噬。

地牢里点的灯不算亮,钟瑾沿着石阶慢慢向下走去,在石阶尽头,明灭的烛火中,看到了对方。

这间封闭压抑的四方石笼中,光影变幻,昼夜消弭。分不清外界的时间,被无边无际的孤寂和黑暗笼罩,是一件格外折磨的事情。

钟瑾进来的瞬间便觉得沉闷,他算了算时间,沈孟枝应该已经在里面呆了五天了。

寸步不离。

里面没有别的守卫,都被他遣散了出去。铁栏外摆了一张桌子,他就枕着手臂,睡得正沉。

钟瑾瞥了一眼他滑落到地上的外衫,俯身捡了起来,打算给对方重新披上。

他还没碰到对方的肩膀,沈孟枝眼睫动了动,紧接着毫无征兆地睁开眼来,眸中倦意迅速褪去,顷刻变得清醒和冷静。

“你……”他眼中的警惕在看清钟瑾的脸后慢慢散去,揉了揉眉心,“你怎么来了。”

钟瑾手里抓着衣服,局促地站在原地,半晌憋出来一句:“我听说你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了。”

沈孟枝看到了他手中的食盒,摇了摇头:“我现在不饿。”

他低声道:“你放下吧,下次不用送了。”

烛光下,他的神情半明半暗,模糊疏远,钟瑾似乎永远也看不清。

他轻手轻脚地将食盒放下,将里面的饭菜一样一样摆出来。菜肴精致可口,香气飘散出来,看上去格外诱人。

钟瑾眉眼透着一丝紧张:“我自己做的,你要不要尝一尝?”

沈孟枝瞥了一眼黑暗的牢房,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隔得这么远,按理说里面的人应该什么也听不见。楚晋先前跟他说要睡一会儿,可能是还没醒。他犹豫片刻,终于拿起筷子,夹了几片菜。

钟瑾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沈孟枝夸了句好吃,终于把人哄走后,才放下筷子,打算趁摄政王醒过来之前把桌子上的菜处理掉。

他刚端起一盘,准备塞回食盒里,就听见黑暗中,有人轻轻啧了一声。

沈孟枝手一僵,回过头,看见了走到铁栏边的面无表情的摄政王,对方眼里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楚晋盯着他半晌,笑了一声:“好吃吗?”

“……”

沈孟枝沉默片刻:“你不是睡了吗?”

楚晋没告诉他自己失眠的事情,也没告诉他自己离了药根本睡不着。他不睡,沈孟枝就不睡,所以只好撒个谎让对方能放松休息一下。

结果正好撞上有人挖墙脚。

楚晋侧身倚在铁栏边,垂眸和自己那被人盯上的“墙脚”对视:“刚好醒了。”

顿了顿,他锲而不舍地追问:“好吃吗?”

“……”沈孟枝道,“尚能下咽。”

楚晋又哼笑一声:“刚好我饿了,我吃。”

栏杆的缝隙不宽不窄,刚好能伸出一只手。他伸出手,手心摊开,非常淡定地端走了沈孟枝桌上的一碟菜,顺带拿走了筷子。

沈孟枝看着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口中咀嚼了一下,不咸不淡地评价道:“勉强能下咽。”

摄政王一边嫌弃一边把几盘菜全部吃了个干净,一口没剩。

沈孟枝:“……”

他收拾着空空如也的盘子,不由自主地想,钟瑾要是看见了被清空的饭菜,一定会很高兴。

……挺好的。

*

滴答,滴答。

滴水声在地牢里格外突兀,声音回荡开,一圈一圈,由清脆变得沉闷。

楚晋瞥了一眼石门缝间的蜿蜒的水迹,缓慢地渗进来,沿着石阶流淌,啪嗒啪嗒地响。

只有这样,他才知道外面下雨了。

牢房外的桌子今天没人。

楚晋靠在墙边,又一次尝试着酝酿睡意。

他总是浅眠,但今天,滴答的水声却格外催眠,地面上的秋雨带着丝丝凉意,游蛇般钻进了地下。

终于快要睡着的时候,脚步声却突兀地响起来。

楚晋睁开眼,看见了石阶上的黑影。那个人正缓缓走过来,他猜想可能是沈孟枝回来了,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

却很快消失不见。

那个人的装扮与沈孟枝一模一样,无论姿态、外表,落脚的声音,步伐的快慢,相差无几。

楚晋蹙起眉。

对方终于走到他面前,隔着冷硬的铁栏,轻轻地笑了一声。

被风吹得摇曳的火光有一刻照亮了他的脸。

“世子。”他笑,“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石屋藏‘娇’》

某天守卫送饭,楚楚很不在意地问钟瑾和沈公子有什么关系,守卫答曰二者心悦已久,乃是一段佳缘。

楚楚点头,掏出本子,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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