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臣 第137章

第137章 控制€€用这把刀,杀了他

中秋的胥方热闹非凡,虽说下了一场雨,可街上的人不减反增。

阴云散去,月色温婉。

沈孟枝撑着伞,视线落在当空一轮圆月上。

雨已经停了,青石板路上泛着水光,波光粼粼,盛了数盏月,转瞬又被往来的行人踩碎。

残留未干的雨珠顺着伞缘垂珠般落下,沈孟枝收了伞,钟瑾已经拿着两根糖葫芦走了过来,一脸期待道:“沈公子,我买来了,你尝尝。”

沈孟枝手里被他塞进来了一串,他看了一眼,没动,转而道:“钟瑾,我要回去了。”

齐钰实在看不下去他待在地牢里,今天说什么也把人从地底下拉了出来,并表示自己会好好看着牢里的摄政王,绝对不会让对方缺斤少两。

沈孟枝没法,被他赶了出来,流放到了胥方城人潮往来的街道上。

本来是合家团聚的日子,一派语笑喧阗中,他是突兀的、格格不入的异类。

沈孟枝看了一路的灯火和笑脸,现在觉得眼睛有点酸疼。

一方面是无法融入,一方面是担心地牢里的人,他对钟瑾道:“我该回去了。”

钟瑾一愣,脸上的笑意淡了点,垂下眼:“……好。”

“芙蓉桥那边有一家闲月斋,”他很快打起精神,提议道,“我记得沈公子平日喜欢买他家的糕点,既然出来一趟,不如买完再回去吧。”

沈孟枝没想到他会记得这种细节。那家闲月斋是胥方城中的老字号,也是某位摄政王为数不多钦点的糕点铺。他犹豫了片刻,终究没有说出拒绝的话,点了点头。

芙蓉桥是赏月的好去处,桥上人满为患,钟瑾去闲月斋外排队,沈孟枝就坐在桥边等。

他目光落在桥下澄澈如镜的济水上,一轮月随水波浮动,静影沉璧,碎碎圆圆。

人群忽然起了短暂的骚动。

沈孟枝回过头,一包药正不偏不倚地向他的脸飞过来。

他下意识要侧身躲开,只是下了雨的桥面太滑,一个不稳,几乎就要栽到河里去。就在这时,有人扶住了他,一手把他稳稳按在了原地,另一手险险拽住了要飞出去的药包。

“没事吧?”那个人松开手,忽然一怔,笑了,“是你呀。”

沈孟枝早在他开口的时候就僵在了原地。

他轻吸了一口气,终于让头脑冷静了下来,没有冲动地叫出一声兄长。

沈云言检查了一下手里的药,带点儿歉意地说:“刚刚差点摔倒,没拿稳东西,险些砸到你,抱歉。”

沈孟枝问:“怎么会摔倒?”

沈云言笑了起来,摊开手心,里面赫然躺着一个圆滚滚的蘑菇。

“桥上长了个蘑菇。”沈云言是那种抓蛐蛐抓鸟、见到野蘑菇也要尝一尝的人,他抓着蘑菇翻来覆去地看,“看上去比较可口。”

沈孟枝看了一眼,发现蘑菇淡粉色的菌盖上已经缺了个口,猛地意识到什么,霍然伸手:“不能吃,有毒!”

但他阻止的还是晚了点儿,沈云言后知后觉地蹙起眉:“刚刚咬了口,没味……你怎么有两个脑袋?”

见沈孟枝表情都变了,他才笑出声来,眉头舒展开,晃了晃手里的蘑菇:“骗你的。”

沈孟枝:“……”

隔了数年,沈大公子的毛病还是没改。

沈云言逗完人,才意识到有些不妥,咳了一声恢复了正经:“要去我家坐坐吗?”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看见对方就觉得亲近。

沈孟枝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目光幽深地看着他。

他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突破表面上若无其事的镇定。他想要立刻马上带对方走,想坦白一切,想让他恢复所有的记忆。

他低声道:“我……”

“只是我弟弟今天不在,”沈云言却道,“明天兴许能见到他。”

沈孟枝神色猛然变了,他重复了一遍:“不在?”

苏愁一向把沈云言当做拿捏他的把柄,必然不会给他任何与沈云言接触的机会,可如今他却能与沈云言毫无阻拦地见面,对方绝对不会出这样的差错。

苏愁去哪了?

沈孟枝瞳孔微微收缩,下一秒,耳畔传来钟瑾含笑的轻呼:“沈公子,我买好了……”

未等他说完,沈孟枝已经一把拽过他,语气急促道:“钟瑾,送这位公子回家,在我回来之前都要看好他!”

钟瑾抱着一大包点心与沈云言面面相觑,怔怔道:“啊,啊?那你去哪……”

回答他的是翻飞的衣袂,那人神色匆匆,身影没入人群之中,转瞬消失不见。

*

“世子,”苏愁悠悠笑起来,“好久不见呀。”

雨水已经蜿蜒到了他的脚下,浑浊肮脏,地牢外面一片死寂。

楚晋站在阴影里,抱臂倚在墙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脸上淡淡的,没有情绪,愤怒、厌恶、冷漠都一无所踪,像是在打量一个丝毫不在意的人。

苏愁盯了他一会儿,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多年没见,世子好像跟我生分了许多。”他说,“真令人难过,这些年来,我可是日日夜夜都在想你。”

楚晋终于开了口:“你怎么没死。”

闻言,苏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

“路边的叫花子,和野草一样,”他慢慢道,“……命最硬了。”

“你还在怪我吗?”苏愁抬手抓上面前的铁栏,“当年我没有抛下你。我想带你从公子的手下逃走,但是公子发现了我的计划。”

他轻轻笑了一声:“……我只好先离开你,在公子带人抓过来之前,逃了出去。”

“你明明死在了公子手里。”楚晋语气平淡,并没有什么起伏,“那颗头,是谁的?”

苏愁如同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愉悦道:“那就该问公子了。或许是哪个倒霉鬼,被公子砍了头,伪装成我的脸,只是为了杀鸡儆猴。”

楚晋蓦地冷笑一声,吐出两个字:“恶心。”

无论是苏愁,还是公子,都令他觉得恶心。

苏愁坦然地接受了他的评价,忽而弯了弯眼睛:“恶心……沈孟枝不应该更令人恶心吗?”

“他骗你,抛弃你,挟持你,利用你,把你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他才是你最该讨厌的人。”他轻声道,“世子,我是来救你的。”

楚晋眯起眼,半晌,笑了笑:“没错,我是恨他。但我比较好奇你跟他之间的事情,谁知道你是不是跟他一伙的?”

苏愁有些讶异地挑起眉,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松开了铁栏,不急也不慌地走到桌子旁,坐了下来。

“世子,我是这个世上最不可能与他和平共处的人。”苏愁撑着脸,淡笑起来,“因为我就是真正的江枕。”

楚晋目光一滞,呼吸有片刻紊乱。

“江枕,渔崖人,父江启,兄江涣。”苏愁语气陌生得像是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幼时怪病缠身,求医无路,被断言活不过十三岁。”

“于是,他死了。十二岁那年,被他那无用的父亲,亲自牵着手,送进了宫里,去替沈府的二公子送死。”

他忘不了江启把他抱上马车时强颜欢笑的样子,忘不了牵着他的那只粗糙温热的手,忘不了他不安询问时对方的回答。

“阿枕,睡一觉,睡一觉就进宫了。”江启哽咽着,又强忍着说,“进宫看病啊,病好了,就可以回家了。”

马车慢慢远去,江启在后面变成了不大不小的一个黑点,再也看不见。

这是他作为江枕,留下的最后记忆。

苏愁心情不错,哼了一会儿曲,道:“但是,我活下来了。”

他被人押着跪在殿上,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地板时,在几乎灭顶的恐惧不安中,意识到了一件事。

江启骗了他。

高高在上的君王随意挥了挥手,他被拖下去乱棍打得半死,又和满车尸体一起被运到了乱葬岗。

谁也没想到,一个出生就被断言活不过十三岁的孩子,竟撑着一口气,硬生生从尸体堆里爬了出来。

在死过一次后,那困扰他多年的怪病忽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流浪、乞讨、偷窃,磕磕绊绊活过了十三岁。

然后,他遇见了旧秦的世子。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曾经自己为什么会被送进宫里。”苏愁道,“原来是我的命不值钱,要去替沈府二公子的命。”

“我这才知道沈府原来还有位二公子,沈恪也真是能藏,把他的儿子藏在府里,一藏就是十多年。”

他忽然笑了起来,轻飘飘道:“听说因为他,害死了他的母亲,害的沈恪没见到沈夫人最后一面。又因为他,沈家险些犯下欺君之罪,将他逐出家门,抹除了他的名字。此后不入族谱,不入史册。”

他是沈孟枝,却不再是沈府的二公子。

沈家家谱上不会有他的名字,泱泱史册上不会记载他只言片语。

这是对他的惩罚。

“可是还不够。”苏愁道,“只是这样,我怎么能满意呢?”

他的语气有了细微的变化,疯癫又带着深入骨髓的恨意,楚晋抬眸,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沉声问:“你做了什么?”

苏愁向他看了过来。他眼底带着令人心惊肉跳的癫狂和偏执,出口的声音却是截然不同的笑意吟吟:“我只是把他推进了深渊,让他永无翻身之日……罢了。”

仿佛预感成真,楚晋短暂地僵住了一会儿,随即遽然冲到了牢笼边,攥着铁栏的手青筋暴起:“你做了什么!!!”

他的神色阴沉至极,苏愁的视线在他脸上久久徘徊,似乎对方的怒火让他更加兴奋,终于笑出声来。

“我做了什么?”他笑,“玉膏城发生过的事,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百姓叛乱,自相残杀,莫须有的罪名。

楚晋只觉得心脏疼得如同缺了一角,低头压抑地吸了一口气。

喉咙里如同吞下了一把锋利的尖刀,声带每颤动一下,就被切割出淋漓的血。

“是你。”他说,“挑拨的人是你。”

苏愁顺着他的话,满不在乎地点头:“是我。”

“挑拨的人是我,杀他的人也是我。”他站起身,慢悠悠走到铁栏边,直视着楚晋,“我补给他那一剑,可惜刺错了地方,只是穿透了他的腹部。我还想割断他的咽喉,想剜掉他的眼睛,想让他疼到生不如死,跪下来求我€€€€”

恶毒又疯狂的话音被猛地掐断,苏愁被大力拖拽着撞上了铁栏,发出咚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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