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孟枝已经撑了太久,若任压抑已久的污血吊着他的这口气,他只会更加痛苦,楚晋只能让他彻底昏睡过去。
借着光亮,他也终于能看清对方的伤势。流血的手指和肩头被踹出来的淤青,还算容易处理的外伤,可他还是觉得整颗心都在颤抖,在疼得抽搐。
沈孟枝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感受到颤抖不稳的气息倾洒在胸口,从昏沉中挣出一丝清明,抓住了他轻柔按在腹部的手,指尖安抚般蹭了蹭。
力道很轻,也很痒,像是猫儿在轻挠撒娇。
楚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绪,放轻声音问:“还有哪里疼?”
内力游走过全身经脉,源源不断,暖洋洋的。沈孟枝觉得痛感缓解了许多,眉头舒展了些许,想了很久,才说:“旧伤疼。”
楚晋一愣,看向他腹部的那处剑伤。
楚戎的一脚踢在了他的上腹,将他的肺腑都震伤,连带着这道旧伤撕裂一般作痛。沈孟枝那时觉得自己疼得快要死了,现在却好了很多,只觉得有点麻,又泛起绵绵的痒意。
楚晋一言不发地将人往怀里又带了带。他的体温偏高,肌肤相贴,正好可以温暖沈孟枝的身体。
内力不要命地往对方体内灌去,试图缓解对方的伤势,楚晋低声道:“你累了,睡一会儿吧,我在这里。”
他的话似乎比这令人发困的暖意还管用,沈孟枝眼前涌上阵阵黑暗,一颗心却安定下来,沉沉睡去。
他醒来的时候,洞里的火已经微弱了许多,不知时间已经过了多久。
他身上已经穿了一件贴身的里衣,被烘烤得温暖干燥。沈孟枝动了动,发现自己仍缩在楚晋怀里,坐在他腿上。头被他的手护住,轻轻靠在对方的胸口,耳畔传来平稳有力的心跳。
楚晋背靠在石壁边,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他看上去有些疲倦,一只手仍然贴在他的腹部,内力没有了先前那般汹涌,但却始终没有断开过。
沈孟枝望了他许久,随即张开手臂,轻轻抱了他一下。
他动作幅度很小,但楚晋还是醒了,睁开眼的瞬间便恢复清明,低头看向对方,见他面色好了些,松了口气。
轻松过后便回过味来,他眼底染上一点笑意:“刚刚好像有人偷偷地抱我。”
沈孟枝不知道他究竟睡了没有,嘴硬道:“没有。”
听见楚晋的闷笑,他更郁闷了,推了他一把:“放我下来。”
摄政王自然不会听话,将人圈得更紧,低头埋进他颈间,缓缓呼出一口长气。
太多想说的话堵在心口,紧绷了太久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又不知从何说起。
汹涌的情感缓慢平息下来,他低声道:“你吓死我了。”
“早知道会这样,我那天就不该放你走。究竟怎么回事?”
他的不安和后怕几乎要化为实质,沈孟枝只能尽可能地回抱对方,轻声道:“梁王来犯时,大肆屠杀城中人,薛义理不顾百姓安危,不见踪影……我没有办法,楚晋。”
那时的情况紧迫,多耽搁一分便会有更多的人丧命,他只能冒险与梁王对峙。
楚戎那般恨他,就不会轻易杀了他。只要他活着,就能等到来救他的人。
现在想来,还是九死一生,惊险无比。沈孟枝道:“对不起。”
“你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你对得起我,对得起胥方,对得起满城人。”楚晋紧紧抱着他,“是他们、是那群人要跟你说对不起。”
他缓缓道:“会有那一天的。”
沈孟枝笑了一下,又咳了声,边笑边咳:“好……你压得我胸口疼。”
楚晋松开他,抵着他的背,帮他站起身来。
伤势暂缓,沈孟枝终于有精神关注目前的处境,观察了一周这个山洞后,开口问:“我们是怎么到这里的?”
楚晋也站起身来,不太放心地扶着他,道:“胥方郡守府的山洞连着一条地下河,我们被卷到河里,一路漂到了这里。”
这应该已经到了另一座山体下,只是他们现在连方向都分不清楚,更别提辨别如今到了哪里。
他顿了顿,又道:“这里只有这一条路,只能向前走,看看能不能出去。”
沈孟枝看了眼地上散落的木头,许多已经焦黑发潮,像是已经丢弃了很久。他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这里之前也有人来过?”
“嗯。”楚晋道,“我们如果继续向前走,兴许还会看到他们留下的印记。”
其实在走进的山洞的瞬间,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荒唐的熟悉感。只是这种感觉毫无来由,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他垂着眸,在脑海里搜寻有关的记忆,却一无所获。
沈孟枝忽然开口:“这里有一个小洞。”
那洞口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只有半人高,他扶着石壁,刚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就被人突然拽住了手腕。
他愣了下,回过头,看见楚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别过去。”他说,“那里面是死人。”
作者有话说:
别看枝现在能站起来,其实他又在强撑着呢)
第150章 绝境€€“你是不是听不见了?”
沈孟枝瞳孔轻缩:“……楚晋?”
方才那突如其来的行为举动似乎只是源自下意识,楚晋怔了下,缓缓松开手。
额角隐隐抽痛,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我刚刚……突然想到了一些东西。”
但保险起见,他还是把沈孟枝拉到了身后,道:“你在这里,我去看一眼。”
说完,他捡起一截木头,引燃当做火把,随即慢慢向那个低矮的洞口靠近过去。
先前脑中闪过的画面快到令人捕捉不及,楚晋只能模糊辨认出那是一个死不瞑目的男人,脑袋被一柄木锹砸烂,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洞里。
这段无缘无故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记忆无比清晰,却又像是把另一个人的经历强加在了他的身上。
楚晋回过神来,已经到了洞口边。
这其实是一个半人高的石坑,没有光线,下面是一团浓黑。楚晋将火把举高,火光瞬间照亮了坑底的一切。
他的神色缓缓变了。
一具属于男人的白骨躺在石坑里,似乎已经死去多时,仍然保持着挣扎的动作。颅骨上有深深的裂痕,像是被钝器重击所致。
楚晋目光在这具尸骨上停顿了很久,随即慢慢移到一侧,看见了一柄从中间断开的木锹。
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走了出去,沈孟枝站在外面等他,见他出来,问:“里面是什么?”
楚晋道:“一堆死人的骨头。”
沈孟枝联想到他之间的反常,蹙起眉:“你为什么会……你来过这里吗?”
楚晋眸光微微闪烁:“我不记得了。”
这种感觉格外古怪,就好像他曾经是旁观者,亲眼看见过这里发生了什么。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沈孟枝轻声道,“我们先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那明显微弱下来的火支撑不了多少时间,他们必须尽快找到出口,否则没有食物,根本无法坚持下去。
楚晋道:“我背你。”
沈孟枝摇摇头,拒绝了他,摸向对方的手,道:“一起走。”
他脸上的血色还未恢复,语气却很坚定,楚晋说也说不得,拗也拗不过,只得低声嘱咐:“如果不舒服,就告诉我。”
两人回到临时起的篝火边,简单收拾了一番,便继续沿着洞口延伸的方向往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留下的缝隙越小,到最后几乎只容一人通过。此外,阴寒之气愈盛,丝丝缕缕,无孔不入,片刻时间沈孟枝就几乎察觉不到半边身体的存在了。
他脚步慢了下来,撑着压迫头顶的石壁,抑制不住地低喘起来。僵冷的四肢仿佛不听使唤了一样,定在了原地,肺腑里如同结了一层寒冰,连心跳都逐渐滞缓。
下一秒他被人拥进怀里,掌心相贴,温暖的内力如一道暖流淌入体内,短暂地驱散了寒冷。
楚晋探过他每一寸脉络,却没有找到任何异常,头一次体会到无从下手的感觉:“怎么了?哪里难受?”
沈孟枝死死拽着他的衣袖,冷得浑身都在发抖:“……好冷。”
明明他口中说着冷,额头却沁出汗来,浑身都变得滚烫起来。
发热?
若是寻常的发热,应该不至于如此怕冷。可对方重伤未愈,若不尽早退烧,只会诱得伤势更加严重。
“你觉得冷吗?”楚晋飞快思考着对策,同时轻声问他,“哪里冷?”
他并没有觉得冷,而对方的反应却像是如坠冰窖,他找不出导致这种差异的原因,只能愈发心焦。
沈孟枝张了张口,苍白的唇动了动,想说自己更像是中了毒。
但一阵尖锐的耳鸣却让他失了开口的力气,他眼前黑了下去,意识重新恢复过来后,他看见楚晋的衣襟已经被大片的鲜血染红,浓稠的红色第一次让他有了头晕目眩的感觉。
温热的血顺着领口,淌进身体,楚晋神色一片空白,低着头,怔怔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这一幕与从前那个噩梦般的场景缓缓重叠。
楚晋的呼吸遽然急促起来。
磅礴的内力倾巢涌出,不遗余力、永无止境地涌入沈孟枝的身体,成了维系他生命的最后一根丝线。
只是根基被毁后,他的身体便如同破了一个永远无法填满的洞,灌入的内力只能在他体内停留片刻,随即便无可挽回地流失、溃散。
这根丝线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断掉,所以不能停,也不敢停。
四处溃散的内力已经到了惊人的地步,在两人周围形成一道无形的风墙,呼啸着试图冲开禁制。狭窄的石洞开始摇晃,在铺天盖地的内力压制下,如同纸糊,摇摇欲坠。
沈孟枝勉力睁开眼,看见楚晋的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的脸颊、脖颈、手臂,开始出现细小的伤口,那是输送的内力过载的后果,当最后一丝内力也彻底耗尽,便无法再生,他的根基也会无可逆转地彻底毁掉。
疼痛转为了麻木,沈孟枝知道,这是人濒死前的预兆。他撑不了太久,也不愿看见楚晋因为他自毁修为。
“够了……”他轻声道,“楚晋,别管我了。”
他率先松了手,转瞬又被人死死攥住,这次连同另一只手也被一齐抓住了。
汹涌的内力一滞,紧接着,排山倒海般遽然爆发,将两侧的石壁轰然震塌。
血迹顺着脸侧蜿蜒,楚晋抓着他的手,把他抱进怀里,简单的动作,却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别怕。”滚滚内力将他的声音切割破碎,“我会带你出去的……不怕了,孟枝。”
你傻不傻?
沈孟枝无声无息地动了动唇,想要问他,眼泪却率先涌了出来,滚落在他的衣襟上。
他头痛欲裂,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扭曲,到最后,耳畔倏地静了下来,他坠入一片荒芜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