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臣 第161章

“为什么骗听夏,”他小声,自言自语般,“我哪有折磨你。”

楚晋道:“没骗他。这世上能折磨我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不是肉体上的折磨,却更加绵长刻骨,难以泯灭。

爱本就是相互折磨,死生缠绵。

沈孟枝就是生来折磨他的。

“日日相见,令我心如擂鼓。”楚晋停顿了一下,垂眸轻笑,“一日不见,却又使我相思成疾。”

沈孟枝笑了一声。

“狡辩。”

为了避免染上风寒,楚晋还是帮他擦干了头发,两人和衣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楚晋感觉到身边的人翻了个身。

手指被牵动,他低声道:“楚晋。”

楚晋嗯了一声,揽过他的腰。两个人变成面对面侧躺着,对视片刻,沈孟枝在他手心里写:“现在能听清些了吗?”

自从地宫出来后,楚晋过度亏空的内力已经慢慢恢复了过来,但听力依旧时好时坏,声音传到耳中总会变得格外模糊。他本人倒不怎么被影响,平日里靠着辨识口型和模模糊糊的音节,倒也能与人交流自如。

但沈孟枝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方才在听夏面前没有提起,也是怕小孩子担心。他指尖轻轻描过对方的耳骨,惹起一丝痒。楚晋轻嘶了一声,似笑非笑道:“你最近似乎格外喜欢玩我的耳朵。”

“还是听不太清。”他低声开口,“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能知道。”

沈孟枝眼底闪过一丝忧虑:“万一以后都……”

“万一我以后都听不见了。”楚晋飞快地接过了他的话,笑了一声,“……那你就来做我的耳朵。一辈子。”

沈孟枝久久望着他,道:“好。”

他显然是当真了,楚晋失笑,无奈道:“开玩笑的。最迟再过几日,便会好起来,别担心。”

沈孟枝一言不发往对方身前靠了靠。本来与楚晋聊天,只是因为没有睡意,可不知是想到了明日的战事,还是满心茫然忧虑难解,他闭眼都是数年前自己被推下城墙的场景,只是想一想,就觉得满腔呼吸冰凉。

过了一会儿,沈孟枝犹豫着轻声开口:“楚晋。”

楚晋回应的很快:“嗯,我在。”

“我有点怕。”沈孟枝道。

他用如此平静的神情说出这几个字时,的确会让人觉得是在说笑。世人总觉得战场上将军运筹帷幄无所不能,但楚晋清楚他也会害怕。

不止他,自己、沈云言、沈恪,乃至楚戎,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会无可避免地恐惧着即将到来的战役,甚至彻夜难眠。

世上没有既定的天意,胜利不会偏袒谁,每一场仗都可能是他们的葬身之日。

他垂下眼,将对方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道:“怕的时候,回过头,就能看见我。”

沈孟枝笑了一下。

他缓缓道:“兄长曾经跟我说,他第一次被父亲带上战场的时候,怕得腿软。硬着头皮跟着父亲冲锋陷阵,回城以后,几乎是爬回房间的。”

楚晋想了想威风凛凛的沈大将军腿软到只能爬着走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兄长知道的话,”他语带笑意地说,“会把我灭口的。”

沈孟枝与他靠得很近,说话时鼻息交错,声音不自觉也小了下来,像是在说悄悄话:“不会,我会护着你。”

楚晋心一动,有点想这一夜再更长一些。索性也没有睡意,他问:“那你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呼吸清浅。

沈孟枝安静了一会儿,开口道:“我那时感觉不到害怕。”

仗前的一夜是中秋。他在城墙上孤身坐了一夜,看了一夜的月亮。

因为没有牵挂的人,所以也就感觉不到怕。

可是现在不同了。

他抬起手,轻轻贴上对方的胸膛,感受着掌心下那颗跳动的心脏,道:“现在我有你。”

有了在意之人。

不败之人也就有了弱点,无畏之人也便学会了恐惧。

如今,他也在害怕。

他的父亲曾经就是这样的人。他记忆中的沈恪似乎永远冷静、永远强大、永远不知恐惧,也永远是燕陵万民心中不败的神话。

没有人觉得他会败。

可他还是输了。那个曾经悍勇无畏的人有了自己的妻儿,他似乎不再无所不能。

“不是这样。”

楚晋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孟枝的脸被他捧住,怔怔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我不希望我成为你恐惧的来源。”楚晋语气平静,“我希望成为你的勇气。”

“往前吧,尽情做你想做的事。”

他笑了笑,珍重地在沈孟枝额头印上一个吻。

“我一直在你身后,等你回来拥抱我。”

作者有话说:

小听夏:拔剑四顾心茫然(O_o)??

第158章 狼烟€€有你在,就不怕了。

“萧琢的大批军队仍然驻留在玉膏城,”沈云言在地图上标注出玉膏的位置,紧接着又在与之相距不过数十里的毗陵画了个圈,“贺群是领了他的命令,作为先锋,攻打毗陵。一旦毗陵被攻下,萧琢就会率大军过境,继而向封灵逼近。”

“萧琢手下有几个将领,我都曾与之打过交道。”

他将笔一搁,一一细数来:“贺群狂妄自大,空有蛮力,不足为惧,可最先突破。”

“娄崖之子娄兴,”沈云言啧了一声,“我最烦这家伙,凡事都要与我比个高下,但他谋略武艺也算过人,比较难缠。”

沈孟枝问:“那要如何对付他?”

沈云言笑了一下,眉眼间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意味:“不用担心,这家伙就交给哥哥。”

“至于最后一人,”他顿了顿,“娄崖。”

“他向来与父亲不和,明里暗里对沈家下过很多绊子。萧琢信任他,你们攻入玉膏,便一定会跟他对上。”

“娄崖才略武艺比父亲略逊一筹,但也是经验丰富老道,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沈云言目光在沈孟枝和楚晋脸上缓缓划过,沉声道:“千万小心。”

……

北风袭来,将满地枯黄的草吹得伏地不起。

天色仍未完全亮起,薄雾浸透夜色,城墙上的旗帜猎猎作响,紧掩的高大城门后,大军肃穆静立。

为首的黑鬃骏马上,沈孟枝身着银白轻甲,长发高高束于脑后,流墨一般倾泻于肩背上。

他微微垂着眸,指腹不自觉地摩挲着剑柄,在一身杀伐之气的甲胄中,冷淡的侧脸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身侧传来轻微的响动,沈孟枝抬起头,看见骑在马上,缓缓向自己靠来的摄政王。

楚晋其实很适合戎马装束,这会让他少些素日里收着敛着的漫不经心,从而显出几分骨子里的凌厉。

他在沈孟枝身边停下,眼里带着笑意:“我从前在战场上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这身装扮。”

只是那时他们都不知道是彼此。

沈孟枝笑了笑:“我那时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和你一起征战啊。”

命运真是造化弄人,缘分也着实奇妙,让他们如今能并肩站在一起。

马匹发出轻声的嘶鸣,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满城依旧寂静。

楚晋突然开口:“在想什么?”

“在想兄长。”沈孟枝仰起头,望向远处的天空,“如果顺利的话,他应该快要攻破娄兴的防守了。”

楚晋低低应了一声,牵住了他的手,问:“还怕吗?”

沈孟枝回过神,看向他,手指动了动,与对方十指相握。

“不怕了。”

远处天边微微放亮,紧接着,一道狼烟,萧萧而上。

沈孟枝望着那滚滚的狼烟,露出一个笑容。他握紧了楚晋的手,对方也轻轻地回应他。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字道:“开、城、门!”

轰然巨响,城门缓缓向后敞开,旷野的风从缝隙中席卷而来,将两人的头发吹得飞扬。

沈孟枝拔出腰侧长剑,眉眼冷沉,剑芒如虹,正指玉膏的方向。

“龙血骑,”他声音平静,“随我往玉膏,斩乱贼,杀萧琢!”

马蹄雷响,万人怒声。

“杀€€€€!!!”

……

烈马奔腾,剑光白芒,所过之处,疾风随之而至,草木尽伏低,如寒霜过境。

沈孟枝猛然一勒缰绳,马蹄扬起,嘶鸣声划破云霄。

他停了下来,目光没有多少情绪,自山坡之上放眼往下望去。

天光大亮,玉膏城前,密密麻麻的兵马已将城门围得水泄不通,严阵以待。

两军对峙,他与对方阵前的将领遥遥对视,缓缓开口:“……娄崖。”

萧琢手中,最后一员大将。

娄崖眯起眼,远远地望了过来。

数载岁月,他两鬓已白,只是脸上依旧阴云密布,神情僵硬,给人一种极为不舒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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