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洗手间用凉水冲了把脸,犹豫再三,关上水龙头去了柏腾的病房。
到走廊的时候,正好看见护士查完房出来。
李锦程叫住她,“您好,请问208房间的病人怎么样了?”
“208?”护士回头看了眼病房的门,“已经醒了,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我......算是我叔叔。”
“正好,小哥你去一楼的食堂打份早饭吧。护工这会还没来,病人从昨天到现在都没进食,血糖有点低。”
去食堂打包了份白粥和两个水煮蛋,李锦程又回到病房。他站在门前轻轻呼了口气,敲了两下门才推开门进去。
柏腾穿着浅蓝色的病号服,正靠在床头上看手机。
见来的人是李锦程,他原本有些严肃的表情舒展开,眼角泛起淡淡细纹,“小锦程?”
李锦程点点头,慢吞吞地走过来,将早饭放在床头桌上。
“柏叔叔先吃饭吧,护士说你血糖有点低。”
“好。”柏腾泛白的唇扬起,“正好有点饿了。”
李锦程把折叠桌支在床上,摆好早餐。盛粥的时候瞥到他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没关,上面是这次工程事故的新闻。
繁体字的标题加粗加红,大致意思是这次事故,让柏氏的股票下跌很多。
李锦程抿直唇,递给柏腾勺子。
而柏腾没接,转了转右手手腕,笑得勉强:“可能是压着手了,手腕没劲,握不住东西。”
李锦程把视线移到他的左手上,柏腾补充:“左手也疼。”
“......”可刚才他拿着手机不还是好好的?
“叔叔饿得有点头晕了。”柏腾看着他,轻声说:“小锦程,能喂我吃几口吗?”
“......”
“算叔叔,求求你?”
第七十三章 吃个嫩草?
白粥喂到柏腾嘴边,他慢条斯理地嚼着,咽着,仿佛嘴里的不是大米粒,而是日本顶级和牛。
一勺勺粥终于见了底,李锦程觉得整个过程无比漫长,而柏腾很懊恼为何粥如此至少,才吃了几口就没有了。
李锦程放下碗,正准备收走时,柏腾无辜且坦诚地说:“没吃饱。”
“......早饭不要吃得太饱。”
柏腾微笑,“听你的。”
“......”
李锦程低下头,把打包碗攥瘪扔进垃圾桶。
清晨的阳光照进床,将他短短的发梢染上金色,毛茸茸地像只青涩的栗子。
认真做一样事情时,李锦程的上唇总是不自觉微微翘起,这点小习惯依旧未变。
阳光温暖和煦,窗外有鸟鸣叫,爱人就在眼前。
此时的画面太过美好,柏腾一时有些看呆。
李锦程把桌上的餐具收拾好,折叠好餐桌放到一旁,回头正好对上他有些直愣愣的视线。
柏腾表情有些不自然,轻轻咳了声,说:“我看外面阳光挺不错的,出去陪叔叔散散步?”
李锦程预计的是十点钟回营地,王力会开着越野车来接他。
还有一个多小时的空余时间,他点点头。
李锦程到门口的衣架上拿了柏腾的冲锋衣和围巾,想到柏腾的手腕没有力气。
便亲自给他穿好外套,又踮起脚想把围巾围好。
然而灰色的羊绒围巾被柏腾拿了去,只见他两手抻平,在李锦程的颈间围了几圈,把小半张脸挡得严实。
他声音低而醇厚,“你戴,外面冷。”
羊绒蹭得李锦程的鼻尖痒痒的,皱了皱鼻子,一双大眼睛盯着他。
柏腾忽然意识过来,若无其事的伸出手,转了转手腕,笑道:“现在不麻了,可能是因为喝了你的粥,有了力气?”
遮在围巾后面的酒窝陷了陷,李锦程没理他,往门外走去。
深秋的天气就是这样,太阳虽然很大,吸进鼻腔的空气是冷的。
两人沿着有些狭窄的石砖路走着,踩着花坛边的黄色树叶“嚓嚓”作响。
柏腾先停下脚步,抬头看,说:“木棉树。”
李锦程随着他的视线,看到花坛正中央的一棵高大木棉树。叶子已经变黄掉落,主树干高而笔直。
曾经柏腾居住的别墅,小院里也有一棵二十余米高的木棉树。
他似喃喃自语,“也不知道院子里那棵怎么样了。”
“已经死了。”李锦程望着树梢,“你和成钰走的第二年,树就死了。”
大概是因为主人不在,别墅区的物业并不上心。花草无人照料,四级植物一簇接着一簇死去。
那时李锦程来过许多次,多么想接一桶水,浇在干枯的枝桠,可惜他没有钥匙,打不开那扇门。
尤其是那棵木棉树,他见过它绿叶盎然,见过它满树红花,也见过它枯死后被锯成木条的模样。
柏腾声音有些低,“你经常去别墅那里吗,看叔叔有没有回来?”
“偶尔。”
恐怕只有他自己己知道,从路的拐角到别墅的院子旁,铺着五百二十一块石砖,二百三十四块彩砖。
李锦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向自动售贩机,“我去买杯喝的”。
自动售饭机只有速溶咖啡,一块钱一小纸杯,李锦程投了两个硬币买了两杯。
深棕色的液体缓缓流入杯中,升起白色的热气。咖啡隔着杯壁,灼着手指。
他不迟钝,更不傻,柏腾态度的转变,他不会看不出。
相反从小到大的经历,让自己对感情的察觉十分敏感。
以前柏腾是如何看自己的,他清楚。现在眼神里多了什么,他也清楚。
若放在十八岁,十九岁的李锦程,恐怕会又惊喜又惶恐,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可他现在却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呼吸比这速溶咖啡还要浓稠。
但愿是他想错了。
李锦程深深呼了口气,取过第二杯咖啡往回走。
柏腾正坐在花坛的长椅旁,和一个右臂打着石膏的小女孩说话。
小朋友似乎很喜欢他,将手里的蝴蝶发卡别在柏腾胸前的口袋上。
弹簧蝴蝶随着动作,一颤一颤地要飞出去。
李锦程走到身边,把咖啡递给柏腾。
小女孩和领着她的妈妈已经走远了,蝴蝶还留在柏腾胸前。
柏腾接过,“不小心被扔到树上了,我帮她拿了下来,这只就送给我了。”
说着,他摘下,摊开掌心,问李锦程:“小锦程要吗?”
李锦程盯着假蝴蝶的翅膀,一口气堵在胸口,沉沉不能移动。
他看向柏腾,眉头轻轻皱起,“我们€€€€”
“对不起。”柏腾拉过李锦程的手腕,把发卡放在他掌心,“不管哪一件事,我都要和你道歉。”
所有的话堵在嗓子眼,李锦程抽回手,别过头,“柏叔叔没有做错什么,不用道歉。”
两人挨得很近,却像隔了很远。
柏腾侧头看他,眷恋且痴迷,而又无奈。
旁边的长椅传来两个女人的聊天声,其中一个人“声情并茂”:“你知道耳喉鼻科今天坐诊的那个王大夫吗?”
“知道啊,怎么了?”
“听说他和咱们护士长好了,都快扯证了。”
“天啊,他们......他们差了得八九岁吧?”
“是十岁!这不老牛吃嫩草吗?”
......
她们声音足够大,一字不落地传入李锦程耳中。
虽然不关他的事,但不知怎的,李锦程有点别扭。他有些坐不住了,打算和柏腾告别,立马回营地。
李锦程刚一起身,便被柏腾拉住手腕。
他回头,看到柏腾仰视着自己,棕色的眼睛蕴着阳光,深情而温柔。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走错了路,找不到路的出口,大概还做了傻事......忘了不该忘记的事,和不该忘记的人。”
柏腾站起身,另一只手也握住李锦程,近乎双手捧着他。
“好在最终还是找到了路,路的终点站着一个小孩,只是不知道现在他还在不在那里。”
李锦程下意识要收回手,却被握的更紧。
“不在也没关系,我会去追他,走不行就用跑,快点跑。”
柏腾视线扫过那两个走远的女人,语调微微上扬:“那小锦程告诉叔叔,我这头更老的牛,能不能也吃个嫩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