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失败,是柏樱的自杀。他意识到“哥哥”的角色,被自己诠释得有多失败。
抚养柏樱的遗子,他亲自取名为“成钰”,尽一切可能的弥补。柏腾知道,自己依旧在表演,表演一个“严厉的家长”,一个“负责任的舅舅”。
他还扮演着温柔体贴、富有耐心的情人,而林恣意却总是笑他虚伪,指着他的左胸口说:“你这里没有心。”
柏腾不反驳,因为林恣意说的是正确的。
他没有心,没有温度,没有一丝人的情感。
......
直至那个内向腼腆,瘦弱漂亮的小孩出现。
一切美好的词,都不能形容他和李锦程的相遇。而最坏的词语,难以度量他亲手毁掉这一切的恶。
而现在回想起来,柏腾很难说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李锦程动了心思。
也许从见第一面,说第一句话,只是他自己没有察觉。
曾经有很多次,他因为小孩,对“生”有了念头。像连续多云的天空,照进阳光。像阴暗潮湿的砖下,生出青苔。
最为强烈的一次,是他和李锦程的最后一次见面。
在黑夜中,小孩比头顶上的星星还要亮的眼睛,真诚地、毫无保留地看着自己,说出那句“我喜欢柏叔叔”。
那一瞬间,柏腾的心头有火在烧。
他变得贪婪,突然很想隐瞒内心缺陷的一角,将这份感情“饱其私囊”。
但这时传来的柏盛的声音,将他从幻想拉回现实,进而变为碎片。
柏腾当然知道那杯酒有问题,选择故意喝下,心里想的是“正好”。
正好他想要结束这一切,有人替他选好了路。
正好可以顺理成章的丢掉所有,摘下所谓“柏腾”的面具。
正好,也好。
可唯一的变数,依旧是李锦程。
违禁药的药效,不足以摧毁柏腾的意志。
从摸到后颈处的烟疤时,他彻底清醒过来,身下的人是李锦程。他仍记得那晚给小孩吹头发时,手指触摸到疤痕时的感觉。
柏腾想,他应该演好“长辈”的角色,在自私地亲吻爱人一次后。
可在亲吻到李锦程那刻后,柏腾借着药物的由头,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再找回时,李锦程已经拖着疼痛的身体,跑出了酒店房间。
柏腾在床上坐了很久,直到远处的天泛起白,曦光渐渐充盈房间。
皱起的白色床单,折痕中洇着红色血迹。
他觉得这世上没有比自己更该死的人了,一分钟都不该再留。
伴随着振动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将柏腾蓦地拉回现实,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撑在了白色窗台上。
他闭上眼,深呼一口气,拿过桌上的手机接了电话。
何浪的声音很急,“哥,你和那小孩到底怎么回事......李锦程可能要有麻烦了。”
第六十九章 因为他哭了
事实上,柏盛提供的酒店走廊监控视频,细究起来没有任何的说服力。
只拍到李锦程扶着他进酒店房间,以及两个小时后匆匆离开的画面。
柏盛仅凭着这段模糊不明的影像,在柏成钰的生日宴会上,当着柏家、韦家两家人的面大肆宣扬。
在场的人,除了柏成钰和何浪两人的脸色有些难看,其他人显然不信。
只当这位嗜赌成性,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借着酒疯嫉妒心大作,污蔑自己优秀的表兄。
见他嘴里越说越扯淡,何浪被气得脑门突突直跳,一时没忍住上去踹了柏盛一脚。
干脆借着这个由头闹了起来,一是维护柏腾,二是转移在座的注意力。
他手下一点没留情,把柏盛揍得嘴角直淌血,四五个人才把他拉开。
何浪只嘴角擦破点皮,混乱之中给柏成钰使了个眼色。
柏成钰瞬间意会,捡起掉在地上的柏盛的手机,扔进了冰镇香槟的冰桶里。又去酒店监控室,把电脑中的监控备份删的干干净净。
何浪被父母带回了家,两个哥哥深夜连忙过来轮番训斥他。他一句话没听进去,给柏腾打了四五个电话才接通。
而柏腾除了简单地询问了下当时的状况,没多说一句,甚至平静地连语气都没有一丝起伏。
柏腾是在隔天傍晚接到养父电话的,柏临远让他立即回去。
天下着小雨,到庄园时,雨势渐大,雷声闷重。
柏腾透过车窗看着连成线的雨珠,鼻腔轻哼一声。还特意挑这么一个天气让他回去,真是费心思了。
一进主楼大门,家里的保姆便过来告诉他,养父在书房等他。
又拉着他的胳膊,偷偷和他说柏盛被老爷子关了禁闭。何浪打出的伤还没痊愈,连止痛药都没给他吃,柏盛的父母今天来求了好几次都没用。
柏腾对于柏盛是死是活并不感兴趣,他环视了一圈家里,问:“成钰呢?”
保姆面露担忧,“成钰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请医生来看过了。倒是没打针吃药什么的,在房间里休息呢。”
柏腾点点头,“一会我去看看他。”
到书房的时候,柏临远正对着国际象棋的棋盘看。
他敲了敲棋盘,把棋子盒往桌子中央推了推。
柏腾走到他对面坐下,低头看了几秒,将一颗浅色兵棋往前走了一步。
一刻钟后,落下最后一步棋,柏腾赢。
边缘发灰的眼珠子盯了他几秒,柏临远笑得低沉,“怎么这次不让了?”
柏腾以前经常会和柏临远下棋,近几年只是偶尔,但从来没赢过柏临远一局。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但此时柏腾的态度,不能有丝毫的让步。
柏腾抬眼,看着柏临远,开门见山地说:“我和韦小姐不合适,对她没有别的意思,不要耽误小姑娘。”
“你对什么有意思,是那个小明星,还是柏盛说的那个小男孩?”柏临远顿了顿,说:“是叫李锦程,对吧?”
听到李锦程的名字,柏腾放在腿上的手悄然攥紧,他说:“他只是成钰的同学,看我喝醉了扶我去房间休息。柏盛说了不该说的话,爸你不要当真。”
柏临远冷哼一声,“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才不会在乎。就算你成家了,你私下的事,我也不会管,懂我的意思?”
柏腾又重复了一遍,“我和韦小姐,不可能。”
“柏腾,你到底明不明白€€€€”
柏临远气的拍了下桌子,棋子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这时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保姆着急道:“不、不好了,成钰晕倒了。”
柏成钰晕倒在放杂物的阁楼台阶上,手边散着几张游戏卡带。
家庭医生赶到后,做了初步的诊断,建议是立即送往医院。
在送往医院的路途中,柏成钰醒过来一次,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唇,对柏腾说:“舅舅,我没事。”
柏腾拍了拍他的手,又攥紧他的手。
在淮荫市最好的医院,多位内科专家经过一系列的检查、讨论,最后达成一致:立即送往国外的医院治疗。
柏成钰的心脏受遗传病影响,已经有衰竭的趋势,目前国内的医疗设备不能提供支持,为了尽可能的延长生命,需尽快出国。
听完医生的话,柏腾问:“延长生命......是多久?”
医生没立即说。
“三十年,二十年,十年?”
“一年。”这话似乎很残忍,但医生不得不说实话:“如果运气好的话,可能还会久些。”
在医生口中听到“运气”两个字,无异于已经算是在祈祷奇迹的出现。
柏腾在重症监护室外的长椅上,从天亮坐到天黑,又从天黑坐到天亮。
作为柏成钰外公的柏临远,此时才来医院。他拄着拐杖,被管家扶着走到柏腾的面前。
他看柏腾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养子,而是一件无用的工具,一副失败的作品。
“我不会拿任何人威胁你,强迫你做什么事情。”他换只手拿着拐杖,碰在医院的地板上发出闷重的响声,连同柏临远接下来的话,仿佛给柏腾的灵魂重重一击。
“小樱已经因为你死了,希望她的孩子别再因为你出什么事。柏腾,你不要重蹈覆辙。”
听到这,叶斓的心微微沉了一下。
她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飞快地在脑海中重新梳理了一遍。
放下杯子时,问:“所以这是你来米兰的契机?”
柏腾点头。
“这个孩子,和你养父的女儿,长得像吗?”
“像。”
“这些年,你充当的算是一个父亲的角色,那你对这个孩子有没有感情,或者说,你爱这个孩子吗?”
“作为舅舅,我想应该是的。”
叶斓点点头,没再继续问。
她翻了翻柏腾的病历,说:“在我之前,你一年前有找过心理医生,为什么,是心理问题已经影响到日常生活了吗?”
柏腾摇摇头,他靠在椅背上,又看向水族箱里的孔雀鱼。
“因为什么,方便说吗?”
柏腾沉默片刻,声音有点哑:“我又骗了他,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