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程胸前起伏,手攥得更紧,青色的血管似乎要挤出薄薄的皮肤。
这时候王力他们进来,连忙过来拉开李锦程和张宇,劝道:“都别冲动,私人恩怨完事儿再了,现在都赶紧想办法,救援队在路上了,十五分钟后到。”
王力揽过李锦程的肩,不忘看了眼显示屏。
他瞬间眉头拧得很深,嘴上依旧放缓语气:“你先别冲动,情况没那么糟糕......先冷静下来,救人是要紧事。”
李锦程眼睛很红,情绪虽激动,但也听劝。
他深呼一口气,轻轻颔首。走到电脑桌前,双手撑着桌面,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显示屏。
随后拉过键盘正操作,听到张宇一声古怪的笑容,嘲讽道:“平时装得跟个小绵羊一样,没想到李锦程你还知道打人呢?是不是怕自己的金主没了,才这么着急啊?”
王力回头看他,骂道:“张宇,你他妈的胡逼逼什么呢?”
“我说的还不明白吗?他,李锦程,被人包养的小白脸。就凭你的资历,怎么可能进到这个项目。平时跟他妈的小白花一样,私底下还指不定怎么犯骚呢,把大老板迷得一套一套的,手机壁纸都是和你的合照操€€€€”
张宇直接被一脚踹出了两米,头磕在桌腿瞬间血流了半脸。
大家不自觉惊呼一声,看向踢人的王力。
王力脑门上青筋暴起,“啐”了一口,“晦气。”
下颌一扬,指着边上两个人:“你,还有你,把他给我弄走,别死我面前。”
“王力你€€€€”
张宇还想说什么,奈何王力人高马大,旁边两个人又让他少说几句,算是给了台阶下。但他也不走,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拿旁边人递过来的毛巾捂着额头。
而李锦程始终没说一句话,瞳仁映着电脑屏幕的光。
他一手操作着键盘,另一只手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中途几次用联络器,没有任何的回复。
一刻钟后,李锦程对旁边操作仪器的二队专家说,“老师,在原本隧道的右后侧四十五度,二十三米处,预裂爆破,可行吗?”
专家微微一怔,“具体的数值我还没算出来,但应该是最快的方案。不过里面的人要是靠近塌陷口太近,也会有二成的危险。而且......”
他瞥过角落里的张宇,低声说:“工程进度会恢复为零,甚至负数......我不敢贸然决定,也没有这个权限。”
李锦程看着他三秒钟,拿起桌上的对讲机,按下施工前线的键,眼神坚定,“这里是一队营地指挥中心,我是李锦程,暂时由我全权负责。请准备混合炸药,放置隧道东南方向塌陷,岩石宽缝1cm处,五分钟后等待下次指令。”
冷静清晰的声音回荡在指挥室内,所有人表情有些惊愕的看向李锦程。
张宇本来疼得龇牙咧嘴,听见李锦程的话,瞬间弹跳起来要去抢对讲机,“李锦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有什么权利下达指令!”
“妈的,这孙子!”
王力眼疾手快地再次拦住张宇,回头看向李锦程,眼神好像在问“确定有把握吗”。
李锦程轻轻抿直唇,点头。
王力看他几秒,不再问其他,跟拎小鸡崽子似的把吱哇乱叫的张宇扔出了指挥室,把门从里反锁。
见状,平时跟在张宇身后的几个人,也不敢说话了,眼神躲避的缩在一旁。
五分钟后,对讲机传来清晰一声:“混合炸药,准备完毕。”
李锦程紧紧地盯着时钟,每秒变动的数字,像是刻在神经上。
三、二、一......
额头渗出的汗珠划过眼皮,模糊视线。
李锦程攥紧拳,按下对讲机,“炸€€€€”
隧道塌陷事故,只过去两个小时,大部分的人除精神恐惧外,体力没受到什么损害。
但对于没有带药物又困在黑暗中的的柏腾来说,每分钟像一个世纪那样难熬。
各种各样的消极情绪,如白蚁啃噬桦木,掏成空心。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声巨响,仿佛混沌的天开了口子,亮白的光炸泄而进。
碎石蹦在脸上,留下清晰尖锐的疼痛。
伴随着嘈杂的声音,缝隙越来越大,阳光大片大片的涌进,柏腾几乎睁不开眼。
渐渐地,眼前出现一个纤瘦的轮廓,不断清晰。
“柏叔叔,柏叔叔......”
柏腾终于看清,从断裂的岩石缝中进来的、满脸泪水的李锦程。
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脸上,白皙的指尖被磨破出血。
忽地柏腾又有些看不清了,身体像是悬置于空中。
周遭的碎石渐渐融化,融成蔚蓝色的海,海浪拍打着岩石,一层一层卷着碎掉的珊瑚。
李锦程也是像现在这样,哭着不断地叫他“柏叔叔”,跪在他身边,双手交叠用力地按着他的胸口。
红色的血染透薄薄的布料,洇在李锦程的右肩。
柏腾终于想起,两年的夏天,在那不勒斯海发生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所有关于专业方面的知识都是我瞎写的,没有任何的严谨性,千万不要当真!!!
第六十八章 没有心
偌大的客厅,黑白灰的装修风格,简约而冷淡。
唯一算得上鲜活的,是摆在空间中央的三米长的水族箱。氧气机发出细微的噪音,气泡湮灭在水面。
蓝色的孔雀鱼甩动尾巴,晕开的光将水染上蓝色。
坐在沙发上的黑色长发女人,正端起桌上的咖啡杯细细品尝,桌上的中文名片印着:叶斓,精神科医生。
门铃响了两声,叶斓放下杯子,起身去开门。
见到预约者时,在心里说了声“哇哦”。
男人的相貌比想象中要好,深邃立体的骨相,皮肉紧致贴合。而眉心的那颗痣,别有一番味道。
若不是提前知道客户为纯亚洲人,她会以为会是混血。只是对方神态憔悴,眼下发青,看来已经深受精神困扰。
叶斓微笑着,侧身让出路:“柏先生,请进。”
柏腾微微颔首,“叶医生,打扰了。”
叶斓非一般心理咨询师,而是精神科医生。除了在私立医院会诊患者外,她很少充当“心理医生”的角色接待客人。
若不是受人委托,也不会有这样的破例。
叶斓端着牛乳茶从吧台出来,看见柏腾正站在鱼缸前,盯着几条孔雀鱼发怔。
她将茶杯放在玻璃桌面上,发出的响声让柏腾回过头。
“柏先生,请坐。”
柏腾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背微微窝着,双手交叠放在腿间。
“没给柏先生准备咖啡,喝杯乳茶,适当的甜能放松心情,虽说还没有确切的科学依据。”
柏腾说了声谢谢,拿起茶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说了句“味道不错”,再没喝一口。
叶斓并不在意,简单地介绍了下自己,道:“他找到我的时候,说你的情况很严重。”
她的目光下移,落在柏腾受伤的手臂上,伤口还没痊愈,“见到柏先生,我发现你的情况,比想象中的更严重。”
柏腾轻笑一声,“是吗,我感觉还好。”
作为“心理医生”,而叶斓却丝毫不委婉:“好到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是个意外。”
“但愿。”
叶斓换了个坐姿,身体微微前倾,“柏先生既然选择见我,我可以认为你是相信我的,也希望你能把最真实的一面袒露给我。毕竟......”
柏腾微微挑眉,“毕竟什么?”
“毕竟现在还活着,为了某个人活着?”
叶斓的尾音微微上扬,明明是猜测试探的语气,柏腾既没肯定也不否定,只是说:“叶医生,请问。”
叶斓比了个“OK”的手势,拿来笔和纸,问:“柏先生在至今的三十八年里,想自杀......呃结束生命的念头,持续了多久?”
“没有,我说了是意外。”
“好的,换一种说法。”叶斓向右歪了下头,“想活着、生的念头,会很强烈吗?”
气氛很安静,水族箱里的氧气机仿佛成了噪音。
半分钟后,柏腾抬眼,声音很低:“从未。”
“还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四五岁吧,记不太清了......大概从离开教堂,被收养的那一刻开始。”
叶斓点头,在纸上记着什么。沙沙的写字声停止后,她又问:“这种想法动摇过吗,因为某件事,或者某个人,不用立即回答,可以闭上眼睛回想。”
闻言,柏腾轻阖眼睑。
眼前闪过许多画面,没有一帧是清楚的。渐渐地,所有的画面重合成一张面孔。
模糊的轮廓变得清晰,左脸的酒窝,双眼皮的褶皱,分叉的睫毛端,皮肤的纹理看得一清二楚。
柏腾睁开眼,眼睛有些红。
叶斓细细地观察着他每一寸的表情,适时开口:“有没有因为他,改变过想法。”
柏腾点头,又摇头。
“......最严重的一次,还记得吗?”
“记得。”柏腾声音有些哑,“我从来没有这么厌恶过自己,或许从一开始我就应该在教堂的孤儿院里死去。”
柏腾一直知道他有病,从姓氏改为“柏”的那一刻开始,病愈发得重。
他没有感情,也很难对人产生感情。后来他学会了“观察”人,“模仿”人,最终让自己变得像个人。
柏腾努力地演好一个人,却始终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