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闭上眼睛,闭一会儿,有没有感觉到眼睛上有一层星星点点的光?感觉到之后慢慢睁开自己的第二双眼皮,然后就能看见啦!”
“第二双眼皮?”静司疑惑。
“对,在看得见的眼皮底下的,第二双眼皮。”
(这个方法借鉴了虫师)
静司很认真试了,但是不行,他还是无法在黑暗中视物。
“好厉害,”七八岁的孩子对着弟弟露出羡慕的眼神,“第二双眼皮也好术式也好,你比我厉害好多。”不能理解家族里那些人为什么要把弟弟关在这里。
“不是的,兄长。”黑暗中这个稚嫩的声音显得格外真诚,“我的一切其实都是兄长的。”
幼年静司挠着头,现在的他还不能理解这么复杂的话。
“还是看不见的话,就不玩不倒翁了……嗯……不如再教我一个术式吧,我想看兄长施术。”
“好,今天偷偷在书里学了一个很奇妙的术式,很漂亮,我施给你看。”静司的老师不会教他华而不实的术式,但是他会从的场家汗牛充栋的藏书中自学,那些书里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有。
少年努力回想着书里写的东西,然后用手指在虚空中写出绚烂的阵法,书写完成的那一刻,咒力随着阵法的路径流淌,蓝茵茵的色彩,短暂地点亮了这片浓稠的黑暗。
“好美。”被咒力照亮面庞的小少年忍不住感慨,“像星星。”
“星星?”应该更像烟花吧。静司刚要开口却想到这个年幼的弟弟似乎从没有见过烟花。
“嗯,我偷偷从墙面的缝隙里见过,漆黑的狭长天空里闪烁的光点。”小少年没有见过毫无禁锢的天空,但还是雀跃地向兄长描述自己的所见,“有时候很多,但大多数时候很少。”
小少年抬起手,模仿着他兄长的手势,在虚空中画下这个不算复杂的阵法,与沉寂的蓝色咒力相反,小少年的面前出现了艳丽的红色光点。“但是没有兄长的好看。”
静司习惯了弟弟看一眼就能复刻他所有阵法的天赋。他摇摇头,“不,也很好看,和我的一样好看。”
小少年肉眼可见地雀跃起来,连画了好几个阵法,这下黑暗仿佛有了突破口,静司能确切看清对方的模样。
那一刻静司福至心灵,他仿佛跳脱出了这个年幼的身躯,看到了比当下更久远的未来。
粉色半长不短的头发,不知道原本是白色还是灰色的和服。与记忆中全然不同的是小少年面对自己充满孺慕和希冀的神情,尚且还没有带上一丁半点的戏虐和鄙夷。
“sikuna。”他听到自己这么呼唤对方的名字。
须久那。
也是,宿傩。
第13章
静司从床上猛地惊醒。
天已经灰亮了,但是阳光还没有透过窗柩照进房间里。静司掀开被子往窗边走去,用撑子半支楞起窗户,感受清晨尚且有一丝泠冽的空气。
他一手撑着下巴,用胳膊支在窗台上,一手随意在虚空中划弄,只是一瞬,一个和梦境中一般无二的阵法便出现在眼前,哪怕没有黑暗反衬,也比梦中那个更加流光溢彩。
“星空。”静司喃喃。
梦中的一切都非无中生有,他儿时确实干过这样的事,但绝对不是对着宿傩,而是对着一只被他养在壶里的妖怪。
的场家的立场和妖怪天然相对,他当初愿意养一只既不强大又没有与他缔结契约的妖怪,大概是因为只有这个生物稍微愿意听自己说话吧。
这在现在看来实在是一件矫情的事。
或许他该去见见宿傩,或者说,去见须久那,以的场家主和兄弟的身份。
*
静司刚出门的时候还会有身着黑衣的族人向他鞠躬,但再往须久那住处走时,遇上的人就越少。静司就在这条路上边走边思考待会儿见到须久那要和他说的话。
其实从静司刚来这里就弄乱的绢纸上可以知道,须久那居住的地方是远离宅邸核心建筑的边缘地带,萧条、无人问津。甚至从梦境中的情况大胆推测,这处居所不知以什么方式隔绝了光线,人在其中,不见天日,如坠深渊。
但当静司真的从核心区域走到边缘区域的时候,这种离群索居的感觉令他略有些悚然。
尤其是他亲眼见到须久那的“居所”的时候,更是完全被的场家对自己直系无端的刻薄震撼€€€€一间破落的仓库!
在那个世界这是关押或者封印不服从于的场家的妖怪的手段!
静司脑海中闪过一些荒唐的想法,他迅速施咒解开仓库外的“帐”,将来时路上措辞的仔细完全抛诸脑后。
打开大门的那刻,心中的预想和现实重合,静司感到心中无端升腾起一股怒意,这一刻,他甚至能恍惚感受到梦境中那个少年静司的复杂心情。
“……兄长?”没有料想到静司会突如其来地闯入其中,须久那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和不知所措。
或许是因为昨夜幼稚的声音尚在耳边,静司听到“兄长”二字无法全然反应。
更沉稳厚实的声音,带着少年变声期的沙哑,但并不难听,像是把耳朵凑在两块质地上佳的布帛旁听它们互相摩擦。
更开阔精致的面容,没有了幼年时期显得憨态可掬的婴儿肥,现在已经可以依稀窥见日后俊朗模样。
唯一没有怎么变化的,是他依旧穿着半灰不白的不合身的和服。
从五六岁到十七岁,对于静司来说只是一个夜晚的跨度,但是对于须久那,却是实实在在的日日夜夜。
“兄长?”须久那很快察觉到静司的情绪有异,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但又似想起什么似的停下。
静司知道他驻足的理由,这是他一进门就感到恼怒的原因。
他从怀中掏出小刀,迎面走向须久那,在他面前站定,二话不说挥刀斩向须久那的脖颈。
地面上立刻盘绕起一圈被斩断的麻绳。
(想象一下夏目友人帐里名取周一的式神佟以前脖子上的麻绳)
“是谁的命令?”
须久那无所谓地摇头,并不说话,只是斜着嘴角笑。
只有静司的命令他会无条件接受,原本家主继位之后处理代行之人就是理所应当。
所以他在见到静司打开大门的那刻才会慌张吧。本以为自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无人知晓的破旧仓库。
静司一只手扣住须久那的肩膀,另一只手则将他的下巴微抬起,看见了环绕脖颈一圈的红色勒痕。
麻绳是咒具,用来束缚被捆绑者的咒力,也起到限制行动的作用,而且随着时间推移,绑缚在脖子上的圈会越缩越小,最后绞死被缚者。
须久那是毫无疑问的咒术天才,哪怕没有经过系统学习,只靠静司隔三差五的演示,也成长到了令的场家那些长辈们担心的程度。毫不夸张的说,他将是的场家几百年来最为杰出的咒术师。
但这样的人却是被家族放弃的人,无疑又是的场家的恐惧之源。
“我成为家主了。”静司没有松开扣住须久那肩膀的手,加重了力道。
须久那直视静司的眼睛,暗红色的瞳孔在光线中折射出琉璃的质感,他很少能这么仔细观察兄长的眼睛。
如果是现在,兄长的所有要求自己都会答应吧,哪怕是让自己这个威胁就此消失。只是多少,有点不甘啊……
“我向他们要求了你的所有权,须久那,你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离开的场家。
“愿不愿意到我身边来?”
静司压下内心中那处莫名的悸动,向须久那伸出手,“我会保护你的,像以前一样。”
无论是家主庇护自己的族人,还是兄长庇佑自己的弟弟,只要你还冠以的场须久那的姓名,你将永远享有我的拥庇。
静司能感受到手掌下对方的肩膀在微微颤栗,肌肉起伏的弧度使他再度意识到梦境中软糯的孩子已经长大。
“……好。”须久那没有等到该有的审判,愣了片刻,倒是想通一般笑了。他毫无芥蒂地搭上静司的手,许下承诺。
手掌的触感温暖厚实,让他联想起无数漆黑一团的夜晚里驱散他恐惧的鲜活跃动的心跳。
只要你还愿意向我伸出手€€€€我会永远成为受你掌控的利刃。
*
静司将须久那从那个仓库带出来放在身边这件事,说没有承受来自家族长辈的压力必然是不现实的。
但所幸一切都还在控制范围内,无论如何须久那都如愿进入了静司的私人小队。
说是私人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小队最重要的职能是处理那些由分家上报的无法控制的咒灵事件。某种意义上说的场家家主的身份天然是这只队伍的首领,也是的场家对外最高战力的代表。
自从有须久那的加入,静司外出公干的时候大幅减少,因为事件都会在移交给须久那的环节中被解决。
但明明可以不惊扰普通人更和缓解决的事件,在须久那手中场面会变得乖张血腥。这并不符合的场家的美学。
几次三番,交给须久那的任务复杂程度一加再加,因为这样哪怕过程有多少不合规范,但只要结果是好的,监察部门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时须久那独自完成任务但不擅长与人合作的处事方式,能让小队分出更多人手处理其他咒灵事件。
这些事情静司并不知情,他从下属那里得到的消息只是须久那对自己咒力的控制并不完善。但这又很正常,须久那没有经受过正统的咒术教育,如果不是因为家族长辈要求他立刻展现自己存在的价值,静司是想把他放在身边学习几年再放出去工作的。
静司合拢由须久那递上来的任务报告,询问了他任务有什么难处并得到否定的答复后,更坚信了弟弟正在慢慢融入的场家正常生活的想法。
这几天每晚他都会梦到孩提时与须久那的过往,那间阴暗潮湿的仓库竟也在那种温情的氛围中变得特殊起来。
每每清醒,静司都有种周庄梦蝶之感,仿若他真的与须久那有实实在在十几年的兄弟情谊,虽然他很想说服自己这不过是系统以梦境形式为自己提供的补充设定,但是他的心绪却不由依旧被须久那牵动。
“兄长?”意识到静司在走神,须久那撑着胳膊靠在案几上凑近对方,从仓库出来之后他一直带着一条红色的围巾,应该是为了遮挡那条麻绳咒具在脖子上留下的勒痕,此刻软糯的针织面料正扫过静司的手背。
眼前骤然出现放大的面孔,静司回过神来:“你说吧,我在听。”
“平安京咒灵事件频发,阴阳寮捉襟见肘,天皇递了帖子请的场家介入处理,兄长,你会去吗?”
原本为权贵除邪祟不一定需要的场家家主出面,须久那加入后更是如此,但对方毕竟是天皇陛下,即使的场家作为超级咒术世家超然物外,也并不能全然不考虑政治立场。
“阴阳寮……”静司琢磨着这三个字背后的含义,如果他没记错,此刻的阴阳寮大概正有一位年轻人声名鹊起吧。
白狐之子,安倍晴明。
单是为此,便值得去一趟平安京了。
第14章
静司原本打算只带林前往平安京,但是却败在了须久那主动请缨同去的请求下。好在一众同僚中,须久那与林的关系并不紧张。
林是个做事妥帖的人,哪怕咒力并不非常出众,但依旧在静司的下属中占据着领头的位置。
“静司大人,根据阴阳寮的报告记录,平安京内已经有三家权贵的未足月幼子遇害,尸体都被挖去了肝脏。”在进入平安京前,林就向静司汇报了当前事情的进展,“阴阳寮曾追踪到咒灵的踪迹,但是派出去的人都不幸遇难。”
“肝脏崇拜……”静司环顾着依旧充满繁荣市井气息的平安京大街,平民们尚不知道当权者之间发生的骇人听闻的事情,毕竟这个年代,婴儿死亡是一件再稀松平常的事情,疾病和外伤是孩子们长大成人的过程中最大的阻碍。
当权者不会让平民知道咒灵的存在,因为由此引发的恐惧诞生的咒灵或者为现有咒灵增幅力量并非众人所乐见,所以处理咒灵的机构也设在了掌管天文占卜和历法的“阴阳寮”内,咒术师现在也还被统称为阴阳师,没有像后世一般称为单独的分支;至少有善恶神妖之分的妖怪或者神明较之诞生于人类负面情绪的咒灵会更易于让人接受。
但至少有一点,能拥有肝脏崇拜这一意识的咒灵,按照后世的分法,等级绝对在一级甚至特级以上。肝脏被视为人类精华汇合所在,咒灵食用肝脏能在短时间内增强咒力,是提升等级相当诱人的捷径;而且如果食用的肝脏都来源于尚未满月的幼子,其对咒灵的咒力增幅保守还要翻一番。
“是的场大人吗?”静司尚在心中粗浅做个分析,就看到有人赶到自己一行三人面前,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一边行礼一边相邀,“的场大人远道而来,贺茂大人已为您设下筵席接风洗尘,请大人务必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