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久那躲避攻击的间隙用手搓出个几个火球,堵住静司追来的路。
“瞬发术!”静司不由惊奇,元素依托符咒上的阵法才能聚集,就算提前将阵法写在纸符上,借助纸符发动也要时间差;与自己相同,须久那也继承了的场家的祖传术式,无视符咒的媒介作用直接用阵法汇聚元素,他凭一己之力突破了术式的限制!
静司向来知道须久那天赋异禀,但这一次无疑又刷新了他的认知。
震惊虽然也只是一瞬,静司立刻回身,但此时须久那已经破开了房门,乳母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抱着小殿下瑟缩在桌子边。
须久那已摸出了怀中剑,只需要一个呼吸,小殿下必死!
静司别无他法,只能搭箭射向须久那逼迫他回防!谁知须久那竟然拼着中箭也要先宰了那个孩子,两声利器破入血肉的声音接连响起!
“殿下!”乳母惊恐的声音几乎要刺破静司的耳膜。
须久那祓除那只几乎要贯穿他身体的箭矢,竟然笑着溅出泪来。他第一时间放下帐,防止静司接近他,又借着箭矢的力将吓破胆的乳母赶到一边,他猛然祓除那柄插在小殿下心口的怀中剑,甚至等不及看到血液涌出,就向那绵软的躯体右下腹一剜,滑腻的肝脏就在他手中。
“须久那!”静司几近喋血般喊出他的名字,运转全身咒力冲破帐,但黑色的结界被冲破之时,须久那面对怒气值满点的静司,却桀桀笑了起来。
“兄长,哈哈哈哈,我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他用两指捏住刚挖出的肝脏,一仰头,直接吞了进去。
这一瞬间他的神色有微妙的古怪,仿佛在惊诧什么又像在确认什么东西,最后眼瞳中却剩下了茫然。但气头上的静司显然不会注意到这点,这场生吞活肝的表演让静司再度意识到面前这个少年哪怕只有十七岁他也是宿傩,是传说中喜吃女人和小孩的诅咒!
他们之间现在毫无阻碍,须久那也因为中箭无法过度移动。
须久那从迷茫转为慌张,他嘴唇翕合,想吐露什么,却只溢出满口鲜血。
静司捏起背后的箭矢,郑重地挽起弓弦,他盯着须久那毫不瞬目,似乎只要一眨眼就再也抓不住这个罪魁祸首。
杀死他吧,杀死他吧,只要他死了,四条人命,乃至今后种种,都有了解脱。
漆黑的弓身似乎感受到了静司的决意,有流光隐约闪过。
须久那感受到了箭矢中蕴含的杀意,犹豫之下双手结印,咒力凝结,黄金般的宫殿里光线有一瞬间的扭曲,但最后粉发的少年却慢慢松开了手,闭上双眼。
这是今夜第三声利器破肉的钝响,或许也是,最后一声。
第18章
“最后还是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啊……”
须久那仰面躺在地上,遗憾地想。他不敢大口喘息,怕牵动那支正中心口的箭矢失血更快,“兄长,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我只想陪你,更久一点……原谅我好不好……”
静司低头俯视对方,没有搭话,事实上他亦无话可说。
“兄长,我冷了,也好黑……你再做一次,那个……我看不见……”须久那的意识濒临消散,言辞含糊不清,箭矢自带的大量咒力已经破坏了他的身体,此时还能开口已是凭意志强撑了。
殿内灯火通明,其实无一丝一毫阴霾。
“好黑……”须久那的口中却反复喃喃着这两个字眼,直到反应渐渐微弱,就在静司以为他就要咽气时,须久那却猛然抬起了手臂。
他用指尖在空中缓缓画出一个阵法,断断续续,却出奇完整。
明亮的大殿内倏忽绽开一朵微弱的花火,浅淡的粉色,与满殿的烛光相比简直微不足道,但是须久那却对着花火咧开嘴角,哪怕他已失去睁开双眼的力气。
花火的颜色逐渐淡去,直到最后,即使用力注视也无法看到。
这是一朵被称作“星空”的烟花。
曾是一个孩子黑暗中最珍贵的光源。
“【设定构建度+20%,当前设定构建度63%。】
静司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至少完全没有尘埃落定之感,相反感觉有什么东西将自己的魂魄劈做两半,然后狠狠抽去另一半。
不,这并不是什么修辞,静司突然单膝狠狠砸在地板上,他感到体内原本如水流平缓流淌的咒力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翻涌起来,几乎要由内而外将自己掀翻。
这种奇怪的咒力涌动完全无法抗拒,它伴随着撕裂灵魂的痛感愈演愈烈,不过短短几秒,已经使静司汗如雨下。
他必定正在失去什么东西!
涌动的咒力开始离开身体,它们的最终去向是手中的弓箭!
不行!绝对不能放任这把弓自由吸收这些咒力!
静司抵御着足够身体陷入休眠的痛感对抗体内的咒力走向,但他的意志和操控却杯水车薪,就在这部分被抽离的咒力就要完全脱离本体涌入弓箭时,一声断喝将这股可怕的引力打断:
“逆!”
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从大殿内一溜烟窜进来,粗壮的尾巴用力一扫将静司斜击拍向墙面,原本拿在手心的弓箭则被另一条尾巴卷住甩在一边。
静司先是感到浑身一松,那股控制自己体内咒力的强大引力瞬间消失,尚未来得及平复呼吸,就感到背后蓦地一沉,口中一片腥甜。
大狐狸做完这些还不停下,他用第三条尾巴将不知藏在何处的符纸撒向空中,对着静司大喝:“用你最强的封印!”
静司咽下漫上来的血气,不及多问,调动了全身的咒力,飞快结印,符纸立刻碎裂在半空中,取而代之的是弓箭下出现的繁杂阵法:“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封!”
漆黑的弓箭仿佛存在自己的思想,开始剧烈震颤,抗拒着封印的力量,静司立刻加大咒力输出,甚至咬破了指尖:“再来一张赤血符!”
大狐狸一边喊着“我怎么知道哪张是”一边再次用尾巴甩出一张符纸,静司将指尖血击在符纸上,符纸化作一团红光将弓箭笼罩其中。
弓箭的动静肉眼可见地弱下来,不过多时,就彻底沉默下去。
静司长吁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有细微的颤抖。
“幸好赶上了!”这只突然出现的大狐狸自然是晴明,“我赶来的路上顺便放倒了外面一众阴阳师,这里发生的事情不能让他们知道。”
静司扫视了一眼大殿,发现乳母早就在一旁不省人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和你说过,这把弓,”晴明踮着脚走过去,在弓箭前绕着尾巴坐下,“计都罗€€之箭,我左右都找不到人类要肝脏有什么用,就从这把弓箭入手翻阅了古籍。”
“计都罗€€,也就是我们熟悉的素盏鸣尊,他一体两面,善恶混沌,天照大神把他放逐入出云之前将他恶性的一面封印入此弓。传说此箭若沾染流有他血脉的双生后代之血,恶性的一面将会冲破弓箭束缚随机进入双生子的一方,而此人善性的一面将被剥夺。所谓‘一面’语意含糊,我大胆推测可能与人的灵魂相关。”
“须久那君……已经无法完成‘剥夺’与‘给予’,这个‘随机进入’的宿主也就只剩下你。如果刚才不是我发动术式‘时空逆转’,此刻与我对话的灵魂是何模样还真不好说。”
“但这与肝脏有何关系?”
“静司君,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件事。”大狐狸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他蓬松的尾巴,眼神扫过须久那时带上了肉眼可见的悲凉,“你知道的场家……在供奉什么东西吗?”
“供奉?”静司闻此一愣,在这里他不知道,在那里的话……他下意思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右眼。
在【那里】的场家与大妖签订契约,求大妖庇护家族,如果是这样,在【这里】与的场家相关的就是……“咒灵?”
“大逆不道啊静司君。”晴明打起精神揶揄,“明明是专司祓除咒灵的家族,却在暗地里供奉咒灵。”
“就算供奉的是素盏鸣尊也会被咒术届讨伐吧。”
“素盏鸣尊是神明!”高贵的须佐之男命,天照大神的儿子!
“素盏鸣尊是神明,但是的场家供奉的素盏鸣尊不是哦。”晴明端得是个循循善诱,“流着神明血脉的家族,在神明陨落之后逐渐没落,他们会不会有强烈的愿望想要神明复生?”
“这种愿望可以称作‘欲’吧,几代人源源不断的欲,够不够诞生一个名叫‘素盏鸣尊’的咒灵?”一个被人为剥去善意,只余恶面的神明。
“哪怕只是复刻个伪劣产品,神明也不会愿意自己的权柄旁落,不知从何时起的场家家主代代早亡,所以的场家想到了一个可以躲过神明窥视的办法。”大狐狸抬起自己毛茸茸的爪子,做出非常拟人的扶额的姿势,“在双生子中弱势的一方体内刻下吸收咒灵的阵法,为了确保在完全吸收咒灵之前不被神明发现,家族将尽力对外隐瞒他的存在,这样双生子中的另一方就得以保全,即便最终弱势方不免被神明杀死,但是完全吸收咒灵力量的尸体被制作成咒物并交由另一方后,媲美神明的力量就可以继续惠及家族。由于此时在神明的视角中力量来源已经从咒灵变成了双生子中的弱势方,他就不会再对另一方下手。”
“不过可惜的是这样偷天换日的做法只能在双生子之间进行,哪怕是上下传承的血脉都会失败,同时每一代双生子陨落后,被转嫁到咒物中的力量将再度复原,直到家族中再次出现双生子。”
“纵观的场家的盛衰史,无一不是在有双生兄弟的家主带领下走向繁荣,其余时间则隐匿于世间,答案就在此。”
“中间有几位家主不愿意牺牲自己的兄弟获得力量,但他们无一例外死于兄弟相残,家族更是很快衰落几乎要断绝传承,或许我们可以大胆推测,由的场家的‘贪欲’诞生的咒灵也给这个家族留下了死亡的诅咒。”
“至于为何须久那君要吞食肝脏……据说素盏鸣尊的恶性面好吃小孩肝脏,饮少女鲜血,他大概是用这样的方法让体内属于素盏鸣尊的力量平复下来。”
静司陷入久违的混乱,一体两面,混沌残暴,毫不掩饰的天真恶意,他逐渐找不到自己的思绪,“咒物……我是说双生子制成的咒物,以什么形态……”
“手指。”晴明说道,“分别存放,用后即焚,可以量化的力量形式。”
这两个字仿佛当头一棒,静司站直身子向躺在一旁的须久那走去。那支箭镞还笔直地插在胸口,血污却已经干涸,那一大片暗红的血迹仿佛素白和服上自带的耀眼纹饰……的场家尚黑,须久那却总穿白色,他的任何一件衣物上都不带有的场家的纹饰,哪怕他不止一次以羡慕的目光称赞过静司胸前的独眼黑鹰很英武帅气。
一个被家族期待着降生,却一直被残忍对待的……孩子。
静司蹲下来,伸手抚摸着他早该冷去的面庞。他自己的指尖亦是冰凉,所以恍惚须久那还有活人的温度。
完全是一团糟啊……静司扯出一个难看的苦笑。
他一手垫在须久那的脖子后面,一手揽过他的腰,想带他回家。
“静司君,这次的事件需要一个罪魁祸首。”的场家也不会放弃几乎已经成型的咒具。
“晴明君,”抱着须久那走出殿门的时候外面漆黑一片,没有月光或者星光照耀的大殿仿佛一座巨大的墓碑,“咒灵没有尸体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我之前对须久那的缉拿只是家族内部事情罢了。”
“好吧,这件事就当你欠我的人情了。”晴明避重就轻,“须久那君在与咒灵的缠斗中不幸身亡,是这样没错吧。”
是……他自出生起就在那间漆黑的仓库中开始了与【神明】的争斗,但最后致他于死地的却是他敬爱的兄长。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家族优先主义者,但是听到这么恶心的秘闻我却只想呕吐,无论是被制造的神明还是被迫牺牲的族人,呵,如果振兴家族靠的是这些东西,那这个家族不如毁掉一了百了。”
静司头也不回地离开大殿,他说的这些话不知是在嘲讽别人还是在嘲笑自己。
“静司君……”晴明也从大殿中跃出,跳上假山远眺静司抱着须久那渐行渐远,两人的背影如拢着稠雾般模糊,“希望是我看错了吧……”
第19章
“大人,本家那边来信想要回须久那大人的尸体。”
那夜过后,整个贵族阶层都知道的场静司和安倍晴明两人联手制服了制造四起凶案、令其他阴阳师束手无策的邪恶咒灵,晴明当仁不让地超过竞争对手芦屋道满成为阴阳寮下一任掌舵人的预备人选,而的场家,也正如贺茂忠行所预期的那样,在平安京名声大噪,成为平安京除阴阳寮和其余无所属阴阳师外的第三方势力。远在八原的本家长辈极力要求静司大力发展的场家在平安京的驻点。
静司充耳不闻跪在地上述职的林第五次重复关于本家对须久那的处理,将本家派遣过来的人员名单和对应职务一一拟定后,将绢纸递给林,终于开口,“让他们自己找我谈。”
林察觉到那夜之后静司的脾气大了很多,对家族事务严苛到了一个境地,以往虽然少年人免不了有些张扬的个性,会因为一些陈条旧例和长辈们对着干,可总是温和的时候居多,对一些规矩也是能视而不见就视而不见,但现在……
林恭敬地行礼应道:“是。”
林离开后静司揉了揉眉头,他这几日为家族势力在平安京的扩张劳费心神,但对于须久那的事情,他不可能让步。他可以为了家族利益利用一切资源运用一切手段,但是他从未伤过任何一个人类的性命,更妄论是同胞,这是底线,他一向以的场家为荣,但这样的做法令他不耻。
他在须久那的房中找到了他常戴的红色围巾,静司将围巾重新围在了须久那的脖子上,仿佛在他素白的身体上加上这么个装饰物就能为他多添一分安详。那条麻绳咒具造成的伤口其实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并不需要任何遮挡物,但是没由来得,静司觉得须久那会喜欢他的安排。
粉发少年安安静静地拢着袖子斜倚在门槛边上,用脸颊轻蹭着红色织物,闲适地带着笑意垂眼听家族吩咐的画面已经远去,能够留下来的东西除了不再可靠的艰涩回忆,也就只有一条裹挟着往日气息的围巾而已。
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能再亵渎这个少年的躯体,什么咒物什么神明,可笑,没有这些东西他照样能振兴家族。
只是有时候静司还是会没由来地心悸,素盏鸣尊、计都罗€€之箭、的场家、双生子、宿傩、作为容器的眼睛,这些乱七八糟的线索能让他大致推测出一个荒诞的故事,但最为关键的东西却始终缺失,而这个始终没有暴露的关键碎片,静司依旧没有头绪。
“静司?静司?”走神的当口晴明找上门来。
大狐狸在第二天就已经恢复人身,继续穿着他白底红边纹的狩衣游荡平安京,喝喝小酒随手处理个强盗或者打击小偷小摸,维护平安京日常秩序,如同他往日做的一般无二。
见惯了大狐狸兽身模样的静司却觉得这个人型有些碍眼,虽说晴明一如往常高挑清俊,但静司总觉得哪哪不是味儿。想起往日下属对自己毛茸茸控的评价,静司恍然大悟原来是对方既没有一水儿油光水滑的皮毛供自己抚摸,也没有憨态可掬的鼻吻供自己欣赏。
不过随着竞争对手芦屋道满完成了在外的任务返回平安京,晴明悠悠然踱步京城的日子也即将走到尽头。芦屋道满发现他离开时两人的声望还能平分秋色,此刻回来后阴阳寮和贵族间的口中就只剩下了对晴明的敬仰与夸赞,所以忿忿不平之下他时不时也会找些晴明的小麻烦。
后者倒不甚在乎这些名望,如果不是因为安倍家族现在就他一个在平安京的权力中心打转,他的老师又是执阴阳寮牛耳的贺茂忠行,面对芦屋道满的挑衅他早就忍不住狠狠回击或者直接撂挑子走人了,不过现在嘛......还是能避则避,他被扰得烦忧就来静司这边串门,带着他毛茸茸的小狐狸,还支使蜜虫端茶倒水,完全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