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厘米而已。”那个人说完,顿了顿,表情里带着点小心翼翼,试探性地开口道:“清砚,你……”
过了半晌都没等到下言,雨宫清砚也不急,他看着那张依稀带着倦色的脸,一边向外走去一边问:“昨晚没睡好吗?”
“还好……昨晚加班了来着。”
雨宫清砚倒是没想到公安的工作节奏会有这么快,距离叛逃事件才过去几天,那个人估计连组织成员和公安警察的思维逻辑还没彻底转换过来,竟然就已经开始投入工作了。
那个人脚步跟得很紧,一步不落地追在身侧,简直像是怕他会跑了似的,雨宫清砚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他也的确笑出了声。
废弃的车站外只有一辆车,雨宫清砚打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等到另一人坐进驾驶位,他主动问:“去哪?”
“去我家可以吗?”
雨宫清砚把安全带系上,随口道:“随你。”
车子平稳地驶出去,雨宫清砚拄着下巴看向车窗外,用指腹轻点了两下脸颊。
他那晚是开了车到这附近的,但是刚刚出来时并没看到那辆车的影子,他猜大概是被公安处理掉了。
无所谓,不过是一辆车而已。
他收回视线,看向身旁那位暂且充当司机的先生,若有所思。
那个废弃的车站位置偏远,跟诸伏景光的家隔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不过他们谁都没打破寂静。
车子驶入车库,雨宫清砚率先下车,看着面前这栋房子,转头问道:“这就是你家?”
“对。”那个人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来得及打扫,可能会有点乱。”
雨宫清砚等待房子的主人用钥匙把门打开,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他对诸伏景光的家多少带着几分好奇,挨个房间逛了逛,显而易见,这栋房子并不像那人说的那样有什么凌乱,整洁得像是没人居住。
说是家,但让他来评价,看起来跟苏格兰威士忌的那间安全屋似乎也没太大差别。
于是他很快就对这栋房子失去了兴趣。
“我去洗个澡。”他走向浴室,十分自然道:“帮我找套衣服。”
没等那人回答,他就干脆利落地关上了浴室的门。
雨宫清砚在公园住了三晚,那几天里不觉得有什么,但当身体被温热的水流包裹住后,身上的疲惫感仿佛后知后觉地蔓延到了四肢。
他快速洗了个澡,打开浴室的门,像过去那样,门上果然挂着换洗的衣物。
他穿好衣服,又把换下来的衣服扔进了洗衣机,这才推门走出去。
雨宫清砚原本准备去厨房倒一杯水喝,不过刚走进客厅,一只玻璃杯就被递了过来,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接过杯子,换了个方向,走向沙发。
虽然已经是三天没见,不过他那三天里都跟小时候的诸伏景光在一起,四舍五入和没分开也没什么区别,而他们之间那些熟悉的习惯和互动也让雨宫清砚愈发觉得这栋房子跟过去住的那间安全屋差不了多少。
雨宫清砚正准备躺下休息一会儿,头发还没沾到沙发,他的动作就被一旁伸出的手制止了。
“你的头发还没干,会感冒的。”
那个人的嗓音里一如既往地带着几分温和,有时候会让他生出那个家伙是不是在哄他的错觉,不过雨宫清砚还是配合地坐起了身。
他在浴室里用毛巾擦过头发,在他看来,头发大致不会滴水就已经足够了,不过诸伏景光对此总是持反对意见。
索性也不需要他自己把头发吹干,既然那人不嫌麻烦,他也就随那人去了。
雨宫清砚靠在沙发上,那个人站在他背后,用梳子为他梳理了一下头发,而后才用吹风机一点点吹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去过理发店了,头发越长也就越不好打理,这也是他懒得用吹风机吹干头发的原因之一。
就算是他,三天下来多少也会生出些许疲倦,刚刚的热水澡似乎将冬日里的所有懒惰一并激发出来,雨宫清砚正闭目养神,头顶传来一道略低的声音:
“我没想到你会联系我,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哦?”雨宫清砚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
站在沙发后的那人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不知道是没能听清他的疑问还是压根就没听进去,继续说道:
“这三年来……”
“等等€€€€”
雨宫清砚抬手按住悬在头上的吹风机,睁开眼睛,皱眉道:
“三年?”
第105章 雪人(四)
雨宫清砚一直认为时间的奥妙远超空间。
在他眼里自己只是离开了三天,但是在诸伏景光眼里,他已经离开了三年。
他缓缓收回按在吹风机上的手,垂眸思考起来。
身后的那个人并没就此多说什么,暖风很快就重新打在他的头发上,一点点将发丝间的潮湿驱散。
那个补签任务本就涉及时间,那时间的流速存在差异也不是完全无法理解。
补签任务结束,已经过去几个小时,系统并未主动联系他。
他还有一个任务没有完成,只差一个任务,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离开这个世界。
雨宫清砚此时倒是没有像以往那样急着离开了,他并不催促系统下发最后一个任务,甚至觉得晚一段时间也不错。
意外得知诸伏景光的颜色是真实存在的那一天已经临近签到末端,他不是不想研究这个问题,也不是没有探究过这个问题,但是时间太短,他没能得到一个切实的答案。
在系统重新发布最后一个任务之前,用这些额外的时间好好研究一下为什么唯独那个人是有颜色的是个不错的选择。
随着吹风机的声音逐渐停下,另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什么时候离开?”
雨宫清砚仰头看向声音的源头,有点没反应过来,“嗯?”
“你在危险人物名单上是红名。”诸伏景光别开了视线,并不与他对视,口吻平淡:“你这次突然出现在东京,我必须把这件事上报。”
“那就去上报,和我什么时候走有什么关系?”雨宫清砚躺在沙发上,无所谓道:“我要走的时候自然就会走。”
那个人定定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舍得开口:“因为……”
雨宫清砚猜诸伏景光起初大概是想向他解释上报情况和他是走是留之间的关联,但是仅仅开了个头就收住了话音,又换了个问题:
“你的意思是,你准备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吗?”
“怎么?”雨宫清砚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对方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那你明天要跟我去一下警察厅,我不能私自把你留下来。”
雨宫清砚打了个哈欠:“随你。”
他闭上眼睛,不想再进行这种无关紧要又毫无意义的对话。
起初他只是想闭目养神清静一会儿,但大概是真的有些困了,后来竟然真的沉入了梦乡。
睡梦中,雨宫清砚模糊地察觉到有人在他身上盖了条毯子,他睁开眼睛,在黑暗中依稀看到了靠坐在沙发旁的人影。
他翻了个身,抬起手,从后方虚虚揽住了那个人的脖子。
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雨宫清砚睡醒后转头看了看周围,沙发旁空荡荡,并没有什么人坐在旁边,甚至连整栋房子都空荡荡的,找不到任何人影。
昨晚那人说要带他去警察厅,那就不会真的把他独自留在家里,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他掀开盖在身上的毯子,起床去洗漱。
洗漱间里已经摆好了一套崭新的洗漱用品,甚至连颜色款式都与过去用的没什么两样,牙膏照旧是清爽的薄荷味,他看着镜子里那个握着牙刷的人,动作逐渐停了下来,直至静止。
门外传来声响,雨宫清砚下意识地从洗漱间探出头,便看到一早上没见的那个家伙抱着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
嘴里还有牙膏沫,所以他只是点头示意,并没开口打招呼。
雨宫清砚洗完漱,回到客厅,原本堆在沙发上的那条毯子已经被工工整整地叠好放在一旁了。
他原本并没准备问那那个箱子里面是什么东西,但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后,那个人主动解释起来:“是从老家寄来的……我兄长整理房间时发现了一些旧东西,就寄给我了。”
雨宫清砚记得他今天要陪诸伏景光一起上班,从对方的打扮能看出来大概已经离出门的时间不远了,他一边穿上从衣柜里找出的外套一边问:
“都已经是旧东西了,为什么还要寄过来?”
“有些东西不会随着时间发生改变。”
诸伏景光把那个箱子放在茶几旁边,直起身,十分自然地抬手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口,继续说道:
“那些东西已经变旧了,但是上面附着的感情和记忆没变旧。”
雨宫清砚看着面前的那个人,那双蓝色的眸子如一如既往地澄澈,但是直至对方收回手,他也并未与那双眸子对上视线。
“走吧,顺路还可以去吃个早餐。”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那个人就已经走向了玄关。
雨宫清砚站在客厅,他看着前方那个背影,慢半拍地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名为诸伏景光的人身上的变化€€€€外貌上的变化只是最微不足道的地方,让他愈发在意的是那个人对他的态度里掺杂进了一些别的东西。
其实这种微妙的感觉其实并不是后知后觉地产生的。
比如车站里拥抱时嗅到的淡淡的烟味,再比如归家的路上摆在车里的已经空了一半的烟盒。
他离开了的三天,在那个人眼里却已经离开了三年。
他过去热衷于发现那个人身上的变化,也时常鼓励那个人去做出改变,现在,他第一次觉得,其实保持不变也未必有那么糟糕。
我不过是离开了三天,雨宫清砚想。
“……啧。”
他走出玄关,重重地关上了身后的那扇门。
清晨,空气中凝结着凉意,雨宫清砚没判断出现在是几月,但冬季大概还未完全过去。
他远远看到了停在前方的那辆车,一个熟悉的身影倚靠在车门上,指尖夹着一点模糊的猩红,那是一支已经燃了一半的香烟。
呼吸时产生的白雾与香烟燃烧时产生的烟雾缠绕在一起,又随着风逐渐消散。
那个人并没做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准备吸烟的意思,只是静静地垂眸看着那支香烟燃尽,一半化为烟尘,一半化为烟灰。
雨宫清砚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