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出现在天穹外的母兽。
睡意彻底消失。周庭沅下意识地直起身:“那那只母兽呢?它出现得太巧合了,会不会有人以为你们是故意引来的?”
它刚一来,岩雀和孤鸣便出现了,甚至还易了主。这些巧合交杂在一起,顿时便显得表演痕迹极重,像是事先安排好的一样。
尽管解承希给出了解释,但周庭沅思来想去,总觉得还不太够。
陆思辙似乎早就清楚这一点。
“是。”他说,“的确有人这么觉得。”
“原本这个问题很棘手。”
周庭沅皱皱眉,有些担忧。
“不过,那只母兽显然没料到孤鸣和岩雀的出现。”陆思辙淡淡地说,“它跑是跑了,但受了不小的伤,最后离开时还留下了几块残骸。”
几块残骸?
这个描述有些奇怪。
周庭沅还没想明白其中暗藏的含义,陆思辙就继续说了下去。
“那些‘躯体’,并不是完全的生物肢体。”陆思辙声音微微转冷,“在里面,我们发现了大量金属造物。”
“什么?”周庭沅愣住了。
“经检查,里面有一块非中枢作用的芯片。”陆思辙说,“然后,我们就顺藤摸瓜地查了一下。”
这番话指向的真相太过荒谬,周庭沅一时间竟没能转过弯来。
“你是说……”
“这头母兽,大概率是人造物。”陆思辙见他睁大了眼睛,便揉了揉他的后颈,简洁明了地解释道。
“而我们缴获的这枚芯片,应当是来自于远峰集团。”
周庭沅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从背脊上涌起一股恶寒。
他看着陆思辙,重复道:“它是人造物?”
它是人造物,那不就正说明,QL星系,以及珈蓝海洋的事情都并非是意外,而是有意识的行为?
有人当了这个刽子手,轻易便葬送了这无数条生命。
“八九不离十。”陆思辙点了点头。
“铁证如山。远峰集团领头的死了,没人管,现在已经被我们的人控制住,他们没办法抵赖。再深入调查下去,一定会水落石出。”
既然这样的话……
周庭沅压下心中的惊惧,开始试图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远峰集团,为什么会是远峰集团?
周庭沅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想起QL星系事件发生后,来接他的是周庭昀的助理于松宁。
于松宁尽管并没有陈晔那么重要,但还是周庭昀手下的重要人物。据他粗浅的了解,这人长期为周庭昀跑一些隐秘的、放不上台面的钱色交易,行踪诡谲。
他为什么会正好出现在维纳斯星?要知道,这位助理身份敏感,基本上不会有离开首都星的权利。
除非周庭昀亲自准许。
但信息太少,他想不出个所以然。芯片终究出自远峰集团之手。现在江平海死了,整个集团群龙无首,罪魁祸首也不知该如何追究。
剩下的,也只有一个江轶了。
“江轶呢?”周庭沅便又想起了这个人,脱口而出,“他现在在哪?”
“问他干什么。”陆思辙捏了下他的后颈,皱眉。
“牢里呢,关着,死不了。他嘴里还有东西没撬出来。”
第62章 夕阳
陆思辙这点不甚明显的脾气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周庭沅还没来得及条件反射地道歉,他便站起身来,动作利落地解开领带,将外套和领带随手挂在了这间房的衣架上。
他怎么了?
周庭沅有些疑惑,但还是撑着身子起来,有些无措地站在床边。
陆思辙回过头来时,便看到的是一个孤零零立着的周庭沅。他穿着睡衣,领口斜斜地挎在肩膀上,露出有些清瘦的脖颈,和半边轮廓分明的锁骨。
于是周庭沅看到,他张了张嘴,又顿了几秒,最后说:“你怎么比两个月前还瘦了。”
“啊。”周庭沅愣了愣,“有吗。”
“有。”陆思辙在他的身前站定,终究还是说回了江轶的话题,“江轶虽然是江平海的儿子,但我怀疑他可能知道的内幕不如远峰那几个重要人员多。他现在手断了,估计要晕好一阵,暂时只能放着。”
“他手断了?”周庭沅讶异,一下子想起了自己那一枪。
他的本意其实是想破坏江轶的终端。但现在江轶的手断了,大概……
大概算意外之喜吧。
周庭沅被自己突如其来的缺德想法惊了一下,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你还担心他?”陆思辙皱眉,又不高兴了起来。
“没有没有。”周庭沅立刻摇头,“只是没想到会这样。”
“这样挺好的。”不知道是不是周庭沅的错觉,陆思辙表情骤然蒙上一层阴森,“每次看他搂你的肩膀,我都想把他的手剁了。”
“……啊?”周庭沅惊了一下,又咳嗽了起来。
陆思辙轻轻拍他的背。周庭沅缓过气后,犹豫了一会,还是说:“我没有担心他。”
“我只是怕他跑了。”
“他跑不了。”陆思辙笑了,“被你打成了一条死狗,现在精神都没缓过来。”
“嗯。”周庭沅应了声。
他心里很明白:“他大概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吧。”
“不接受也得接受。”陆思辙直白地说。
周庭沅是有些迟钝,但还没迟钝到看不懂陆思辙的情绪。
他一时间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消解,只能缓声道:“我知道他不值得同情。一直以来,我都希望他能落到今天的境地。”
一边说着,他一边望向陆思辙。却没想到,陆思辙只是呼了口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说,“我只是有点嫉妒他,能够光明正大地占有这个身份这么多年。”
周庭沅张了张嘴,回忆起当初连一个真切的拥抱都留不下来的过去。
确实,确实是很辛苦的。
藏在背地里,见不得光,像永无出土之日的种子。
“没事的。”轮到他安慰陆思辙了,“都过去了,已经不一样了。”
陆思辙听到这话,便重新又笑了。
他笑得有些得意,又有些狡黠。平日里总带在身上的凌厉感骤然消退,终于显出几分应当属于他的模样。
周庭沅一下子有些眼晕。就在这发呆的几秒之间,陆思辙俯下身来,温热的触感落在他的嘴唇上。
周庭沅睁大了眼睛。
但他没躲,任由陆思辙扣着他的后颈,让呼吸更加深层次地交融在一起。空气里弥漫起令人晕眩的气息,他迷迷糊糊地张开嘴,安心地放任着自己。
六年了。
他想着。
陆思辙有些急躁,他紧紧攥着周庭沅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十指相扣,好像要将这六年所有的缺失都补上来似的。
落日的余晖从遮光窗帘的缝隙里漏进来,在木地板上投射下一层漫漫的光彩。
周庭沅的意识不太清晰,只是心脏被一种隐秘的快乐填满了。
过了一阵,夕阳的光彩渐渐黯淡了下来。
陆思辙直起身,手指擦了下周庭沅的嘴角。
周庭沅眨了好几下眼,却听到陆思辙闷闷的笑声,胸腔小幅度地震颤着。
“等你的伤养好了,有些事情需要你一起处理。”他说。
“好。”周庭沅点点头,“你……不休息一下吗?”
“嗯,一会睡一下。”陆思辙松开手,亲了下周庭沅的额头,“我去洗个澡。”
周庭沅目送着陆思辙离开,手心里还残余着温度。
公寓不算大,尽管浴室和房间隔着段距离,周庭沅还是能听到哗哗的水声。他摒弃脑子里不自觉涌起的杂念,坐回床上,打开终端,顿时被雪片一样的消息晃得眼花缭乱。
有新闻通讯,也有联系人列表里的‘朋友’发来的消息。
他跳过那些或无关痛痒,或充满试探的消息,直奔新闻页面而去。不论什么网页都被庆典日当天的惊天巨变,以及那只人造母兽填满,周庭沅挑挑拣拣,抽丝剥茧地发现了不少有效信息。
原治安局局长,也就是顾维宁的父亲引咎辞职。现在治安局局长一职空缺,很大可能,就是由顾维宁来填补。
而他的母亲,也就是西方军区的实际领头人,联合东方军区一起发布了声明,与南方军区一同对北方军区及议会的行为进行了强烈的指控。
议会原本便和远峰集团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近些年来,随着江轶进驻北方军区,整个北方军区及议会便变成了远峰集团的一言堂。原本他们的势力太过强悍,像滔天巨浪一般压下了整个联盟反抗的声音。
但江平海被突兀地杀害,能够代表他的江轶落入陆思辙手中,周庭昀也趁乱逃跑、消失不见。这个巨大的集团便瞬息间变成了一团散沙,完全无法形成有效的组织。
细细想来,这一切似乎也并不是突然发生的。
周庭沅这些年从未接触到灯火集团亦或是远峰集团的核心事务,但不难发现,整个远峰集团都牢牢地握在江平海的手中,完全依赖他而运转。
江轶与其说是集团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更不如说是江平海推出的一个吉祥物。他能够接触到远峰的核心圈子,但始终只在浅层徘徊,还没有深入其中的能力。
江平海原本也十分惜命。据周庭沅所知,他并不信任治安局,而是调了一整队北方军区的亲卫兵贴身保护。并在演讲前安排了密密麻麻的安全保卫网,严密地监控着身旁的风吹草动。
但他还是死了。在顾维宁带领着治安局反叛,陆思辙突然杀入之后。他一死,早已准备好的各大军区立刻趁虚而入,铺天盖地的声明和支持声将远峰集团进行的最后挣扎一一扑灭。
周庭沅昨晚在医务室里听到的、类似那两位记者一样质疑的声音在愤怒的浪潮里消失殆尽。于是剩下的人放弃反抗,在周庭沅醒来时,一切便已然成了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