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千岁 第6章

“笃€€€€笃€€€€”不知等了多久,敲门声响起,随后就是子卯的声音。“子卯给公子送药来。”

屋内除了他没有他人,李重华立刻便自己上前去开了门,一打开只有子卯一人。

他没有进屋内,而是直接将手里的瓷罐递给了李重华,与昨日给的治跌打的药膏相似,只是罐上变成了芍药。

“这是咱们自家研制,定不会叫公子的手落下疤的。”子卯面上还是那样不出错的笑,见李重华接了过去又才继续说:“老爷在院里等着公子,说想看看公子膝盖上的伤如何了。”

李重华握着瓷罐的手紧了紧,“好,那我就去。”

这府内的人也着实有趣,明明手受伤也算得上好由头,却偏偏要提那跪出来的膝上淤青,像是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什么、讽刺着什么。

子卯已经转身带路了,李重华没有再多想,从外合上门之后也随着子卯的步子朝院外走。

第8章 【捌】交出兵符

“进来。”带着懒意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房门也就被打开了。

第二次来这里,李重华已经可以做到处变不惊,他迈入门中就径直朝着里间而去,果不其然李浔还是如上次那般斜靠在架子床上。

白日没有点灯,窗户却紧紧地关着,这里也未有地龙,屋内干冷又阴暗,李重华连李浔的脸都瞧得不仔细了。

“掌印。”他作了个揖,没有等对方说就走近了几步,站在床边。

于是他听见李浔笑了一声,对他说:“膝盖上的伤如何了?教人拿过去的药膏可用了。”

“已经不疼了。”李重华并不想任何人过多关注自己的膝盖,一种代表着耻辱的痕迹本来不应该存在的。“多谢掌印的关心。”

“那手上的呢?”李浔又问,身子朝他的方向倾了倾。“把手伸出来给我瞧瞧,莫要留下了疤才好。”

这个并不是什么不可见人的,而手上留伤的原因也是他主动来找李浔的原因,故而很爽快地把手伸了过去。

来时匆匆,小柳给他系上的方巾还没有解开,如此伸过去着实有些滑稽。

李浔并没有在意这一点,伸出手帮他解开了那方巾,嘴中还说道:“这布料也忒粗糙,哪里能用在你的手上。”

李浔的手宽大而又干燥,有习武之人的热度,李重华与他肌肤触碰到的时候,几乎产生了灼烧感,让他不自在且心慌。

幸好对方也不是真的关心他,所以这样的触碰并没有维持多久李浔就收回了手。

“那药膏记得用着,定不会教你留下疤的,不然我掌印府可罪过了。”李浔笑了一声又靠回了床头,狭长地眼睛斜斜地看着他。“听小柳说,你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李重华藏在袖中的手握紧了拳,心道终于来了。

按照自己在等待那段时间里心中排演了无数次的那样,他深吸了一口气走近几步,随后对着李浔深深地鞠了一躬。“大理寺左少卿实乃清官忠臣,还请掌印给左少卿一个公道!”

“哈?”李浔像是听到了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话,从床上坐了起来,手掌撑到了床沿倾身向前。一双眸子从下往上看的时候,就好像多了很多凌厉。“倒是叫你听清了。”

“所以你也觉得是东厂做的?”他又问。

这个问题,李重华给出的回答是微微摇头。

但不知是不是李浔误解了他的意思,又是冷笑一声。“就算是,那他东厂做的事情和我李浔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一个内廷太监罢了。”

这话讲与谁听都是教人不信的,名义上他李浔只是一个内廷太监,但朝堂上人人都知东厂的实际掌权人是他,不然一个内廷太监又怎会得了特例在宫外建府。

况且司礼监掌印却也不是普通阉人,多数时候要代帝披红,满朝文武有不少的人都忌惮着他。

“请掌印给左少卿一个公道!”李重华重复着这句话,身子又往下躬了躬。

看着他这模样,李浔就没有再说话了。李重华躬着身子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得一直维持这样的姿势。

良久,才听见李浔说:“你拿什么请我做事?是人情恳求,还是权势压人?或者说,你觉得我是一个如此良善的人?”

“掌印上次搜寻出来的铜铃其实是一对,另一个藏在东宫梅树下,铃内藏有一兵符,可调动北城外三千兵马。”李重华一字一句地说,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有些微微颤抖。“那是……母后留给我的。”

他话音一落,李浔就攥住了他的手臂扯他向前,力道之大、速度之快,让李重华没有反应过来,一个踉跄又跪在了脚踏上。

“晏淮清,你真是疯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李浔的面上没有半分往日浪荡的痕迹,狭长的眼睛半眯,宛如一条藏在暗处的毒蛇,吐着猩红的蛇信子。“为了区区一个大理寺左少卿就把兵符拿了出来。”

“你的妹妹、朝堂上几多太子党,以后这些人的命,你还能拿出什么来求我救?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接了兵符,我就上了你的船,他们的生死我就会在乎了吧?”

李重华轻颤着阖上了眼,什么也没有说。

即使闭上了眼睛,他也能够感受到李浔更靠近了他一些,与体温相悖的冰凉的气息喷在他的面颊上,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吗?就是因为你不够狠、太过宋襄之仁。”

“蠢货一个。”而后,李浔嗤笑了一声,松开了他的手。

钳在手臂上的力道没了,李重华觉得自己周身的力气也被抽走,直不起身只得撑着脚踏微微喘息。

又是好一会儿,李浔复又说:“薛古的事情是晏鎏锦做的,我会处理。”

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李重华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恢复好力气之后从脚踏上站了起来,又对李浔作揖道:“多谢掌印。”

他再次直起身,才发现李浔面上的表情又恢复如常了,甚至有些几分倦意。

李浔对着他摆了摆手,“重云山庄的房契,戚永贞已经送来了。过几日带你去看雾凇,再摆个晏请些人,让大家都知道我掌印府有了你这个人。”

李重华一顿,还没有品出些什么来,就又听得李浔说:“再给大皇子也发个帖。”

他吐出了半口气,心想这李浔的打算和自己方才预料的竟然分毫不差,果不其然是要让晏鎏锦帮着一起“瞒住”他的身份。即使瞒不住,也要让全天下知道李重华不是晏淮清。

不知道说些什么,李重华干脆只是点了点头。

而李浔大抵也是根本不需要他的回复和意见的,只是说:“这几日我让子卯请人给你量身做几件冬衣,你有什么要求到时候与子卯提。”

应该是说累了,也确实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没有再留他,李浔就摆手让他离开了。

当屋外的寒风扑到脸上的一瞬间,李重华才彻底从方才的那种情绪里抽离出来,恍恍惚惚之间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身处悬崖的梦,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复。

他习惯性地想要伸手去触碰袖口,却又恍然记起那里已经没有铜铃了。

子卯侯在屋外,待卧房的门关上后,他便又躬了一个身向前带路,只是走着走着问李重华道:“公子,对于冬衣有什么要求都可以与我说。”

李重华的脚步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这掌印府真是处处与他惊喜,管事和家仆能知晓主子卧房内的事情,还听得如此明晰、如此快。

他沉吟几许,说:“能否多添一些棉絮,样式倒不打紧。”

说着这些话的功夫,院儿已经到了。院儿里早晨被抛入的杂物被收拾了个干净,又覆盖上了一层皑皑的白雪,腐臭的味道不再,慌乱的痕迹就又这样被掩埋了起来。

“好的,公子。”子卯对他笑了笑,帮他开门送他进了厢房内。“明日便唤云锦阁的裁缝来。”

李重华回了一个笑,从内将房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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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过几日便去重云山庄请晏,可比请晏先来的是薛古一案的真相,当然也是东厂的自证。

也是这个时候李重华才真正了解到薛古死亡的细节和始末。

薛古死得离奇,尸身在京都最繁华的街靖禾街的旁道里,可那里来往的人却并不多,甚至称得上是僻静。

发现他尸体的是一个打更人,借着昏暗的月光看清了被刀钉在墙上的薛古,鲜血流了满地,和雪混在一起。钉着他的那把刀印有东厂印记,不明真相的百姓自然会认为是东厂报私仇,暗杀了他,于是第日上恒荣街来找李浔讨公道。

这些百姓也是学得聪明,知晓和李浔这样的人闹起来讨不到什么好处,所以没有跑到正面前去闹事,只是在暗地里掌印府的墙面上被泼了好几桶黑狗血,还往墙内砸了不少的臭鱼烂虾。

因为其中牵扯到了大理寺和东厂,此事也惊动了今上,故而让锦衣卫介入了其中,三方协同侦察,不过几日就将事情的真相调查了清楚。

“可要随我一同去看看?”李浔懒散地坐在榻上,手里那盏茶还冒着热气,这是他难得的询问李重华意见的时候。“薛古的妻儿和老母也在。”

李重华沉吟少许,“如果我出现不会有什么差错的话。”

“自是不会。”李浔又饮了一口茶,站起了身往屋外走。“那便随我走吧,莫要耽误了时辰。”

裹上大氅之后,李重华跟在了他的身后,靠得近了一些就听到了细微的叮当声,和着李浔踩在雪地里的声音。声音不大,却震得他的耳朵疼。

第9章 【玖】她的眼光

“记得像上次面对戚永贞时一样。”李浔下了马车之后帮他扫走了大氅上坠的几朵雪,虽并无什么作用,却教围在大理寺门口的百姓一阵嘀咕。“锦衣卫可有不少是晏鎏锦的人。”

李重华知道隐瞒身份对自己并无害处,所以即使不愿和李浔有什么暧昧不清的传言,但到底也是无可奈何。

李浔此人行事张扬,直接从正门进了大理寺的案审处,大理寺卿宁渊已坐在公堂之上,左右各有一把红木圈椅。

左位坐着的是东厂督主司内、右位是锦衣卫指挥使赵磐,两人身后乌泱泱站着好些个他们各自的人。

三位正三品的官员堂前听座,堂下跪着二个反手用粗麻绳绑着的、蓬头垢面的魁梧男人。

正准备审案的宁渊看见李浔之后倏地站了起来,“掌印?”

李重华看着宁渊叫出口之后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料想对方其实也不想应付李浔这尊瘟神。

这一声出来,堂中的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不过一息,所有人便下跪对李浔行了一个大礼。

“下官见过掌印。”这一声,几乎要穿透大理寺的砖瓦房梁。

独独赵磐一人慢了所有人一步,不知心中在思虑什么,李浔便看着他冷笑了一声。“指挥使,还不行礼?”

赵磐穿着斗牛服、身侧配着一把绣春刀,面容方厚、体型宽大。听见李浔说这话后,咬紧了牙关对着李浔行了一个叩拜大礼。“下官赵磐,见过掌印。”

待起身之后,他竟问了一声:“掌印今日何故来此?”

听得这话,李浔嗤笑一声。“我来不得?东厂被冤暗杀大理寺左少卿,百姓却将狗血泼到我掌印府门口,再不来,怕不是今日你锦衣卫做的事情都要扣我头上了?”

赵磐就不说话了,只是放在佩刀上的手紧了紧。

其他且不说,东厂督主司内又往前多走了一步,喊了一声:“师父。”

司内相貌清秀干净,今日不过一身青绿色的常服。断了根也没有太过于阴柔媚美,眉梢眼角带着几分忧郁,不着东厂督主的官服时,像个熟读四书五经的书生。

教人想不出他的师父是李浔、也教人看不出是个阉人。

李浔对司内点了点头,而后把被自己挡在身后的李重华露了出来,介绍道:“这是我新认的小奴,与你来认认。”

李重华这张脸,围在大理寺外面的百姓或许认不得,但堂前各位却见过无数次,一露出来便落得个四下寂静、无人敢语的地步。

他用余光一一看过去,发现众人神色各异。

司内的眼中是打量、大理寺卿微微蹙眉,而最有意思的莫过于锦衣卫指挥使赵磐,面上的表情惊惧交杂,也不知道晏鎏锦有无与他说过这件事情。

李重华全当没有看见,对着司内作揖道:“草民李重华,见过厂公。”

“无需行此等礼,日后你我以兄弟相称便可。”司内反应得很快,面上已经带着淡淡的笑了。

李重华看了一眼李浔,对方对着他微微点头,于是他也笑着对司内回了几句。

“再来拜见各位大人吧!”李浔把宁渊和赵磐向他一一介绍,他也便跟着一一行礼。

行完礼之后,李浔也不管堂中的人是何反应,大袖一挥便唤人道:“看座、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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