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要,这二字羞辱的意味远大于阐述。
“哼。”晏鎏锦冷笑了一声,“那就试试看好了。”语罢,他一甩衣袖便大步走出了厢房,门扉大开也没有再关上。
等待寒风吹入,将屋内浑浊的气味卷动起来的时候,李重华才恍然发现今日的天气又差了起来,复又坠起了小雪。
也不知道这场雪什么时候会停,而玉兰花又什么时候会开。
€€
晏鎏锦走了之后,二人也没有再留在那里的必要,杂乱的房和难闻的气味,多待一会儿就多一分的不适。
到了院儿门口的时候,发现锦衣卫尚未离开,想来是晏鎏锦做给李浔看的态度,李浔看见之后笑了笑,挥手让守着的东厂之人离开。
此下无事也无书,李重华没有这样和李浔相处的经验,原打算找个由头回自己的院儿里,却又教对方的一句话给拦下了。
“今日天气好,随我逛逛这个园子。”
李重华看了眼欲压山庄的黑云,低嗯了一声,跟在了李浔的身侧。
重云山庄内有个腊梅园,园内也立有一座八仙亭,除却辽阔的视野之外,和仙灵山的景色其实也相差无几,不知道戚永贞当时为何要选择抛下这里去了仙灵山。
不知他知晓在仙灵山会遇见李浔,而后赔了夫人又折兵,会不会有半分的懊悔。
“今日打算做些什么?”李浔拉下了一根结满了腊梅的枝桠,直到不能再往下后才松开,落上去的新雪就被掸开了,随着腊梅的花瓣落了一地。
李重华偏了个身,躲开了那些落梅,却还是染了一身的香。“原是打算去藏书阁找些书来看的。”
“喔。”李浔重复着方才的行为,偏生要让枝桠秃败才甘心。“原是打算,那此刻又是如何打算的呢?”
“先陪着掌印赏完花,再做其他的打算。”李重华答。
他想着这也不过是个很寻常的回答,毕竟李浔这个人我行我素且不容违逆,他是没有擅自说要先离开做别的事情的资格的,哪知李浔却回头用一种十分隐秘的表情看着他。
“你倒是……”李浔说着,又顿了顿。“你倒是和我从前以为的要不一样许多。”
“嗯,我知晓的。”李重华此刻无事,竟然也被李浔带着伸出了手去碰那些腊梅,但也不似对方般辣手摧花,只是轻柔的抚动着。“宋襄之仁、太过天真和心急,但我……”
“但我的太傅是学识渊博的,不过重华朽木。”
这些都是李浔对他有过的评价,他字字句句都记得清楚,因为对方字字句句说得都中肯且正确。
见过了李浔和晏鎏锦之后,才明白他到底有多天真,而天真实在是一味致命的毒药。
怎料他说完这些之后,李浔却哈笑了一声。
李重华看懂也听懂了这声笑里面的某些情绪,有些不可置信又有几分细微的愤怒。
这是怪异的情绪。
“你倒是记得清楚。”李浔放下了手中的枝桠,转身正对看着他。“又对你多了一些认识,原是一个如此记仇的人。”
“不是记仇,只是……”这下李重华明白了对方情绪的由来,下意识想要解释,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并且觉得没有那么有必要。
“喔。”李浔大抵也是不想听的,只是说:“但我说的也不是这样的不一样。”
李重华听着沉吟少许,“那是什么?”
那还能是什么呢?是指他身上带着的那些秘密吗?比如藏在铜铃里面的兵符、比如对于地下墓穴行宫有那么一二分的了解……或者是其他更多?
他问出来之后,李浔就不像方才那样很快地再说了,只是垂眸沉沉地看着他。
而他也抬眸与李浔对视着。
作者有话说:
谢谢给我投海星的大家!
第22章 【贰拾贰】玉壶之谜
“没有什么。”良久,李浔才给出了这样一个回答。
李重华知道他是不想说了,也就没有继续问,故而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到了身侧的腊梅上,没有由头地说了一句。“玉兰花香被腊梅盖住了。”
“你喜欢玉兰花的味道?”李浔问他。
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这梅园之中就卷起了一阵风,从低矮之处吹进,卷起了地上的落梅一路往前,直到撞到了两人的身上便又往上。
于是衣袍和发丝都被卷动,花香和落梅也扑了满怀。
被这风吹过,李重华闭了闭眼睛,风停了才说:“嗯,喜欢。”
而后他听见李浔叹了一口气,很轻,但被他听见了。
“喜欢的话,这披风你就拿回去吧。”李浔说,“还没到玉兰花开的时节,但披风上留着玉兰的味道。”
“嗯。”
-
结果最后披风还是被他拿了回去。
明明刚知道身上穿的是李浔的披风时是那样的抵触,但听到对方说出那样的话,却还是想不起该如何拒绝。
后来又一想,李浔是不容拒绝的,所以也就不再责怪自己了。
带回去了,但也一定不会再继续穿下去,于是只得好好地收拾起来,雁音这个不着调的,还特地翻出了一个黄花梨的小衣匣。
李重华认为他太小题大做了,然而又想到如果不这样好好保存李浔给的东西的话,对方知道了也会又会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所以还是费心劳神一些比较好。
“我是打算日落之后去藏书阁找些书来看的。”他转头看向窗外,日头也正好,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些时辰。“你给我准备一身不怕脏的衣服吧,怕是落了很多灰。”
“日落?”雁音闻言立马就准备了起来,但嘴上还是问出了声。“为何要等到那时候,怎么看得清字呢?”
他要的就是等日落看不清字再去,这样也能阻了几分藏在暗处监视他的暗卫,免得自己看些什么都在第一时间让对方看了再禀报李浔去。
李重华看了他一眼,暗道自己确是要教他们一些规矩的,有些东西能问但有些东西却是不能的。
“想多歇一会。”他懒懒地靠在了榻上,“看不清便看不清吧,也不是就要在那里看了,再说拿了烛台也都是一样的。”
雁音也并不如何在意他的回答,左右都是要遵循的,拿出了自己刚找的衣服就给李重华看。“喔,那公子你看这一身如何?”
“嗯,可以的。”他看了一眼点点头,正准备闭目养一会儿神,脑中却恍然闪过了什么,又忽地坐了起来。
站在他不远处自顾自收拾的雁音被惊了一下,立马走了过去。“公子,怎么了?”
李重华定定地看了雁音一会儿,开口道:“你昨日捡的那个碎了的玉壶呢?”
“在奴的屋子里放着,怎么啦?”雁音立刻就变得有些局促不安,“是老爷不允许吗,那奴……”
“不是。”他立马否定道,沉吟少许又说:“只是忽而想到了,就想问问你打算打什么样的簪子。”
“啊?”雁音愣了愣,大概是不理解为何他会突然这样问,可还是如实回答道:“奴还没有什么计划呢,在这山庄里也无人可问。”
“是嘛。”李重华又顿了顿,“左右我也无事,不如你将它拿过来,我看看能不能描出些花样来,届时再找个匠人刻出来。”
这些话他说得很慢,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寻常,教人找不出异样来。而事实上,此时此刻的他早已心跳如鼓,几乎震耳欲聋。
就在闭目的那一瞬,从今早知晓此事开始而留出的那几分空白就被填满€€€€晏鎏锦作为一个还算是小心谨慎且又善于蛰伏的人,为何会着了李浔的道,做出这样有违理智的事来。
最大的可能就是吃食里面被下了药。
可明知这是李浔设的一场宴,对方又怎么会不设防?故而他的防备也定是一并在李浔的算计之中。
将这些合在一处,就难免让李重华想到了昨夜被打碎在地的那一壶酒。
李重华以为那是一场意外、宴上的诸位宾客以为那是异常意外,就连晏鎏锦本人或许也认为那是一场意外,但万一那不是呢?
但万一李重华的出席、众人的讶异、晏鎏锦的夸张行径都在李浔的安排与计划当中呢?
只要算准了这些东西,又在酒壶上做一些手脚,让它变得不稳极其易倒,再引得众人在他出席之前哪怕抿那么一小口酒,李浔的计谋就可以成功了。
事后哪怕晏鎏锦回过神想起了这一遭,也是查无可查,毕竟“不做贼心虚”的掌印府有什么理由去保留一个在宴席上被不慎摔碎的玉壶呢?
只要没有证据,那么晏鎏锦的一切关于李浔是幕后主使的猜想,都可以被算作污蔑。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一切又都在李浔的预谋之中。
再说回来,如今能够被称得上是证据的东西,就是雁音昨夜因为那点小心思捡回来的玉壶碎片了,李浔大抵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但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找他要回来,这李重华就不得而知了。
他只知道这东西是万万不能继续留在雁音手上的,于公于私都是如此。
当然,也定不会交到李浔手中,就算要交,也不会将此交予。
将这些都捋了一遍后,李重华深吸了一口气,用力且快速地闭了闭眼睛,又定定地看着雁音,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真的嘛?”雁音并不知道他内心如翻山倒海般想了如此多的东西,尚停留在话语最表面的那一层。“奴这点私事,又哪里可以麻烦公子啊,我……不是,奴惶恐。”
大抵是真的惶恐和惊喜的,所以自称都险些没能反应过来。
“这又哪里算得上是事呢?”李重华安抚性地对着雁音笑了笑,此时此刻真正论起来,更应该惶恐的人是他才对。
毕竟要在李浔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情,还是头一遭。
他又说:“左右我也无事。”
话都说到这里了,雁音也没有了推拒的理由,笑得眉眼弯弯连忙道谢。
“那你现在便拿过来吧。”李重华心下还是有几分着急,这东西总归抓在自己手中才是最让人安心的。
雁音应了几声就退出了厢房。
等待总是难熬的,这样的难熬胜过一切,即使这时间并不算长。
他斜靠垂眸在榻上,却又时时关注着厢房外的脚步声,怕李浔比雁音更早来,又怕雁音途中会出什么意外,实际心中也没有想好这东西拿到手之后到底该怎么做,只是有了一个虚虚的想法。
各种混乱的想法将他的脑中塞满,思绪就放得很远很远了,雁音推门进来的时候,门扉开合的声响将他吓得一颤,坐了起来,呼吸急促了片刻。
“公子。”这点异样没有被雁音发现,对方将手里层层叠叠的小包袱递了上来。“这是昨日奴捡的碎片,您小心些,别伤着手了。”
“好,好。”李重华应了两声,接了过来,克制住自己险些展露出来的急不可耐,慢慢地打开。
拈起最大的一块儿,他凑近细细地观察,看碎片的成色和模样,确实是昨夜那一只没有错,还有未消散的酒气。
“还未清洗过么?”一边将碎片放回原处,一边状似不经意地询问。
雁音点了点头,“嗯,还没来得及呢,都在公子身边伺候着,要奴先去清洗下吗?”
“不用。”李重华复将包袱弄好,“到时候刻花样再洗也是一样的。”
“这碎片大,可以做出个漂亮又出新的样子来,你容我再想想。”他将包袱递回给了雁音,“你将它放到我的柜子里,等我想好了再给你。”
“好的好的,奴是不着急的。”雁音笑嘻嘻地接过,遵守着李重华的吩咐放到了柜中。
红漆的黄花梨雕花木柜做得沉,合上总是免不了地发出些厚重的声音,往日也听惯了,这一次却让李重华觉得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