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李浔若不想要他挣脱,那任凭他做些什么都是不能的,只能被摁压着四肢,掐着后颈,无力地感受着那笔尖被自己的体温感热,又在重新沾上染料后变凉,随后在自己身上游走。
每落下一笔,李重华都觉得自己内心崩塌了一处,直至成为齑粉。
等到结束,他已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被冻得麻木了,又在麻木地打着颤。
李浔放下笔之后又凑到了他的耳边,揪着他的头发让他的头向后仰,问他:“你知道我写了什么吗?”
“其主李浔。”
一字一字,说得慢而有力。
作者有话说:
骂他就行。
第28章 【贰拾捌】碎片之谜
李浔是什么时候走的,李重华不知道,只知道门没有被关上。屋外的雪被风卷着吹了进来,落在被地龙烘暖的房内,很快就化成了一滩水。
一沾上了冷,身上的伤也就没有那么疼了,于是让他有了多余的力气去一点点回忆方才发生的事情。
在想到李浔和不屑和身上落下的那些字之后,李重华头一次感受到了无以言表的无助和迷茫。
睁着眼睛但眼前的东西就还是慢慢开始变模糊,直到他什么都看不清,这让他头昏脑胀,所以不得已选择偏了个头,将额头抵在桌面上。
而后和身体温度相反的、滚烫的东西滚落出眼眶,一点点打湿他还跪趴着的桌案,他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身体却还是在颤抖。
但呜咽声藏不全,在他每一次呼吸之间都会不经意地泄露出来。
李重华在想,也许他早就已经死在了第一场大雪落下的时候,所以京都这场雪才会怎么也不会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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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听见的声音,是子卯对他说:“公子,你这又是何苦呢。”
而后一件厚厚的狐皮披风就盖在了他的身上,上面还带着暖意和新熏上的香气。帮他将衣服盖好之后,子卯又帮他将手腕解开,扶坐了起来。
“公子,这又是何苦呢?”子卯再说了一遍。
李重华没有说话,低垂着自己的头,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满脸泪痕狼狈的模样,他的尊严易碎,但他仍旧苦心地去维系着。
否则,就真的谈不上作为一个人了。
子卯往他的手中塞了一张锦帕,一边收拾旁边散落的东西一边说:“公子,有些话雁音和你们都是没有说对的。”
“这掌印府你也看见了,是不喜奢靡那一套的。”
“所以……”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不知所以地叹了一口气。“算了,这些事原本也不是我该说的。”
“公子日后便会知晓了。”
“他说我与晏鎏锦私相授受。”李重华不想听子卯说这些,但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已经如此嘶哑了。
子卯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顿,看向他。“老爷他……”
李重华看见子卯的嘴张合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只在这房中又留下了一声叹息。
“公子或许是要受几日苦头的,这几日好好照料自己。”子卯临走之前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又放了一罐药膏在他的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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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卯说得没有错。
李重华在想,用睚眦必报这个词去形容李浔或许算是贴切,他对自己的惩罚也远远不止那一天做得那么多。
往后几日他都没有再能出得了房门,甚至房外的景色都看不见,好几把旧锁将门窗锁住,像是牢房般,还配了好些个看守的人。
期间雁音和遥梦试图来看他,但远远的就被拦下,厉声喝止住不准上前,连遥遥相望对话都不被允许。
地龙不再烧,汤婆子和炭盆也无人添,甚至热茶都不再有人沏,只是每到了用膳的时候有人送来一壶,倘使饮尽了,也自然是无人管顾的。
之前雁音还说膳食比不上其他的大户人家,如今倒是只有一碗结成了块的冷面,没了再挑剔的空间。
然而事实上,这再李重华眼中算不得什么惩戒,许多年前,他在冷宫中以这样的方式度过了很长一段无人在意的日子。
况且,哪里抵得上那一日的痛。
沉湎于悲伤中好几日,他渐渐地从那样恍惚的状态之中脱离出来,逼迫自己再次去回忆关于那日发生的所有事情,而后从中抽丝剥茧地分析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反复好几遍后,他才算是捋清楚了一些。
李浔一来便是打碎了桌上的东西,又说出了那样的话,想来确实是和重云山庄设晏时的玉壶碎片有关。
但是他的日常生活基本都是在暗卫的监视之下,连雁音平日里说了些什么话都能传到他的耳朵里,所以对方不可能不知道玉壶碎片在他手里。
私相授受、私相授受。这个对方强调了好几遍的词,李重华是怎么也不敢忘,如今静下来再回想,猜想这才是让对方那样愤怒的根源。
这话的意思就是,李浔怀疑他将玉壶碎片私下里交给了晏鎏锦?
想到这里,李重华倏地站了起来,忍着身上的痛快速走到了那个黄花梨的雕花木柜旁,费力地开了锁撑开盖子,翻找了几下之后看到了装着玉壶碎片的包裹。
他看了几眼,提了出来。
包袱被一点点打开,被包裹在其中的东西慢慢地展露出来,在昏黄摇晃的烛光之下映透出温润的光泽,即使尖锐之处也没有什么寒光。
是玉壶的碎片,还是玉壶的碎片!
李重华攥着布皮的手紧了紧,方才的清明的头脑一瞬间又变得混沌了起来。
玉壶的碎片还在,那李浔又何来他与晏鎏锦私相授受一说,难道是其他的东西?
不,不可能。
且不说那日李浔的话那样有指向性,就是说如果是其他,那又有什么东西可以交给晏鎏锦,并且能够惹怒李浔呢?
李重华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并没有在自己的记忆当中找到有关于此的任何事物。
那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李浔和晏鎏锦有交流了些什么?
一如同从前很多次,知道的线索实在太少,任凭李重华怎么努力都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事情来,也最终无法知道李浔震怒的原因。
挫败感再次席卷而来。
还没有在这样的情绪当中沉浸多久,床后的一个偏僻小窗忽然发出了很细微但又很有规律的响。
顿了顿,发现那声音还没有消失之后,他拖着脚步轻轻地走到了那个窗子旁,叩响窗棂回以三声响。
而后就听见了雁音的声音,“公子,是我,雁音。”
“公子,奴给您带了些吃的。”
多日不见,李重华听着对方的声音竟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说:“这窗子是打不开的。”
“不打紧的。”雁音嘿嘿笑了几声,“奴被卖以前,学过些撬锁,这锁老旧,很容易打开的。”
李重华愣了愣,随后窗外传来了悉悉索索的细碎响声,等待了一会儿,就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公子,你推开窗吧,奴把吃的给你。”
他尝试着推了推,果不其然没有了阻碍,于是将窗子推开至可以伸进一只手的大小。
“公子?”那缝隙之中忽而露出了雁音笑着的半张脸,薄薄的月色洒在他的脸上,带着少年人的天真和狡黠。“公子想我了吗?”
雁音也没有等李重华回答,而后从缝隙当中递进了一包吃食,还不断递往外散着热气。“不是些什么精贵的吃食,公子莫要嫌弃,但总归是热的。”
话没有说全,李重华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想来是自己这几日吃的冷面都被他们看在了眼里。
是的,不管是什么,总归是热的,总归是比这几日吃得要好的。
“嗯,好。”他伸手将东西接了过来,垂眸看着这包东西,拇指指腹轻而缓地抚摸着。“我会吃完的。”
“现在吃吧,公子,待会儿就冷了。”雁音又往前凑了凑,催促着他。
李重华抵不住他,还是打开了油纸包,那一瞬热腾腾的香气扑了他满脸,是新做好的火腿饼,澄黄的油将外层的饼面灌得满满的。
他抿了抿唇,拈了一块儿放进嘴里,火腿的咸香盈了满嘴。
是好吃的,不仅仅是因为热的。
恍惚之间,李重华想起了十多年前的某一天,于是又顺理成章地想到今日的苦楚大多都是因为那人而起的,所以又不想了。
将剩下的往狐皮披风之下藏了藏,他又透过缝隙看向雁音,忍不住问:“不是有人看守?你……你这样太危险了。”
“奴趁着他们换班偷偷溜进来的,这一处算是死角了,而且遥梦帮忙看着的呢。”雁音说得很无所谓,好像给李重华送东西、让他填饱肚子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其他都不值一提,哪怕是自己的安危。
“公子还要吃些什么吗?”
李重华摇了摇头,“李浔总不能让我去死,你们还是别来了。”
雁音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皱了皱鼻子,没有反驳他的话。
“咕咕咕€€€€”院外骤然传来了一声鸟叫。
“啊!”雁音惊了一下,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公子,奴得走了,这是遥梦在提醒奴呢!”
他拉了拉嘴角,也算是做出了一个笑。“嗯,去吧,小心些。”
“真是的,那小柳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几日都不见人,若是他也帮忙看着,奴也能和公子多说几句话。”
李重华听着这话忽而想起了什么,正想开口问,那鸟叫又响起,似乎是在催促着雁音。
他知晓事情紧急不能再说了,于是只得先关上了窗子。
咔的一声,又落上了锁。
第29章 【贰拾玖】共用晚膳
小柳,小柳。
李重华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最先想起的却不是小柳的那张脸,而是被钉在墙上,落了满地血的小梅。
两人的脸说相似也并不相像,可都是一样的寡淡和一样的容易令人遗忘。
想着想着,小柳和小梅竟然混成了一个人了。
他吃完了所有的火腿饼,觉得冷了许久的身子被这饼给烘热了不少,产生了几分困倦之意,但脑子又不太想就此睡去。
想到李浔震怒那一日,雁音还在问一日不见小柳,他人去了哪里,可还没来得及去寻人,李浔就怒气冲冲地进来打断了一切,而后又发生了这么些事情,便更没有心思去管顾了。
谁知今日雁音竟说,小柳这段日子都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