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同一时刻,门被敲响了,传来了子卯的声音。
“老爷,人找到了。”
李浔倒了一杯热茶给李重华,又倒了一杯给自己,才说:“带进来。”
李重华摩挲着茶盏光滑的瓷壁,感受着茶的热度透过瓷壁灼烫着自己的手,有些不知痛。他看着李浔一手举茶盏、一手背负着站在他的面前,高大的身形将烛光挡了个大半。
门打开,小柳被子卯带了进来,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但面色被冻得青紫,浑身还在不住地打颤。
“老爷!公子!”走近之后,小柳倏地跪下磕了几个响头。“多谢老爷公子救奴才一条性命。”
子卯在一旁解释道:“是在城郊绿河桥下发现的,被绑在桥墩上,河面破了个冰洞,半个身子都浸在河水中。”
竟是如此。
李重华看着小柳这模样,心下说不出的难受。
“几日前在哪?又是如何不见的。”李浔问着,没让地上的小柳起来,却又将那壶热茶递了过去给小柳。
小柳接过又叩谢了一番,“雁音说公子要寻个会雕玉的师傅,叫奴才去打听打听,后来就听人说城郊有一个老匠人,做了几十年了,十分稳妥。”
“于是……”他抬头看了一眼李浔,又很快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于是奴才就自作主张地去寻了,谁知那就是个骗局,一进屋子便没了意识,再醒来就被绑在桥墩上了。”
“你倒是大胆,私自做这些事情不往上报。”子卯听着难得皱了眉,开口训了两句。
小柳又急匆匆地磕了头,“是奴才的错,是奴才的错。”
“被绑了几个时辰?”李浔打断了小柳,沉着声音问。
“约莫着有六七个时辰了。”
“六七个时辰。”李浔嗤笑了一声,“倒是算得正正好好啊。”
李重华听着这个也是心下一惊,这时间算起来,不正好是他因为蛊虫发作昏倒的时候吗?
想来是每一步、每一步都被算好了的,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是个聪明的家伙。”李浔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这边刚与小柳把话说得差不多,那边的暗卫也将人带了过来,雁音和遥梦被五花大绑着,又被暗卫从窗口丢了进来,扑倒在地。
“公子,公子,为什么要绑我们啊,公子?”雁音一落下就开始大叫。
没有堵住嘴,许是暗卫检查过,他们的口中都没有藏毒囊。
李重华看着那张脸,觉得有些混沌和荒谬,于是偏过了自己的头不和对方对视上。
“小柳?”雁音看到一旁的小柳之后,面上浮现出了几分狰狞的神色。“你怎么在这里,你前几日都去了哪里,是不是你害了我们家公子?”
“为什么我们会被绑着,是不是你当着老爷和公子的面编排我们了?”
听着这些尖锐的、咄咄逼人的声音,李重华产生了几分恍惚之感,在他的印象中,这个不过十多岁的少年是明媚的、是稚气未脱的,不应该这样狰狞可怖。
不过他的感觉都是错误的,李重华知道。
小柳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被这样破开大骂也只会沉默不语来应对。
不知是不是骂累了、装累了,还是终于明白不管他说些什么,都没有人去回应他,或者是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做出的恶事都露了马脚,这般伪装不过是跳梁小丑。
总之,雁音也住了嘴,面色淡淡地半跪半坐在地上。
“说吧。”李浔把玩着手中已经空了的茶盏,漫不经心地吐出了两个字。
“说什么?”不再伪装之后,雁音的声音也失去了往日的那种狡黠。
李浔瞥了雁音一眼,“说蛊虫是什么时候下的、怎么解开。”
听着他说这话,雁音浮夸地张大了自己的嘴,咯咯笑了几声。“我还以为李掌印要问我怎么进的掌印府,怎么和晏鎏锦勾结上的,怎么换的玉壶碎片呢?”
“原来你也是在意着我们公子的生死的啊!”
这话乍一听似乎在替李重华报不平,却又怎么品都能品出一股嘲讽的意味来。
“你不是晏鎏锦的人?”李浔半眯了一下眼,走近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雁音。“倒是稀奇了。”
雁音面上的表情凝滞了一瞬,很快又笑了起来。“我是,我怎么会不是呢?”
李浔轻哼了一声,“再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哎哟,我好怕哦,哈哈哈哈哈€€€€”雁音笑着笑着扭动了起来,神色疯癫。“李掌印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我能进你的掌印府还会怕你的人?”
“不过有些话告诉你也没什么,那个蛊虫我放到了火腿饼里,可不是我强迫的,是他李重华自己吃下去的哦!”
李重华听得手一抖,茶盏没能握稳坠在了地上,应声而碎。
细数过往,竟然温情种种都是假。
这一声惊动了其他人,纷纷将目光投在了他的身上,雁音又怪笑着开腔。“公子,你别怕,雁音是真的喜欢公子的,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取一个这样好听的名字呢!”
李重华抬眸看向雁音,将对方怪异扭曲的模样尽收眼底。
“李浔一定告诉公子这是什么蛊了,但是公子放心,雁音下这个蛊都是为了公子好的!”说着,雁音往他的方向爬近了一些。“雁音不会让别人杀死公子的!雁音死之前,不会让公子死的!”
“你……”李重华忽而觉得头昏脑涨,想说什么都说不出。
“你这个疯子!”一直没有开口的小柳忽然骂了一声,对着雁音狠狠地啐了一口。“你算是什么东西,做的又是什么事情,敢说为公子好?”
“我不是谁是?”雁音扭过头瞪大眼睛看着小柳,“这个老阉人吗?”
忽而,他又甩头看向了李浔,看了片刻,窝在胸前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只是那一瞬,变故就突生。
第33章 【叁拾叁】人皮傀儡
原先束缚在雁音身上的麻绳骤然炸裂开,而那个在李重华的记忆里,一直有些纤细的少年竟然展现出了让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力量与速度,冲着李浔而去。
“李浔!”李重华喊了一声,脑袋在霎那间变得一片空白。
由是也忘了李浔是强大的、是可靠的,即使他不出手,也常常可以轻松地将问题给摆平。
也就是那么一瞬的事情,一直没有说话的子卯迅速地掐住了雁音的后颈,接着狠狠地将雁音摁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李重华颤颤着松下了一口气,然而却事情到这里却远没有结束。
被反压着的雁音居然咯咯笑了几声,脸紧贴在地上,身体却用一种诡异的的姿态反转了过来,而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利刃。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毕竟常人的身体无法折成这般模样。
子卯一时不察,顿了片刻才有动作,于是在躲避之下那泛着寒光的利刃堪堪从他的腰侧擦过,也因此钳制着雁音的手有些松动。
雁音趁此机会翻身立了起来,刀尖没有对准身前离自己半步远的李浔,而是偏向了一直半坐在床上的李重华。
李重华很难说清那个时候自己在想些什么,身体只凭着本能在周遭寻着能够抵挡的东西,但是床榻之上也就只是软绵的被褥了。
传入耳中的声音很混杂,有小柳、子卯的焦急的惊愕之声,有被堵住嘴的遥梦的呜咽,有利刃划破冷气的猎猎之响。
李浔,李浔的或许是没有的。
直到听到了瓷壶坠地时的清脆声响,李重华才从那种恍惚的状态当中抽离。
他发现此刻自己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玉枕,已经做好了反击之姿,而其实雁音也没能真正地靠近他的床边,因为在半途就被忽然爆发的小柳撞歪了。
但小柳不是子卯,更不可能是李浔。
身形怪异的雁音能从子卯的掌控中溜走,也就可以很轻易地给小柳这个坏事之人一个惩罚。
那利刃从小柳的脖颈处划过,不过是轻轻一下,便留下了一道堵不住的血口,殷红的、滚烫的、象征着生命力的鲜血喷溅而出,沾染在了李重华的脸上。
他这才意识到,这匕首比他想象中要更加得锋利。
“小柳。”他叹息着、颤抖着喊出了对方的名字,伸手想要去接住那迅速变得孱弱的身体,哪知对方却先他一步瘫软在了地上。“小柳!”
李重华又不懂了,他又开始变得不明白了。
一炷香前他知晓了残酷的真相,知晓了与雁音的过往纯真的温情不过都是一种欺瞒的假象,就在他准备将世间一切类似于此的情感都判为骗局后,小柳用性命护住了他。
于是他妄自批判的行为变得刻薄。
忽而,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小柳时的情景,对方微垂着头站在外间门侧,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看见自己即将要伺候的李重华,就像看见一个街头巷道中的路人。
人生世事,让人唏嘘至此。
此处他翻江倒海,李浔与子卯却冷静非常,李浔不知用力什么方法地将雁音手中的匕首给甩了出去,正掐着对方的脖颈抵在了墙上。
子卯则是从怀中掏出了金疮药洒在了小柳的伤口处,血很快凝住,小柳神色却不见好转。
“哈哈哈哈€€€€”被掐着脖颈,几近窒息的雁音还能笑得出来,身体都在跟着微微的扭曲。“真是一出好戏,真是主奴情深。”
“李浔要是也跟小柳一样护着我们家公子就好了!”
李重华见李浔微微蹙眉,大抵是不理解雁音为何这个时候还要提及此事,但变故不过在一瞬之间。
雁音紧实的皮肉下忽然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每一寸静脉都似乎有了自己的生命,白皙的肌肤上映出了皮下经脉的模样,如狰狞虬扎的老树根。
一双透黑的眼睛迅速被黑雾笼罩,见不到半分的白。
这样的变化来得太快,几乎只是眨眼之事,随后雁音半张的嘴中忽而流出了如浓浆般的黑水,散着一股腐烂的腥臭之味。
李浔反应得比常人都快了,但那黑水还是坠了一滴在他掐在雁音脖颈的手上。
任凭谁都能看出这黑水的怪异之处,不敢轻怠,只是在李浔准备擦拭干净之时,那黑水以众人都意想不到的速度变为了一只蠕动的虫子,并且往皮肉中钻。
“啧。”李浔不耐,另一只手去碰那黑虫未钻完进去的尾巴,捏在手中的却又变成了那粘腻的黑水。
如此看来,倒像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李浔目光沉沉地看着雁音,“蛊虫?”掐住对方脖颈的手却越收越紧。
“你不是想知道那鸳鸯蛊另外一只在哪里吗?”即使面色已经因为窒息而发红发胀,经脉鼓动似乎要炸裂,但雁音的声音却仍旧没有什么改变。
他嘿嘿嘿地笑了起来,嘴中又开始呕出粘稠的黑水。
有了前车之鉴,李浔哪还能让自己沾染上,拧着雁音的脖颈就将他甩在了地上,身体微微一偏,便从架子床的床头之处抽出了一把剑身满饰花纹的光剑,那剑的剑镡镶嵌着一颗暗红的玉石,近镡处有铭文几个。
李重华离得远,看得不清。
即使屋内只有轻微摇曳的、昏黄的烛光,但那剑芒还是灼了李重华的眼。
李浔单手执剑,剑尖直指雁音的喉,垂眸看着地上那个正在怪异发颤的人,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雁音将方才未说完的话补完,“就在刚刚,那蛊虫进到了你的身体里,哈哈哈哈。”
“公子,公子啊!”他不再看李浔,而是将目光投在了坐在床上的李重华的身上,嘴巴张合之间便是一股股的黑水流出,沾透了他自己的衣裳。“你明白雁音的用心良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