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千岁 第60章

巫朝来的那日是腊月廿六,也果真就像是子卯所说的那样,入了府之后就不安生,原本安静的掌印府一下就变得鸡飞狗跳了起来。

日日松松垮垮地穿着道袍在府内招猫逗狗,原本园子就不多的花草也被他拔了不少,每日府内的人都能看见他被子卯揪着耳朵拉回院子的好戏。

衬着挂上了屋檐的灯笼和贴在门上的对联,却也多了几分真正的过年的热闹来。

腊月廿九的时候,李浔回来了,比他当初告诉李重华的要早一日。

他莫名有些坐不住,于是不等请就自个儿去了李浔的厢房了。

对方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很浓重的龙涎香的味道,这是李重华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从前他就觉得这气味像是瘴气一样,是昏黑的、让人不得呼吸的。

“老爷今年倒是回来了?”子卯拿着柚子叶,沾了水后在李浔的身上扫了扫。

“是。”李浔张开手任子卯去弄,笑着说:“今年陪你们过个年。”

李重华看见子卯身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用有些怪异的语调说了句:“陪不陪的都不打紧,要的是年年都能过。”

李浔没接这句话,而是看向了他。“你今儿个怎么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门扉处就发出了一声响,顺着声音看去才发现是巫朝靠在了门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哟,李浔你回来了啊?”巫朝还是那样一副纨绔的模样。“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这样我就能过一个好年。”

“还是这么没规矩。”李浔看也没看。

“你的规矩我遵什么?”巫朝嗤笑了一声,“你当我是你手下的狗呢?”

李浔侧身瞥了巫朝一眼,面上的表情变都没变,还是对方来之前的笑意盈盈的模样。“你最好谨言慎行。”

巫朝很夸张地呕了一下,“我谨言慎行什么?”说着往屋里走,最后竟然懒懒散散地过来勾住了李重华的肩膀。“你和你的脔宠还需要我呢,在我没治好你们之前,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被他人碰到的感觉不好受,李重华使了些力道想要躲开,但被巫朝压着肩膀勾了回来。

第73章 【柒拾叁】他的礼物

李浔单挑了一下自己的眉,也迈着步子走近了。

巫朝仿若笃定了李浔不能拿他怎么样,仰着脖子挑衅地哼了一声,整个人都靠在了李重华的身上。

“你……”李重华不管他们之间的恩怨如何,但论他自己也不想被这样接近。

但是话还没有说完,走近了的李浔就一把掐住了巫朝的脖颈,将巫朝提着从他身上扯开,而后摁在了他们身后的木柱上。

此期间,李浔面上的笑没有减淡半分,又或许是使了些力道,面上还沾上了几分淡淡的热红。

他白皙纤长的手缠在巫朝的脖颈上,即使起了一些青筋,但也还是宛若玉扣环绕,倘若不是巫朝涨红的脸,或许无人会觉得他正对他人施以暴行。

“你说我敢不敢杀了你?”李浔慢慢地开口,眼底的情绪淡的似乎在欣赏巫朝的挣扎。“不是我求你来的,药谷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医师。”

“我说了,别三番五次地挑衅我。”

“老爷。”子卯站着看了一会儿,大抵是看巫朝实在不行了,终于上前去劝了一下。“可以了。”

于是李浔就松了手。

巫朝仿若一滩烂泥般,靠着木柱软软地滑坐到了地上。粗粗地喘了几口气之后,捂着自己的脖颈疯狂地咳嗽了起来,方才的风流不再,只剩下狼狈了。

“巫医师,起来吧。”子卯走过去把巫朝扶了起来,半拖半抱般把他带着往厢房外面走,嘴中还念念叨叨的。“你也太由着自己的性子了些,这么大的人了,什么事儿该做,什么事儿不该做还不知道吗……”

两人越走越远,声音也就随之减小了。

等到彻底听不到声音之后,李浔才微微地蹙了一下眉,而后借着桌上的柚子叶的水洗了一把手,轻声说了一句:“真烦。”

李重华从架上扯下棉帕递了过去。“掌印的手不轻。”

“哦,你还在?”李浔像是才反应过来房内还有一个人,没接棉帕,只是甩了甩手。“我不用擦。”

于是李重华只能将棉帕又放了回去,轻声回复道:“我一直都在。”

“巫朝这个人没脸没皮,总爱挑事,又记打不记吃,我若不给他一点教训,怕是这个年都过得不安生。”说到这里,李浔忽然抬手在李重华的面上轻碰了一下。“而且他嘴也忒臭了一些。”

水是冷的,所以手也变冷了一些,李重华浑身一激灵,对方的手挪开了之后,上头也还残留着冰凉的濡湿,让他面上那块儿肌肤生了些难以忍受的痒意,于是他抬手拂去了。

“巫医师确实有些口无遮拦了。”他也不是什么脾气都没有,只是对李浔的时候发作不出来而已,三番五次地被别人拿床上那档子事儿说,也会心生厌烦。

“不说他了。”李浔像是觉得有些扫兴,像狸奴般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而后斜躺在了罗汉床上。“明日就是除夕了,可有什么想要的没?”

“嗯?”话锋突转,李重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听清了之后也不知作何回答,他也不是稚童了,哪用得着这样去哄。而且他真正想要的,李浔也未必能够愿意给。

倒不如什么都不说,什么也都不要的好。

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李浔说:“算了,让你自己说也说不出什么来。”说完,又斜看着他笑了一下。“你先回去吧,我有些乏了,有什么都迟些再说?”

下了逐客令了,他也就不待了。“嗯,好。”说完就转身出了房,又将门给严严实实地关好了。

他看着厢房外阴沉的天,像是下一刻就要云散天晴,又像是下一瞬就要大雪纷飞。

猜不对。

李重华往自己的院儿里走,心里头还是生出了几分淡淡的失落。

竟然真的什么都没有。

-

李重华这一觉还是没能睡到天明,约莫着寅时被李浔唤醒,门外的天还是昏黑的,掌印府静的什么也听不见。

“怎得了?”他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看着房内不请自来的李浔,倒也没有觉着半分意外。“可是京中又出了什么大事儿了?”

“京中无事,是你这有事儿。”李浔拿着他的衣物放在了床旁。“你先起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今日已经是年三十了。”

他在李浔这里被动接受的时候多,也不欠这一次了。“喔,好。”说着,将衣裳一一地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李浔这人也是不懂得避讳,站在床边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

穿戴整齐之后,他本欲草草地梳洗一番,不冲撞了人就好,但又被李浔两三句给劝了回去。“不急,好好地打理一下,就是抹些香膏也是没什么的。”

他哪来的香膏可以抹,身上有的,也就是那日买的唇脂,但手上的动作还是慢了下来。

梳洗罢,外头的天还没亮,昏黑寂静,弄的人的心有些发慌。

“都好了?”李浔问他。

他点点头,“嗯,好了。”

李浔看了他几眼,“多添一件,外头有些冷。”

他便又在外头加了一件狐裘,这下李浔满意了,对他说:“好,那你过来些。”

他闻言便靠了过去,距离缩短的一霎,腰身被李浔一把搂住,他没做好准备,所以脚下不稳,也算的上是撞进的李浔怀里。

“今日我带你走。”

走也不是寻常的走,被带出厢房外,李浔的足尖一借力两人就凌空跃起,转瞬就落在了屋脊上,如此反复来回,再回过神的时候他们已经离掌印府很远了。

此时的夜色是最浓的,此刻的风也是最冷的,如刀般刮在人的脸上,肌肤变凉,肉却刺痛。

李浔应该是感受到了,迎着风对他说:“靠我肩上罢。”

他没真的靠,只是把自己的下半张脸埋在了对方的肩窝处,大帽其实也能挡走不少的风,一双眼睛半漏了出来也好打量此时的京都。

李重华不是没有在这个时候醒过,只是没有看过这个时候的京都。

所有的一切都在沉睡当中,即使是当夜未灭的灯,此刻烛芯也已经烧尽了,所以京都城一点亮光也没有,风穿过无人的街道,恒荣街太平街都在他们的脚下寂静无声。

“好安静啊,李浔。”这样的静刺激着他,也就没忍住对李浔说了。

“嗯。”李浔的声音被风吹散,又飘回到他的耳畔。“这个时候的京都是这样的。”

“不应该这个时候的所有地方都是这样的吗?”

“不是。”李浔回答得很快,也很笃定。

李重华想不到哪里的人这个时候会不睡,“哪里不是呢?江南吗?”

但李浔还是那个回答。“不是。”

“喔。”知道这是李浔不想再继续说的意思,所以他也没有接着问了。

等到脚下的景色越来越熟悉,李重华才意识到李浔要带自己去的地方是哪里€€€€那座锁着他往前数二十多年人生噩梦、美梦、幻梦的深宫。

“李浔,我……”他不敢,也不想。

晏淮清死了就是死了,李重华的爱恨嗔痴都不应该再与这座皇城有任何瓜葛了。

“你怎么?”李浔这次像是没能猜出他的心思。

他深吸了一口凉气,“我们来此是因何,这深宫重重也理应没我了。”

听到他说这话,李浔很低地笑了几声,荡得很远就显得很空。“带你去见你的妹妹。”

李重华一颤,“什么?”

李浔的速度很快,说完这些话两人的脚就已经落在了实地上了。

站稳之后李重华环顾一圈,却险些被这些熟悉的砖瓦压得喘不过气来,横梁下的蛛网、院里枯黄的杂草、厚厚堆积着的尘土,十多年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在……冷宫吗?”他问。

“嗯。”李浔靠近他,帮他理了一下缠了一圈的帽琏。“带外男入后宫,总得瞒着万岁爷不是?”

“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那么大胆?”

李浔的神色未变,是李重华很熟悉的那一副暧昧而又轻浮的模样,却能够给他很强的真实感,让他明白地感知到那些孤寂和不堪都是过去了,由是这像囚笼一般的冷宫也不那么让人惊惧了。

说完那些话,李浔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个雕花的木匣塞到了他的手里。“这个给你。”

他垂眸一看,正是第一次和李浔去云锦阁时,他们买下的那一套金镶宝的首饰。还记得当时托了李浔带给泠河,可如今怎么还在手上?

“没理由我出钱出力人情还让你占了,我想着觉得不值当,干脆让你自己来给好了。”李浔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天色浓黑,所以隐去了不少李浔让人觉得轻浮的神色,他身上灼热的温度又在这样的寒气当中,给人产生温暖又亲近的错觉。

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李浔忽而眉头一挑。“来了。”

语罢,晏泠河就从拐角的偏门处走了进来,月华裙在暗色之中只觉得苍白,落在地上的步子轻的像是只坠落了一粒尘土。

李重华的心揪紧了。

“掌印。”她走上前,对着李浔行了一个礼。

不合规矩,但又好像理应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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