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千岁 第95章

每每思及此,他便觉得荒唐。

但倘若再来一次,或许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晏淮清无法给出一个理由来合理地解释这一切,只能带着几分欺瞒地告诉自己€€€€让对方那么轻易地死去,就是给了对方一个痛快。要让对方活着,在自己的身边饱受折磨、生不如死才是最好。

只是如何折磨,还得再有几日,待他处理了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再说。

他闭上眼睛,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角,案上成堆的奏折还等着他来处理,今夜大抵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思及此,又看见了一旁睡得正熟的李浔,心中不免产生了一些不满,于是蹙眉想过去推醒对方。

但手刚伸了一半过去,就听那熟睡中的人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口气,灼热的气息悉数喷在了他的手背上,烫得他一激灵。

他的手悬在了半空当中。

算了,他想。

把人闹醒了,指不定又要说好一通的话,现在他的时间宝贵,哪里还能和这样无关紧要的人来耗。

于是坐正了身子,打开了下一个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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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鸟惊叫了一声,扑扇的翅膀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李浔的觉向来都浅,倘使不是熟悉的人在身边,那则是任何一点动静都会醒来。

环视一圈周围发现没有其他的异样之后,心落了一些下去。

拧了拧脖子,忽而发现晏淮清不知道什么时候伏在案上睡着了,眉头还紧紧地皱着,像是睡得不安稳,手中还拿着沾了墨的笔,乌墨染了满手满袖。

他坐着看了好一会儿,这种时候脑袋一片空白,其实什么也没想。

回过神之后,试探性地往前凑了凑,压着声音喊了几句。“陛下,陛下?”

但是没有人回答,甚至也像是根本没有被吵到。

不过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假的睡着了,那就不得而知了。

沉吟片刻,他对着案上睡着那人伸出了手。先是扶住对方的肩,之后把人挪到了自己的怀中,眼见着还未醒就一用力将人一把抱了起来。

这样,还在酣眠。

更甚,他抱着人往床的方向走了没几步,怀中的人就像是习惯成自然般往他的怀中窝了窝,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喟叹。

好似他们还在掌印府中,好似他还是那个司礼监掌印,对方还是那个爱着他、依赖着他、信任着他的李重华。

可假的到底是假的,过去了的也已经过去了。

他足下的步子未停,径直走到了床边,将人稳稳地放在了床上。

随后转身拿了一张干净的绢帕,蘸着水开始帮床上的人擦拭手心沾到的墨,又将对方把那件脏污了的外袍脱下,最后伸手揉了揉那紧紧皱着的眉心。

如此一来,便能睡得舒服了。

做完这些,他又靠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知晓自己此刻有好几种选择,其中甚至包括了把晏淮清杀死这一种。

但除了等待局势,哪一个都不是最佳。

要有耐心,不要着急,这是他这么多年学会的事情之一。

他脱下了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袍,翻身上了床,随后将那个熟睡着的人揽入到了自己的怀中。对方也没有一点抵触,自然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腰上。

两人像是从前一般相拥而眠。

李浔的身体是烫的,但心却是冷的。

他将脸埋在了对方细柔的发丝间,深深地嗅了一口独属于对方的、轻而淡的味道,揽着对方的臂更紧了一些。

相爱的两个人只能在夜深的梦中相见。

-

“李浔,你大胆!”

李浔尚在睡梦之中,就感受到自己的小腿被狠狠地踹了一下,接着响起了夹杂着怒气的声音。

一睁眼发现晏淮清垂散着头发坐着,面色沉沉地看着他。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一边直坐起来,一边问:“陛下,这又是怎么了?”

“你别明知故问。”晏淮清刻意地往后挪了半寸,旨在要拉开与他的距离。“是谁允许你和朕同塌而眠的?”

看着对方这动作李浔倒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平心而论,晏淮清长了一张干净、淡泊又慈悲的脸,或许是面色常年苍白,故而总带着几分悲天悯人在其中,他有不少次都听见府中的人笑喊对方玉面菩萨。

所以生起气来也没多大的威慑力,如今蹙眉呵斥,也颇有几分不痛不痒的感觉。

于是他笑答道:“陛下是九五至尊,而我是九五至尊的皇后,怎么就不能睡在一起了?陛下昨日不还说让我给你生太子?”

对方大抵也是知道,在他的口头上是占不了什么便宜的,索性也就不再就此纠缠,而是直接翻身下了床。

李浔看着他走的那几步,想起了一件十分要紧的事,便立刻叫住了。“陛下。”

“怎么?”晏淮清回身看向了他。

他收起了脸上的几分漫不经心,正色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见见子卯叔,掌印府的其他人陛下又是怎么安排的?”

听到他这话,晏淮清转了半圈正对着他,“你想见他?”

这话问出来就是可以,但有条件的意思了。

其他事情上他摸着对方的底线,可以纠缠几句,不至于让自己太落下风。但面对这些,他会毫不犹豫。

于是李浔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直接对着晏淮清行了个跪礼。“望陛下成全。”

他没有尊严,无所谓尊严。

作者有话说:

重华确实心软,但掌印也还是要吃点苦的。

第112章 【玖】雨

晏淮清沉默了许久,只是站在不远的地方默默地垂眸看着他,李浔并不害怕这样的目光,直直地与对方对视上。

“子卯叔待朕不薄,朕总是不会亏待他的。”晏淮清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了半个身子。“朕也并不是一个不知恩图报的人。”

李浔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然而晏淮清不是他,或者说晏淮清不是任何人,所以这句话之后没有然而。

只是转身欲走。

他心中产生了几分疑虑,可还是顺势站了起来,跟着往前走了几步。“陛下在牢中可曾说过,子卯叔日夜都念叨着我,他如今养病,总归也还是挂念着我的。”

“挂念着你,所以你想去看他,看他做些什么呢?”晏淮清背对着他问,头微微垂着,让李浔没办法看清任何表情。

“告诉他你已经不再是司礼监掌印,现在是新帝晏淮清的皇后?告诉他你要永生永世都被锁在这个深宫当中,与朕一同生、一同死,再也无法与他下江南度过安稳的余生了?还是跟他说什么?”

晏淮清的语气其实很平淡,但李浔感知到了其中的怒气,并且这些怒气悉数都是因为他,但在他看来,却来得实在莫名。

因为他认为这件事情自始至终该愤怒的人都是他,毕竟被戏耍的是他、被背叛的人是他、被锁在宫中当作玩物的人还是他,所以对方又何故将他自己摆在了一个受害之人的地位上耶?

看着听着难免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他脑中隐隐地闪过什么,却又未来得及抓住,于是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陛下大抵是累了。”李浔选择不再谈此事,如今多说,对彼此都无益。“朝中事务繁忙,也要记得歇息。”

这些话他常对晏悯说,毕竟在晏悯看来自己就是一个用的顺手的奴才。

谁知晏淮清听到之后身体明显地一僵。什么话也没有说,大步地往坤宁宫外面走,连身上着的外袍是昨夜染上了墨迹的也不知道。

李浔又在其身后随着走了几步,看着人彻底走出了宫门才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那个背影确实是不一样了,多了些帝王的威压。

他扯了一下嘴角,将乱窜的那口气吞下。

谁知甫一侧身,就看见了昨夜跟着进坤宁宫的那两个小太监在檐下站着,战战兢兢地看着他,眼看着他看过去了,才敢瑟缩地问了一声。“公子,可有要吩咐奴才们做的事儿?”

“劳烦打一盆冷水来。”他说,又一遍理着自己散乱的衣袍。

险些忘记这地儿有外人在了。

说完准备往东暖阁内走,但还补了一句。“日后在我面前无需称奴,谁也不是生来就要为奴为婢的。”

若不是玉龙关之祸,他也不会成为什么司礼监掌印、什么新帝皇后,只会是那苦寒之地最普通不过的一个猎户、屠夫,与家人安稳无虞地度过一生。

-

梳洗一番之后早膳已经摆上了八仙桌。

且不论其他,衣食住行等方面晏淮清确实都没有亏待他,瞧着桌上摆的样式,比他自个儿在掌印府吃的要丰盛许多。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他喝了半碗肉羹,头也不抬地问站在一侧的两个小太监。“有人给你们取了名字吗?”

“有,有的。”

于是他抬眸看去,动了动下颌指向其中较为瘦小一些的。“你叫什么?”

那太监对他对视了一下,仿若烫到一般移开,脸倏地红了。“奴……我,我叫小玉。”

“你呢?”他又指向了另一个。

“小兰?”李浔不禁蹙眉,“哪个兰?”

小兰愣了一下,“便是玉兰的那个兰,都是陛下给我们取的名字。”

这话一说出来,李浔即刻被气得笑出声。这俩小太监的名字和在一起不就是个玉兰?

玉兰,玉兰,派在他身边的玉兰,若说不是刻意而为之,他是不信的。

“公子恕罪!”小玉和小兰听着他笑,猛地一下就跪了下去,邦邦地磕了两个响头,嘴中还不停地喊着,“公子恕罪。”

“何罪之有啊?”他起身一只手一个,将人给提了起来。“不关你们的事儿,名字是个好名字。”

听到他说的话,小玉和小兰才像是松了一口气,垂着头站在了一旁。

李浔也不再逗他们,专心地吃起了早膳,忍着撑都吃了个干净。

他饿过、也险些饿死过,知道粮食的珍贵。

吃完之后擦了擦嘴,只说:“日后我一个人,就不用上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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