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千岁 第94章

他瞧着这地界儿有些陌生,一抬头却发现檐下挂着坤宁宫三个大字。

晏淮清确实把姿态做足了。

正欲抬脚往里头走,却发现那两个小太监还跟在自己的身后,于是停下了步子侧身看去。

两个小太监的年纪都不大,被他这么一看浑身瑟索了一下,低着头卡了好几次壳才把话捋清楚了。“奴才们是万岁爷赐给公子,在公子身边伺候的。”

李浔背着手默不作声,命无表情地盯着他们俩看了好一会,单从外表上来说确实是清秀乖巧,不会惹是生非的。

不过雁音的前车之鉴在此,他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但眼下对方也没做出什么事儿,自然也不会过度的为难,遂带着笑回。“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奴才。”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在陛下面前那就说不好了,毕竟皇家礼仪,不得轻怠。”

于是他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当初在重云山庄晏淮清训斥小梨时的模样,当时对方不就是拿着身份在压人吗?

也怪他后来鬼迷了心窍,将这些事儿也都忘了。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早就露出了端倪。

说完这句话,他也无意在殿外多留,迈着步子就向殿中而去。其他的没有多看,径直走向了寝殿。

两个小太监也想跟着进殿伺候,他斜靠在门上,一抬脚便将门给挡了个大概。

“我夜里睡觉不安生,不习惯别人在身边伺候着,你们随意找个地儿歇息便是,夜里不用管我。”

小太监一惊,支支吾吾、畏畏缩缩的。“可……”

“这点陛下也是知道的,放心,他不会怪罪于你们。”他说。

两个小太监对视了好几眼,还是犹豫了一会儿才离开了这里。

眼见着自己的跟前没人了,晏淮清往外吐了半口热气,舒展了一下自己有些酸乏的肢体后,将门紧紧地合上。

随手点了近处的一盏灯,燃起来时画着龙凤图案的红烛展露出来,将他吓了一跳。

细看了好几眼之后,又将其他的几盏也点了起来,无一不是龙凤红烛。

待整间寝殿被照亮,他才发现早已被布置成了大婚时会有的模样€€€€窗上贴着€€字,小几上摆放着莲子、花生、红枣、桂圆,八仙桌上是一叠整整齐齐的红绸布,架子床上的被褥也换成了鸳鸯红被。

他扫了一下整间寝殿,顺势走到了八仙桌前,随手扯了一下叠放在漆盘当中的红绸布,才发现上面用金线绣着团€€。

这竟然是一块大婚之时男子挂在身上的披红。

伸手揉搓了一下滑顺的绸面,待这块红绸布也沾染上自己的温度之后,他便拿起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和身上红色圆领袍非常相称,再加之被弄成了这样的寝殿,很难不让他错生一种好似今夜是他大喜之日的幻觉。

直到红烛的光扑闪了一下,李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他不由地扶额笑了起来,刚开始只是勾着唇,后来却越发的不能克制住自己,最后演变成了捧腹大笑。

寂静无声的殿中,他的笑声和金铃的声音一起荡来荡去,最后又悉数钻回了自己的耳朵当中。

笑完之后他揉了揉微微有些湿润的眼角,而后将身上的披红狠狠扯下丢在了地上,又大步走向窗边,将贴在上头的€€字撕了下来,揉成一团,再把小几上将摆好的桂圆红枣花生掀翻,任其七零八落地散在罗汉床上。

他不得不承认,姓晏的人生来就带着一种羞辱他人的本领,晏悯是这样、晏鎏锦是这样,轮到他晏淮清也还是这样。

两个男人做不得真夫妻,然后最后讥讽他用的却还是夫妻之礼。

做完这些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静下来了,身子却被毒熬的乏了。

想找个地方靠一靠却又不愿意去那放着鸳鸯红被的床上,于是胡乱地扫了一下罗汉床上的干果就斜着靠坐了上去。

百无聊赖之下,开始挑选罗汉床上滚落的、好看的花生,剥了壳之后往嘴里丢。

晏淮清就是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他房门,毫不客气地大步走了进来。

他剥花生的手一顿,抬头看了过去,两人就这样对视上。

就见晏淮清开始打量寝殿,发现一片混乱之后,苍白的面上的表情霎时就变得难看了许多。

又沉声开口道:“皇后可真是好兴致。”

“好说。”李浔将手中刚刚剥出来的那几粒花生往前举了举。“陛下可要尝尝?”

他也是运气好,拿着随手捡的花生就是一个壳里有四粒籽的,而此刻那它们圆润地在他掌心躺着。

晏淮清盯着他的掌心看了一会儿,随即勾唇露出了一个大抵是从他这里学来的笑。“多子花生,意味多子多福,皇后是要给朕生太子吗?”

对方知道他生不出,所以这样说。

他将举着的手收了回来,颠了颠掌中那几颗饱满的花生,然后都捡着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一边细细地嚼,又一边说:“你我要是真能生,明年冬天你为我生下的孩子,就能开口叫我阿爹了。”

几粒花生都被嚼着咽下了肚之后,他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朝着晏淮清的方向走近了几步。

不知是不是提防着他,怕他会使什么腌€€的手段,就见他凑近了多少,对方就往后退了多少。

于是他站住不动,只是身子前倾了一点,偏着头笑问:“何况陛下只是往上坐着都觉得腰受不了,还能让我为你诞下太子吗?”

李浔从不否认一点,他是个混账人,说的是混账话,所以鲜少有人能从他的嘴上讨到什么便宜。

“李浔!”晏淮清低吼了一声,怒目看着他,似乎是被气着了,嘴翕张了好几下,就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看着他这副模样,李浔才觉得心里痛快不少,连带着这整间寝殿的红,也觉得没有那么刺目了。

他懒懒地伸了一个腰往床边走,走了一半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停下了脚步侧了半个身,看回那个还被气着原地不动的人。

“陛下日后就莫要再学我说话做事、学我的笑了,不然……我会真的以为,陛下对我用情至深呢。”

第111章 【捌】眠

李浔人生中被人破门而入的时候其实并不多,何论是睡到半夜教人给掀开了被子从床上拉起来。

而且是做出这样事情的是晏淮清,那就更令人惊奇。

“我的好陛下,您这是做什么呢?”他斜靠在床头,散开的衣领都不愿意再去拢。

不知是不是最近变故接踵而至,大起大落仅在朝夕之间,导致体内热毒乱窜、复发频繁,总之疲惫得很。若无必要,能不动便不动。

晏淮清接着说了一番在李浔眼中几乎是无理取闹的话。“朕忙于朝堂之事,不得有片刻歇息,你倒是能高枕无忧、安心入眠?你真当朕是养一玩物尔?”

李浔觉得自己开始读不懂对方了。

这个人好像很好懂,又好像很难。

还是李重华的时候,眼里的爱、言语的信任和依赖很好懂。是晏淮清的时候,举剑向他,说攻守易形,告诉他一切都是谎言的时候,那种野心、算计和憎恶也很好懂。

但李重华和晏淮清是同一个人,但晏淮清拥有李重华的嗔和莽,这很难懂。

他不希望在晏淮清身上看见属于李重华的任何东西,不希望自己爱晏淮清、恨李重华。

一切都是谎言也好过暧昧不清着。

“后宫不得涉政,我现在哪还有这样的本事?”他抬着手把衣领理好了,又坐直了一些。“更何况,册后大典没行,我目前就确实还只是陛下的玩物。”

“你当册后大典是儿戏?”晏淮清听到这话先是蹙眉,而后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松开眉毛不轻不重地补了一句。“不要认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太过乖张。”

也不多说,他甩了下袖子就指使道:“给朕研墨。”

这个孩子气的话不像一个皇帝,不过李浔没有任何拒绝他的理由,于是撑着自己的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不惧冷,也没有想要把自己€€饬整齐的意思,只是随意地披了一件外袍。

晏淮清倒也没有对他什么不合礼仪的行为表示不满。

说是研墨,也真的就只是研墨而已。

晏淮清似乎有些提防着他,侧着个身子,将奏折往他看不见的方向藏了藏,还每次蘸墨的时候都要抬头打量他几眼,确保他没有趁他不注意偷看。

李浔看着晏淮清这模样,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是想知道近日朝堂的事情不假,却也知道对方现在提防着他。知道如今他处心积虑地去打探,只会事得其反、打草惊蛇。

他属实是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如此提防他。

李浔自觉无趣,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地往太师椅的扶手上一坐,又斜靠在了椅背上。

看着自己桃红的里衣袖口,打趣道:“这可真真是红袖添香啊。”

“望文生义。”晏淮清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而后没再说话。

李浔研墨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动着,眼睑已经耷拉了下来。

他最近真的是太疲乏了。其实以前也有昼夜奔波过,只是那时常觉得有些奔头在身上,就是撑着那么一口气,也感受不到什么疲乏。

大抵近日是心累了。

就这么靠着靠着,李浔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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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淮清放下了手中的笔,对着墨痕未干的奏折吹了吹,而后扭了一下有些酸胀的脖子,正打算饮杯茶先,一抬头却发现李浔已经靠在太师椅上睡着了。

如此怪异别扭的姿势倒也睡得挺香,睡着了之后和醒着大有不同,酣眠时总是要显得乖巧许多的。

但人的相貌具有欺骗性,面前的这个人也惯会欺骗人,他早就明白了这一点。

他也没急着再拿下一封奏折,而是身子软了一下,背靠在另一个扶手上,就这么近距离地、默默地打量那个已经睡着了的人。

不过是看了两眼就又开始觉得自己一定是失心疯了。

泠河被逼死之后,他已感受到了两手空空的无力和无可奈何。再到李浔的欺骗揭露出来,更是让他觉得天崩地裂。

权势让人死、权势逼人死。

从被晏鎏锦以谋逆之罪诬陷入大牢,再到如今,绕来绕去都不过绕着“权势”二字而已。

于是从地下密室出来之后,他苦心经营、暗地筹划,像疯了一样的想要把权势握在手中。

先是联系上了柴源进,告诉对方自己欲渡劫成龙,而后将已经被邬修明救出的子卯藏于他处,伪造仍然被南夷将军囚禁的假象,又作戏隐瞒暗卫,谎称自己大受打击、重病一场,卧病在床不能见客。

他已经无法接受邬修明所说的循序渐进了。

和身份背景未知的柴源进做交易,他知道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但他等不了了、等不了了。

但坐上皇位了,并不代表就一劳永逸了。如何处理柴源进以及柴源进背后那个能够劝阻晏悯退位的人,这是摆在眼前首要的问题。

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忙于此。

此事难处理是真,不想让自己空闲下来也不假。

偶尔偷闲的时候,总能想起面前的这个人,想到自己明明想要狠狠报复致对方于死地,结果最后却将人从大牢中毫发无损地带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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