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千岁 第36章

上了马车,喝到了味道熟悉的热茶,李重华才终于又听见了李浔的声音。

“还以为今夜有什么好戏。”他不耐地啧了一声,“一群蠢货而已。”

李重华听着没说话,确实蠢,包括他自己,也是蠢。

李浔还在表达着他对这些愚笨行为的不满,“弄死了废太子之后,晏鎏锦越来越不能看了,或许原来也就不够格,所以握住这么点东西都用了这么多年。”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地摇头。“看了听了这么久,好生没意思。”

“掌印以为……是谁杀的?”李重华无意接那些话,他还是在乎事情真相的。

李浔抬眸看了他一眼,半耷拉着的眼睑泄出几分困倦的懒意。“不知道,但不是荣兰。”

李重华一怔,忽而想到了今夜自己看到的那个痕迹,心中有了一个让他又惊又怕的猜想。

“为什么掌印会认为不是?”

“哈€€€€”李浔手撑在了小几上,身体微微朝李重华的方向倾斜了一些,用那带着笑但又不是笑的眸子看着李重华。“你知道为什么的。”

话说到这里,马车忽而停下了,马夫靠近车帘说了句:“老爷,是司督主。”

李浔半挑了一下眉,直起身子掀开车帘出了马车。

李重华犹豫不过一瞬,就提着气往车边挪了挪,但听得还是不真切。

“蠢……让她自证?……哈……”李浔的不满却在这几个字之间听得清楚。

他知道他们是在说荣兰的事儿,然而听到这些词,李重华却没由来地想到了自己。

自证,自证。

念着念着他笑了一下,心下却不免觉得悲凉。

想着今夜发生的这么多事情,又想到了自己不计后果、极其不理智的落晏鎏锦面子的行为,这又何尝不是他在李浔面前的一种自证呢。

他无意识地用这些拙劣的方法证明自己和晏鎏锦没关系,其实在隐秘地期盼李浔往后的不误解。

但事实上听信谣言的是李浔,布错了局的也是李浔,他何苦要陷入这样的自证情绪里?让自己变得冲动、蠢笨、滑稽。

李重华又开始变得不理解自己了,心和身体仿若属于两个人,常常有其一不听他自己的号令,凭着不知道什么情绪做一些不知道什么的事情。

李浔想必也看出来了,所以才会多做那么多无用的事情,实则一言一行都在让李重华更深地陷入陷阱。

李浔实在,太懂得操控他人的情绪。

无力地靠在了马车壁上,李重华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今天签到的话,就是会有一个头像框的。

PS:下一章,打算写掌印的视角,让大家看看他在想什么。

第44章 【肆拾肆】玉兰低语(李浔视角)

“师父。”

李浔掀开车帘站在车辙上,就看见司内立在马车下,垂着头不敢看他,月白色的立颈让司内看起来很单薄,不像那个声名远扬的司厂公。

“做什么?”他说。

“司内知错了。”

于是李浔就问他,“错在哪了?”但司内答不出来,他常常答不出来。

这是李浔见惯了的模样,也产生不了什么情绪。“那番子来唤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有了些长进。”

说到这里司内就抬头了,用在李浔眼中很天真的语气说:“也确实是查出了些什么的,所以我才想着唤你过去看看了。”

在这样深静、幽暗、无人的巷道里,司内的模样就和平日里的有很大不同,他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司督主。他不文弱、不温润、不狠辣、不风流,他什么也不是,身上什么也没有。

李浔站着车架上垂眸看着他,觉得其实司内这么多年什么都没有学到、什么都没有改变,还是和第一次见到一样。

不像是一个活人、也不像是一个死人。

展现在外人眼中的嬉笑怒骂都是假的,是从李浔身上,从子卯身上,从玉龙关、神医谷、京都这些地方的人身上学来的,不是他自己的。

司内只是会学别人,但学不成自己。

“那我不在呢?”于是他问。

“师父你会不在吗?”

“司内,别说这样的蠢话逗我笑。”李浔半眯着眼睛勾了勾嘴角,“我跟你说过,你可以什么都不懂,但你最好别让人觉得你是个蠢货。”

看他笑了,司内脸上终于多了些表情,是有些不解。

“你做事情太想当然了,这很不好。”他不再看司内,转而垂眸看向自己的指尖,又开始发烫了。“没有把事情真相握在手里,就什么都不要做。”

司内躬身行了一个礼,“司内受教了。”

李浔知道自己说的话对方都会记下,但记下并不等同于理解了。司内只懂得处事,却并不明白什么是为人。

但他还是会说,“让荣兰自证,你不应该让这个的场景出现。”

“司内明白。”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李浔也不愿意在此地久留,指腹也开始越来越烫,身上玉兰的香气变得浓烈了一些,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先回去。”

司内是了解他的,心下猜到了什么,蹙着眉走近了两步。“师父……”

李浔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话,“回去。”

厉声喝止,司内最终无奈还是翻身上了马,但临走之前还要回身对他补一句。“师父,司内还是有些长进的。”随后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

他看着那个背影也忍不住,还是笑了一下,但很快地就收了起来,蜷了蜷手之后掀开车帘进了去。

进去的时候,李重华正闭着双眸靠在车壁上,眉头皱着像是很不开心,发现他进来旋即睁开了双眼,与他正正好好对视上了。

李浔一直觉得李重华很好被看懂,好懂的简直不像是一个习过帝王之道的太子。譬如此刻,他的眼中写着提防、不甘和悲伤。

看来是发现了。

他心中难免有了几分赞扬,还不算无可救药。

“不舒服?”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又半倚在了小几上。

方才的茶已经有些凉了,似乎还掺和上了炭火的味道,但李浔不太在意,于是又灌进了肚子里。

李重华离他离得远远的,“没有的,只是有些倦了。”

“倦了?”他勾着唇做了一个惯用的笑,但看着李重华那模样也确实会觉得有趣。“倒是难为你了,今夜生了这么多的事儿。”

“嗯。”李重华只应了一声,半阖上眼睑像是在假寐,实则在拒绝与他的对话,李浔知道。

但那又怎么样呢?他没有什么自讨无趣的概念,于是又往小几上趴了趴,托着自己的下巴细细地打量了会儿眼前这个人。

还是那么苍白、还是那么瘦弱、还是那么蠢。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李重华大帽上的那朵梅花上,看着那些已经有些蔫儿巴了的花瓣,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李重华疑惑地睁了眼,于是他就说:“是我平日里做得不够细致,如今一看,才发现你身上竟这么的素。”

李重华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竟然还回到道:“很是好了。”

他笑着摇摇头,“不不不,还是得置办些什么的,别教人说我掌印府苛待了你。”

说完这些话,就已经到了府。

那李浔也无意再多说些什么,反正有的是时间逗弄这个玩意儿。他直起身子,掀开帘子就下了车,提灯的小厮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往里走了几步,他又想起了什么,回身看向迟迟下马车的李重华,笑着补了一句:“那裘衣,我再给你寻一件来。”

“重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换了。”李重华做不出什么受宠若惊的表情,只会干巴巴地说一些客套话。

但这也是李重华微不足道的有趣之一,李浔乐于接受、也愿意为此耗费一些没什么所谓的精力。

“这次不用,你畏寒,我总是担心着你的。”说完,他也不再看李重华是什么表情,瞬间就敛了笑转身入了府。

走到一半,他便打发着提灯的小厮休息去了。这路上没有种什么东西,原就是平坦的,何况他已经走了这么多年,即使没有灯也走得清路。

自个儿睡得迟,也无需让谁来陪着一起熬。

进了院儿、入了房,他即刻摸到了架子床床头的暗柜,从里头拿出了一个素白小瓷瓶。

这瓷瓶被他握在手中转了转,灼热的指尖在上面摩擦着,瓷瓶的凉透给了他,他又将热还了进去。

最终也只是拿在看了看,什么都没做,看得差不多了之后又放进了暗柜里。

手里变得空荡荡的了,李浔就坐在床上走了一会儿神,期间也什么都没有想。好一会儿他才对着虚空之处开了口。“去子卯那领些银钱吃酒去吧。”

没人回答他,但凌冽的风中似乎有什么划过的声音,只存在了那么一瞬。

李浔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又忍不住蜷了蜷手指,低声骂了一句。“废物。”

暗卫走了,他也没准备歇下,李浔的觉总是比较少的,有时是睡不着、有时是睡不好。睡不好睁眼闭眼都是某些场景,也就会变得睡不着了。

想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到了案前,自个儿给自个儿研了墨,抬起笔就开始写名字。

第一个是刘梅,是许萍那养娘的名字。

第二个是侍菊,是那个死了的婢女的名字。

写完之后吹干墨又翻了一页在背面写起了往生咒。“南无阿弥多婆 夜……”慢慢的,一张宣纸上落满了字,他提着在空中荡了荡。墨迹干了就引了火,放在那个没怎么使过的炭盆上,随它燃烧。

就那么一点火星,沾上之后逐渐变成烈焰,迅速地吞噬干净了他落下的那些字,灰烬被荡起又不堪重负地落在了炭盆里。

很快所有都燃烧殆尽了,就像那两条命,无可奈何地死去。

把李重华从天牢里带出来的时候,有些话他是没说假的,他从来就不想荣登宝位,成为那个站在权力顶峰的人。说是无人之上万人之巅,但那位置其实没什么意思。

但外人有些话其实也没说错的,他不是菩萨心肠,人死了也就死了,他能怎么样呢?他要怎么样吗?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浔没想过手握皇权,也没想过济世救民,所以按理说这天下任何一个人跟他其实都没什么关系的。

然而那些孱弱且无力的生命就死在了他的眼前,他还是会有几分情绪在的。

毕竟寻常之人如草芥浮萍,富贵不由己、生死也不由己。由是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都是可怜人。

焚尽了宣纸之后,他起了身,将那几分怜悯随着灰烬都抛掷于身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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