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竹马 第93章

他清楚沈晓筠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并不空洞,因为他迄今为止的二十多年人生,的的确确每一份决定,沈晓筠和路泓慷都在交由他自己去做。

“妈,”他开口,笑盈盈的,“我爱你。”

路泓慷瞬间阴阳怪气:“哦,就爱你妈呗。”

路嘉洋笑出声:“对啊,心里有数怎么还非要自讨没趣呢路泓慷先生。”

路泓慷袖子一撸,作势就要跟路嘉洋展开一场父子间的决斗。

沈晓筠丢过去一个嫌弃的眼神:“多大的人了。”

路泓慷瞬间偃旗息鼓,冲路嘉洋竖了个小拇指。

父子俩正私底下你来我回着,忽然又听见沈晓筠开口。

“不过既然你做了这个决定,有些事,我还是要和你讲清楚的。”

路嘉洋瞬间停下动作,认真看向沈晓筠。

沈晓筠开口:“你还记得小时候,我问你要不要让小洲当你弟弟的事吗?”

路嘉洋点头。

“那时我跟你说,小洲是个很特别的小孩。但我当时并没有告诉你,他为什么特别。”

路嘉洋瞬间猜到沈晓筠要说什么。

但他没有打断,只是安静听着。

“我和你爸第一次见小洲,他看向我们的眼神,完全不像是一个小孩该有的眼神,直勾勾的,像是在审视他人一般,能把人看得无比透彻。后来跟小洲接触多了,也跟和雅有一些交流后,我们确定下来,小洲的确具有这方面的天赋,就像有人初识字就会作诗,有人连走路都尚且蹒跚却能弹出令人动容的钢琴,小洲天生,就对他人的善意与恶意有着非常敏锐的直觉。”

“我记得你小时候问过我,为什么小洲妈妈不会像我抱你那样抱他,又为什么小洲妈妈不愿意陪小洲一起睡觉,陪小洲一起开心地玩耍。其实这些,在他们搬来前,都曾经是有的。曾经小洲也会毫无顾虑地靠在他妈妈怀里看书,夜里依偎在他妈妈身旁睡觉,像总是跟着你那样静静地跟在他妈妈身旁,直到小洲四岁那年,和雅因为叶怀骋的事情加上陈年旧疾发病,产生幻觉,差点亲手掐死小洲。”

路嘉洋愣住,心头猛地一颤。

他忽然想起曾经看到的日记本里,那最后被泪水模糊的话。

€€€€对不起,小洲,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

原来是这样。

路嘉洋心间瞬间泛开细细密密的痛。

沈晓筠继续道:“还好当时小洲舅舅正好来找她,及时阻止了悲剧的发生。那件事以后,和雅果断断了与叶怀骋的联系,带着小洲搬来了海市。和雅觉得愧对小洲,又害怕再次发病伤害到小洲,所以一直不敢太靠近小洲,而她也能感觉到,小洲对她,也不再像从前一样全心依赖。”

“小洲生来就和别的小孩不太一样,从他有自主意识起,他就明显表现出了对叶怀骋的不喜,而在那次和雅差点掐死他以后,他也对和雅产生了距离,甚至于包括是我和你爸,我们也都无法太过接近他,因为我们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接近,他都能看出。他太过聪明,又无法与普通人共情,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容不下瑕疵。”

“这样的小孩,又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沈晓筠话语一顿,看了路嘉洋一眼,才轻叹一声道,“是极其容易早夭的。”

路嘉洋心间的酸胀感逐渐膨胀。

“但偏偏就是那么刚好,他们遇见了我们,而你又非常喜欢他。你那时也还小,你的心性本就比多数小孩良善,而你又喜欢他喜欢得那么纯粹。我记得我以前问过你,我问你小洲每次静静盯着你看的时候,你是什么样的感觉。你说,你觉得小洲真可爱,像爷爷奶奶收留的小猫,你好喜欢。你对小洲有一种仿佛不论好坏都能尽数包容的喜欢,所以你也成了唯一一个,小洲愿意主动去接纳的人。”

“我和你爸商讨过,我们都觉得小洲并不是个不好的小孩,又难得你那么喜欢,你与他多接触,对他也是件好事,所以我后来才会问你,你要不要让小洲当你弟弟。”

“再后来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小洲的身体情况逐渐稳定,甚至连性格都变得比幼时有人情味许多,和雅一面欣喜于你对小洲产生的影响,一面又忍不住担心,怕长此以往,会埋下祸端。”

“你已经长到这个年纪,你也应该多少能感觉到,人的感情,是会在成长过程中变质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在幼年时期感情最为真挚浓烈,而后随着不断长大,随着生活里穿插进各种琐碎,真挚的感情会被不断淡化稀释,最终归于飘渺。可小洲,却恰恰相反。他生来感情淡薄,对你的感情几乎是在日积月累间不断增加的。和雅那时候总是怕,怕等你们再长大些,你淡了对小洲的感情,而小洲无法轻易释怀,会对你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

沈晓筠看着路嘉洋:“我知道我儿子不会轻易做下莽撞的决定,但你对小洲又太过特别,所以这些话,我肯定还是要早跟你说清楚。”

路嘉洋缓释着心间的酸胀,许久,对沈晓筠轻笑。

“妈,你应该也知道,小洲有一套他人绝对无法撼动的自我准则吧。”

沈晓筠轻应一声。

路嘉洋的笑容忽然变得自嘲起来:“这套准则连江阿姨都无法轻易撼动,唯独我,只要我一句话,小洲就能抛下一切为我做出改变。四年前他准备跟他外公外婆离开时,我就是清楚的,我清楚只要我说一句让他留下的话,他就一定会留下。”

“我那时比谁都清楚,他出国能拥有全世界最顶尖的治疗团队,他离开的生存几率比留下要高出至少百分之二十。可是当时,我远远地看了一眼他外公外婆,我就知道,他外公外婆一旦带他离开,就不会再轻易放他回来。他离开了,我们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又也许再见会是根本不知道多少年后的哪一天,久到也许我们已经成了陌路人。”

“一面是我的私心,一面是他的生命,而我当时就差那么一点,就开口让他留下了。”

路嘉洋抬手掩面:“我又是什么好人,我甚至比他更可能,做出偏激的事情来。”

短暂的安静。

路泓慷凑到沈晓筠身旁小声道:“我以前没说错吧,咱儿子果真是情种,嘿嘿,像我。”

路嘉洋被路泓慷的嘀咕声逗笑。

他放下手,再次看向沈晓筠道:“以后的事谁都无法预料,但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小洲的人,一定是我。”

沈晓筠轻舒出一口气,对路嘉洋笑了笑:“知道了,吃饭吧。”

路泓慷在一旁凑热闹:“就是,赶紧吃,菜都要凉了,你爸我今天难得厨艺超常发挥。”

说着给路嘉洋夹了一筷子红烧肉。

餐桌上的氛围恢复平常。

路嘉洋吃完饭时,刚好收到江元洲消息。

【哥不在家?】

路嘉洋拿起手机回复。

【嗯,回了趟爸妈这,你回家了?】

【嗯,哥什么时候回来?】

路嘉洋短暂思索,回了个“马上”。

路泓慷正收盘子,就见路嘉洋其起身道:“爸,妈,我先回去了。”

“真就回来吃顿饭?”路泓慷看向他,逗他,“着急回去见媳妇呢?”

路嘉洋反应两秒,笑开:“嗯,着急回去见媳妇。”

他轻晃手里的车钥匙,转身对两人挥手道:“改天带媳妇来见你们,记得准备点见面礼。”

路泓慷乐了,骂了他一句:“臭小子。”

回去比来时快了至少要十分钟。

路嘉洋直接将车开进地下车库。

进到电梯,看着电梯显示屏上不断上行的数字,他想起餐桌上与沈晓筠的对话。

他说他最了解江元洲。

朝夕相伴,同被同枕,他又怎么会不了解。

怎么会不了解江元洲究竟是什么样的性子,怎么会不了解江元洲漂亮皮囊下究竟是怎样的内里。

也许他幼时曾经思考过,为什么江元洲拥有着这样一副易碎的身躯,却总是能巧妙避过他人的刁难。

可当一次又一次站在急救室前,一次又一次看同断线风筝一般的小孩随时要随风远去,他慢慢地什么也不想想了。

他这一生做过无数决定。

他最擅长做决定,自然也最擅长,抓住他最渴望的。

他最渴望将这漂亮的风筝牢牢绑在身边,那么其余一切,都将变得无足轻重。

风筝是什么样的风筝,都没关系。

江元洲给他看什么,他便信什么。

而这一点,江元洲也同样清楚。

“叮”一声响,电梯到达12层。

路嘉洋走出电梯,行至家门前,输入密码。

推开门,客厅一片暖阳。

厨房里传来切菜声响,炖锅咕嘟咕嘟响,飘出莲藕炖排骨的清香。

参加完班级春游活动的路嘉洋卸下书包,“噔噔噔”跑上二楼卧室,却没在卧室里见到想见的人。

他快速跑下楼,钻进厨房,询问正在做饭的沈晓筠:“妈妈,你见到小洲了吗?”

“没有,不过我看小洲好像在客厅茶几上给你留了张纸条。”

路嘉洋迅速跑回客厅,在茶几中央看到一张写满数字的纸条。

沈晓筠询问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怎么样?有告诉你他去哪了吗?”

路嘉洋拿起纸条,在茶几前坐下,翻出书包里的笔笑应:“嗯!小洲跟我玩捉迷藏呢!”

解出纸条上的数字,根据方位,找到藏在电视下方的盒子。

路嘉洋一步步,照着江元洲留下的线索,寻到了房顶的阁楼。

拉开阁楼小门,粉雕玉琢的小孩正坐在阁楼天窗前,低头静静看书。

“江小洲!”路嘉洋上前抱住小孩,“穿这么点,还开着窗,万一我找不到你,你感冒了怎么办?”

小孩乖顺地由他抱着,扬起脑袋看他。

阳光下漂亮的黑眸反着细碎金光,小孩望着路嘉洋,软糯出声:“会找到的。”

他静静的,用陈述事实的语调:“哥哥是最聪明的。”

路嘉洋揉了两把他脸,将小孩捞进怀里。

脱下外套给小孩披上,他转身,笑道:“上来,哥背你下去。”

小孩盖上手里的书,乖顺爬上他后背。

路嘉洋背起他,踩着一地金光,抬手将门推开。

门后阳光满室。

坐在沙发上的少年听见响动,转身朝他看来。

因为清楚路嘉洋不会轻易怀疑,所以少年拙劣伪装,遍地留痕。

只需路嘉洋轻触到其中一道痕迹,聪明如路嘉洋,剩下的一切就会如推倒多米诺骨牌一般,尽数摊开在路嘉洋面前。

少年盛着阳光朝路嘉洋奔来。

眷恋地将路嘉洋圈入怀中。

身后一地碎痕,尽数是他爱的证明。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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