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飞和谢廉都是一脸的不服气,看向谢陵的眼神充满了恶意,别说道歉,他们此刻心里说不定正在想着坏主意,想等谢陵落单的时候把今天受的惩戒加倍发泄在他身上。
在场的都是修为敏锐之人,对这不加掩饰的恶意一清二楚。
云棠不由地皱眉,虽然她没在说什么,但那嫌恶之色还是让谢道义觉得没面子。
谢道义怒火中烧,压着身边的两个小子给谢陵道歉。谁知他们一向看不起谢陵,说什么都不愿意。
谢飞更是口不择言,大喊道:“我不道歉,他才不是我弟弟,他就是个杂种,小畜生,如果不是他不要脸的娘爬上……”
谢飞的声音又高又刺耳,陆行渊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谢陵的耳朵,不想他再听这些污言秽语。而云棠也自然地捂住他的耳朵,不让他听大人间的那些龌龊事。
母子二人默契的动作落在谢道义的眼中是那么的刺眼,让他觉得一阵胸闷,他抬手给谢飞施了禁言咒,垂眸俯视:“来人!二殿下和三殿下不够清醒,带他们去静室冷静冷静,没有我的准许不准放出来。”
静室是专门惩戒皇子的地方,到了里面,免不了要受皮肉之苦。谢飞瞪大眼,似乎不敢相信谢道义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张不开口,挥舞着手臂挣扎,但还是被侍卫拉下去。
惩戒了罪魁祸首,谢道义又把矛头指向那些世家子弟,一通惩罚下来,他替谢陵出了口恶气,也勉强挽回几分自己的颜面。
“我平时太过骄纵他们,让你见笑了。”谢道义歉意地看向云棠,仿佛被冒犯的人是云棠一般。
湘夫人冷笑连连,陆行渊也忍不住皱眉。
云棠直接道:“确实是看了场闹剧。”
谢道义脸色微僵,不过他清楚云棠的脾气,知道她这话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在回答他的问题。
见云棠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谢道义识趣地转移换题,把目标转向谢陵,这个时候他才想起尽一点身为父亲的责任。他伸出手想牵谢陵,却被谢陵躲开了。
谢陵宁愿在第一次见面的陆行渊怀里寻求帮助,也不愿意被谢道义触碰。
和那些受他宠爱的儿子不同,谢陵的人生里没有父皇这个词,这个男人手握生杀大权,也是他噩梦的来源。他恐惧害怕,哪怕是温柔体贴也无福消受。
谢道义的手僵在半空中,眼底掠过一抹暗芒。
陆行渊仿佛能猜到谢陵心里在想什么,上前打圆场,道:“他可能吓坏了。”
谢陵还只是个孩子,在这宫里惶惶度日,陆行渊说的很合理。
但解释归解释,他丝毫没有把谢陵交给谢道义的意思,反而仗着身高又把人往自己怀里护了护,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带谢陵离开。
谢陵不排斥他,他对陆行渊比对谢道义还亲,一时甚至让人分不清谁才是真的亲人。
谢道义心里怄火,看到陆行渊那张和陆晚夜相似的脸时,他的不悦更是达到了顶峰。
他强忍着怒气收回手,摩挲手指,藏起自己的不悦:“是我疏忽了。陆公子远来是客,怎好让他一直叨扰你?我会重新给他调派照顾的宫人。”
谢道义这话已经流露出不满的意思,只差直白地告诉陆行渊不要多管闲事。
附近的宫人知道他已经生气,寒颤若惊,替陆行渊捏了一把汗。
陆行渊摆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不叨扰,他很可爱,我想和他做个伴。”
少年纯真的目光直白地看着谢道义,仿佛是不理解谢道义的拒绝。
谢道义的耐心告罄,不自觉地流露出威压。谢陵打了个冷颤,就连陆行渊也明显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落在自己的肩上,逼迫他放手。
陆行渊没有放,他咬牙忍住那股不适。他有爹娘撑腰,谢道义就算是怒火中烧,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云棠察觉到不对,正欲上前,湘夫人拉了她一把,不经意间拂袖消去谢道义的威压。
她走到两个孩子跟前,冷肃的面容上有了两分笑意,看向陆行渊的眼里似有赞许:“难得有人喜欢小石榴,你这孩子比别人有眼光。这里被人搅的乌烟瘴气,不适合你们玩闹,不如去我宫里。”
湘夫人拍板决定了两个人的去处,似笑非笑地扫了谢道义一眼:“仙皇日理万机,不必理会我们这些闲人。”
湘夫人比陆行渊还要不给面子,说话带刺,让人听着就觉得不爽。
陆行渊以为谢道义会更生气,没想到他高涨的气焰在湘夫人面前矮了下来。他看向湘夫人的眼神复杂而深沉,一度欲言又止。
湘夫人仿佛没瞧见那深切的眼神,抬手摸摸谢陵的头,见谢陵没躲,笑道:“跟我走,好不好?”
谢陵看向陆行渊,下意识地握紧他的手。他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生出难以割舍的情感,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陆行渊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会去,谢陵这才答应湘夫人。
湘夫人诧异地看了陆行渊一眼,若有所思。
湘夫人要走,谢道义没有阻拦。
陆行渊如愿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带走谢陵,但想把谢陵带出宫带回魔族却是一个大问题,陆行渊不自觉地想远了。
云棠和湘夫人走在前面,许是刚才的一幕幕太过荒唐,云棠都没忍住,询问起了谢陵的身世。
湘夫人没有遮掩,也不必遮掩,毕竟在这宫里随便拉个人都能问出一两句,本身就不是什么秘密。
现实里谢道义身边没有云棠这个地位稳固,不可撼动的夫人,他用姻亲关系和各大宗门交好,也用姻亲关系和妖族博弈,想撬开妖族的门户。
可惜妖王不吃他这一套,随便选了个狼女丢过来后就不管不问,表面是姻亲,实则相互算计。
谢道义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对狼女也就那样,在狼女生下谢陵后,他也不过是来看一眼,就不再过问。
狼女人微言轻,修为微末,带着谢陵过的艰难,没几年就死在旁人的算计中,留下谢陵这一个没爹疼的孩子。
宫里的其他人不是无视,就是拿谢陵当笑话,照顾他的人也不用心,饥一顿饱一顿都是常态。其他皇子喜欢欺负他,因他有一半妖族的血脉而不承认他是自己兄弟。
湘夫人在宫里一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对谢道义那些破事更是不想听。
所以一开始她并不清楚谢陵的处境,还是她女儿偶然发现谢陵被欺负,看不过眼提起鞭子和那些兄弟打了一架,打的宫里人尽皆知,宫人报给她后,她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
谢陵不爱说话,也不亲人,湘夫人提出把他养在膝下,可他拒绝了。他每天就守着自己的小破院子,哪儿也不去。
湘夫人拗不过他,没有强求,只是派人照顾他的一日三餐,让谢萱多多照看。
“这两天小萱有事出门了,不在宫里,不然也不会让那几个小畜生欺负到这孩子头上。”
湘夫人叹了口气,谢陵不亲近她,但喜欢跟在谢萱身后跑。谢萱不在,她一时疏忽,这才让那几人找到机会。
听到谢萱的名字,确定眼前人的身份,陆行渊明显愣了一下。
他在梦里见过谢萱,是个敢爱敢恨,侠肝义胆的姑娘,但从来没有听人说过她娘亲,更不知道她娘亲和云棠是故交。
在这个没有云棠的宫里,一直是她在照顾谢陵。
陆行渊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但仔细去想又想不明白,他的思绪像是碰到一层浓雾,什么也看不清。
他皱了皱眉,只当自己是魔怔了,把现实和梦境混为一谈,自嘲地笑了一下,思绪又转回谢陵身上。
不管是现实还是梦境,谢陵都没逃过成为棋子的命运,没有云棠导致一切,也会有别人,说到底还是谢道义的野心在作祟。
好在比起梦中的无力,陆行渊现在颇有余力,他不自觉地把这孩子归入自己的保护范围。
云棠自从做了母亲后,在理解感情这方面有很大的进步,听完谢陵的遭遇后久久无言,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慈爱。
微醺的阳光下,竹林内一阵清幽。湘夫人屏退左右的人,引三人落座。
陆行渊观察云棠的神色,见她有所怜惜,趁机道:“娘,我想照顾他,我们带他回家吧。”
少年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他为他怒而挥剑,字字句句为他辩驳。
云棠看出儿子心中的不舍,道:“这里是他的家,你应该问他愿不愿意跟你走。”
陆行渊的想法固然是好的,但也不能忽略当事人的感受。而且湘夫人说这孩子不亲人,他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云棠的话提醒了陆行渊,谢陵于他,是梦中千百次的回眸,早已深深地刻在心底,而他于谢陵,只是一次偶然的相遇,他们甚至没有问过彼此的姓名,他的保护,他的强势落在谢陵的眼里会是什么样?
谢陵会害怕他,拒绝他吗?
陆行渊猜不出来,他看着乖乖坐在自己身边,消瘦也不掩五官清丽明媚的孩子。这张脸他见过,他甚至能描绘出他以后的样子,但这张脸上的神情,看他的眼神都是陌生的。
他此刻会想些什么?
陆行渊打心底想带他离开,循循善诱道:“我们魔族可好了,没有高高的围墙,也没有繁琐的规矩,开门就是青山绿水,我们可以躺在草地上看星星看月亮,还可以和爹娘一起去云游四海,看山川五岳,人生百态。”
陆行渊认真地注视着谢陵:“如果这些你都不喜欢也没关系,走出这里,天大地大,哪儿你都可以去,外面的花花世界总有一样能入你眼。”
魔族是自由的,奔放的,他们从来不会被束缚。陆行渊描述的生活是谢陵没有见过的,他听着听着,心里已经开始动摇。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离开这里,他以为他的人生就是无声无息死在这冰冷的宫墙里,像娘亲一样,埋入枯枝败叶之下。
如果真的能够离开,他想追逐风,追逐星月,追逐……身边的这个人。
谢陵死寂的心砰地一下,剧烈的跳动,迎着陆行渊带笑的眉眼,重重地点头:“我愿意。”
陆行渊如释重负,骄傲地看向云棠:“娘,他愿意,我们可以带他回家。”
云棠点头。
湘夫人看着丝毫没觉得不妥的母子二人,沉默片刻还是选择打破他们的美好想象。
“你们是不是忘了,他可是谢道义的儿子。”
“那又如何?”云棠不解地歪头,谢道义有那么多儿子,又不是每一个都顾得上。
陆行渊却明白了湘夫人的意思,面露忧色。
湘夫人知道云棠不会把事情想的太复杂,解释道:“他若真的只是一个宫人,谢道义断然不会拒绝你的要求,可他是皇子。他代表的是谢道义的颜面,就算不受宠,平白无故地让魔族带走,你让外人怎么想?”
谢道义不在乎儿子,但他在乎面子,陆家和谢家非亲非故,突然送个儿子出去,外人不清楚的还以为是谢道义有把柄落在魔族手上,以皇子为质子。
陆行渊握着谢陵的手紧了紧,他没有反驳湘夫人,反而忧心忡忡道:“可今天这事我闹的太大了,他已经丢了面子。他不敢对我和娘怎么样,但肯定会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那两个皇子都有背景,只有谢……小石榴没有。”
陆行渊不知谢陵的名字,言语微顿,想到了湘夫人叫的小名。
他越说越觉得可能性很大,甚至开始自责:“我不该冲动,逞一时之快,让你们更难做。”
陆行渊说着,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已是愁容满面。
湘夫人见他神情真切,不似虚伪作假,心里有片隐藏的柔软之地忽然被触动。曾几何时,她也有这样的一腔赤诚。
她看着陆行渊,微微倾身道:“你放心,有我在,小石榴不会有事。”
陆行渊低头:“可你会为难。”
湘夫人怔愣片刻,低声喃语:“为难……”
她已经很久没听见这个词了,一开始是跟着她来的宫人说着不想她为难,不给她惹事,忍气吞声,再然后是她不想谢道义为难,把他的虚情假意当做情深意切,最后便是习惯了,关起门来,两耳不闻窗外事。
扪心自问,这些为难是真的为难吗?还是她底线的步步退让?她早就对谢道义失望透顶,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因为她总觉得自己承认了,就是输了。
真正让她为难的是她的骄傲。
那些跟着她的人也就罢了,现在连个孩子都这样说,湘夫人觉得讽刺。
谢道义是皇朝的王,不是她的王,她有什么可为难的?
“如果你真的能带小石榴走,你能保证一辈子待他如初吗?”湘夫人认真地问陆行渊。
今天是她第一次见陆行渊,她对这个孩子毫无了解。但她知道云棠知道陆晚夜,他们两个人教出来的孩子,再差也抵过谢道义那一群儿子。
而且最主要的谢陵不排斥陆行渊,他很少这般主动地靠近一个人,就算当谢萱的小尾巴,也是因为谢萱为他打过架,揍的那些兄弟嗷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