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觉三年多里跟林非材几乎没有过交集,因此也想不出林非材能找他干嘛。
还以为是又要借笔记,于是他直接道:“最近几门课的笔记都不在我这,你……”
话刚说到一半,林非材忽然闭上眼,声音不小道:“我喜欢你!”
十一的宿舍楼空荡荡的,几乎没几间屋子有人。
林非材也是因为清楚周围宿舍没人,才在看见路嘉洋时着急冲出来的。
他这些话憋了快一个月,却始终没能找到路嘉洋独处的时候。
今天机会难得,他几乎快把二十多年里所有的勇气都用在了这一刻。
路嘉洋……
路嘉洋有点懵。
他从小到大遇上过不少表白,但说实话,男的,还真是第一回。
他想了想,再想了想,又想了想,也没想明白,他身上究竟有哪里吸引同性喜欢。
不过不重要。
反正都一样。
路嘉洋给出同过去每一次被表白时一般无二的回答:“不好意思,恐怕接受不了你的心意。”
林非材脸色一白,脱口而出:“为什么?”
路嘉洋不是没在拒绝别人后听到过类似于“为什么”这样的问题,只是女生大多委婉礼貌,不会像林非材这样,问得好像路嘉洋应该答应他才是正常的。
因此路嘉洋听到他这一声问,第一反应是,答应才奇怪好吧?
又不熟,话都没说过几句。
路嘉洋不清楚毫不相知展开的恋情到底是基于什么。
思来想去,大概率是相貌。
无可厚非,人都是视觉动物。
只是在路嘉洋的爱情观里,相貌只能算加分项,算不得必选项。
虽然心里这么想,路嘉洋也懒得在这大冷天里在门口吹着风,跟一个不怎么熟的人扯这些没用的东西。
因此他随口道:“暂时没有恋爱想法。”
谁想林非材听到这话,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
“你是不是,是不是被那个人迷惑了!”
路嘉洋面露疑惑:“什么?谁?”
林非材憋了会,才像是不太情愿地说出那个称谓:“你那个弟弟。”
路嘉洋听到这回答,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林非材没有注意到,还在兀自往下说:“他根本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根本就不是什么性格纯良的好人!你不知道,那天我亲眼看到……”
路嘉洋冷了八度的声音响起,打断眼前人不知所云的话。
“同学,我们熟吗?”
林非材被路嘉洋冷冰冰的声音一吓,才终于注意到路嘉洋已然冷得吓人的脸色。
路嘉洋平日里没表情时只是看着有些难以接近,并不会令人感到害怕。
而如今他眸色冷下来,加之本就冷冽的长相,那玻璃珠似的干净双眸好似化作无数尖锐碎片,每一片都清晰映照着被他所注视着的人的不堪。
那些不堪又将碎片裹挟,如风雪般朝林非材汹涌袭来。
林非材浑身发冷地愣在原地,半晌应不出一句话。
直到看到路嘉洋不耐烦地蹙起眉头,他才慌张道:“我们……我们都是一个系的。”
越说声音越小,俨然他自己也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能称之为“熟”的关系。
“你也说了,只是一个系的。”
路嘉洋已经完全把不爽摆在了脸上:“那是什么让你觉得,仅仅只是同系,三年里说过的话甚至不超过十句的关系,能让你这样在我面前随意指摘我最亲近的人?”
林非材脸色煞白:“可他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路嘉洋拳头硬了。
他压着火气将双手环到胸前,垂眸冷眼看眼前这个费劲心思想要证明江元洲不是善茬的人。
“你跟他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你恐怕连他叫什么都说不上来吧?是什么让你觉得只言片语和琐碎片段能让你直接去定性一个人的善恶?”
林非材被路嘉洋炮语连珠地半天接不上话。
他注视着路嘉洋的目光从一开始的热切、到后来的恐惧、最后演变成不敢置信的失落。
他看着路嘉洋,忽然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般喃喃:“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路嘉洋被他问乐了:“我是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林非材灰暗的眼中又开始浮动热切:“你明明应该是,温暖的,像阳光一样普照每一个人的!你明明应该是不厚此薄彼地善待每一个人的!可是你怎么能单独对一个人这么偏私心!”
路嘉洋忽然觉得跟他扯这两分钟挺没意义的。
他耐心告罄,语气淡淡:“我不知道你对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解,反正你刚才形容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说完又冷笑一声,补充道:“我不仅偏私心,我脾气还很大。我现在跟你明明白白说了,你踩我雷区了,不想被我揍,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而后又觉得不解气,他再补上一句:“以后也别再来管我借笔记了,我不会再把笔记借给你了。”
话落,见林非材还是愣着不动,他直接开始倒数:“三、二、一……”
林非材见他数到一竟然真的抬起了手,吓得仓皇转身,跌跌撞撞地跑了。
路嘉洋放下手,忍不住吐槽:“什么人啊。”
他推开刚打开条缝的门。
刚迈进去一条腿,忽然听见寝室里天翻地动的“砰”一声巨响。
而后只听见“撕拉”一声,正对着寝室门靠窗那张床上的遮光帘从中间裂开,随后缓缓飘落,露出床上跟夹心饼干似的歪七扭八着的三人。
路嘉洋动作一顿,抬眸看一眼被压在最下方,涨红一张脸正在冲他尴尬笑着的钱英卓。
再看一眼被挤在中间,眼镜不知道掉去了哪里,正眯着眼一脸烦躁翻找的梁陶晗。
最后看一眼趴在最上方,手里还挂着半截掉落遮光帘,同样在冲他尬笑的文钦磊。
几分钟前刚被同性表过白的他与三人面面相觑,随后缓缓,收回了刚迈入寝室的那条腿。
“不好意思,打扰了。”
他说着,甚至十分贴心地帮三人将门带上。
就在门即将合上时,里面的人终于回过神来。
“靠!你关门干嘛!”
“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他妈把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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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这样。”
钱英卓扯了张椅子坐到路嘉洋边上,解释得面红耳赤:“真的就只是因为文钦磊那怂货被一只不明品种的大虫子吓得满寝室乱蹦,我俩就是帮着打虫子打到他床上去了,听见门口有你声音刚想叫你呢,谁想那谁上来就他妈一句‘我喜欢你’。”
文钦磊吨吨灌下去大半杯水后也拉着椅子往路嘉洋边上坐。
“对啊,他这么一整,我们哪里还敢讲话,给我憋坏了都。”
钱英卓猛点头,而后忽然问:“刚才那人谁啊?咱们系里的?听声音怎么不太耳熟。”
路嘉洋刚被他惹火,现在连他的名字都不想提。
倒是坐在自己床位前,正在埋头修眼镜腿的梁陶晗慢悠悠出声:“林非材。”
文钦磊想了想:“是不是那个,跟磊子他们一个宿舍的,人有点矮,戴个黑框眼镜,特别瘦的那个?”
钱英卓一拍桌:“我想起来了,肯定是他。我说他每回来借笔记怎么都只要小路的,大多数人借不到小路的就随便拿本我们的去抄了,他每回都非要等到小路的空出来。”
文钦磊幽幽:“我一直以为他是嫌弃我们字丑。”
钱英卓不放弃任何一个损他的机会:“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滚。”
打趣完文钦磊,钱英卓又乐呵呵看向路嘉洋道:“兄弟,你魅力可以啊!男的都给你迷住了。”
路嘉洋刚才被气得不轻,凉凉道:“这福气给你?”
钱英卓想到几分钟前听到的对话,忙摇头:“这福气还是别给我了,你说这林什么材的,表白就表白,怎么还带拉踩的,弟弟多纯良一人啊,给他讲得跟那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似的。”
文钦磊想了想:“你别说,这事真挺抽象的。虽然不清楚他为啥觉得弟弟不是好人,但你说他自己想就想了,别人也碍不着他心里头的想法,可他不仅自己想,还非要跑到别人面前来让别人也跟他一块那么想,关键是小路跟他根本不熟。”
几人聊得正起劲,修好眼镜腿的梁陶晗戴上眼镜,忽然看向几人问:“你们觉得嘉洋弟弟是个非常纯良的人?”
三人倏地朝他看来。
钱英卓和文钦磊疯狂冲他使眼色,企图让他回想起刚才在门口林非材被路嘉洋骂得有多么狗血淋头。
不过很显然,钱英卓和文钦磊想多了。
路嘉洋并没有因为梁陶晗这话生气。
路嘉洋刚才在门口那么生气,是因为林非材完全不知道礼貌为何物,上来就直接用自以为是的口吻将江元洲定死在恶人的刑架上,仿佛他无比了解江元洲,并企图救路嘉洋于水火。
而梁陶晗此刻语气平常。
他没有反驳钱英卓和文钦磊的话,只是单纯出于不了解,觉得认知可能有偏差,所以不带什么个人感情地提了这么个问题。
梁陶晗把话说完,见钱英卓和文钦磊眼睛都快眨冒火了,他半点不给二人留面子地直接出声戳破。
“你俩眼睛干就找眼药水滴滴,嘉洋都没反应,你们那么大反应干嘛?”
钱英卓和文钦磊听见这话,才齐刷刷看了眼路嘉洋,而后发现路嘉洋真的没有生气。
他们这才敢出声应梁陶晗的问题。
“对啊,弟弟脾气那么好,性格也很温顺,一看就不是什么有坏心眼的人。跟我家那个现在张口就是‘哥你真是个傻逼啊’的弟弟比起来,他简直是天使弟弟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