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铁山种了十亩地,每年五月有新麦秸,九月底十月有稻杆,晒干后一层层垒起来,软柴是不愁的。
不像他俩,拢共才四亩地,一年能攒下的软柴也就那么些,常常要去山上揽干树叶什么的。
至于家里晒的那些干草,一大半都是毛驴和猪的口粮,还要留出来一些,铡碎了给家里的六十来只鸡鸭拌着吃,不能全当柴火烧了。
不止过冬,柴火是家家每天要用到的东西,大伙儿都是宁多不少,心里才踏实。
裴厌思索一下,说:“不行的话,一家少买些,多买几家就行了。”
“这样也好。”顾兰时点点头,见茶水倒好了,端起喝了几口。
稻草麦草真算起来,确实不是那么值钱的东西,但要是量大的话,也得花点钱。
照今年家里用的,后头再进了腊月,三九四九隆冬寒天,想让西屋的母鸡下蛋,烧炕可不得白天夜里都供上,人要想暖暖和和的,无论软柴硬柴都得囤积,一二百斤肯定不够,好在如今他俩手头宽裕,多买点总不会错。
风声呼啸,顾兰时听了一耳朵,低头继续干活,开口道:“今年好像比去年冷些,一没太阳就冻得慌,也别说三九那会儿,最近这样的天,不常常把炕烧热,穿的再厚也不顶用,不动一动,腿脚都是冰的。”
“冷?”裴厌问道,在炭盆前坐着不动,小腿倒是烤到了,脚只有离炭盆近一些,才能慢慢有点热意。
他不提还好,一提顾兰时还真觉得坐了一会儿不动弹,棉鞋里的脚不大热乎,于是笑着说:“是有点,挪到炕上去算了,大腿和屁股挨着热炕也舒坦。”
裴厌起身说道:“那我再把炕烧一烧。”
“行。”顾兰时把针线篮子一起挪到炕上,靠坐在炕头继续干活,炕面虽只有余温,但有软乎乎的炕褥铺着没掀开,自然比地上更舒坦些。
听见外头裴厌取炕洞门的动静,他没有抬头,把一根手指的布套缝好之后,直接掏着翻了个面,这样针脚就藏在里面,他顺手在自己的食指上试了试,大一点宽一点,想来裴厌戴上正合适。
自己做布手套干粗活,用不着多细致,针脚缝的整齐好看一点就行。
把缝好的一根指套放在炕桌上,见荷包也在上面,他没忍住,打开又看一眼,里头有十一两银子。
刚才忙着做针线,把荷包从怀里掏出来后还没放进箱底,他脸上挂着笑容。
裴厌推门进来,一眼就看见他满面笑意的模样,一双星眸也弯了弯,反手把房门关好,说:“又在看钱。”
“嗯。”顾兰时沉浸在有钱的喜悦当中,见裴厌把茶碗和茶壶端上炕桌,他把荷包递过去,说:“要不把钱整合一下。”
“有一两的零头,是拿出来还是?”裴厌问道。
顾兰时想了一下,说:“拿出来吧,这样钱数是整的,好记。”
裴厌照着他的话拿了两块碎银出来,先是在手里掂了掂,想起买的戥子,回来还没用过,于是放下碎银,下炕去拿戥子。
顾兰时也兴冲冲凑过脑袋看他称银子,说:“还是有戥子好,不用咱俩胡乱估摸了。”
把一两碎银称出来后,剩下的钱就是整十两了。
去年攒下了二十两,上次卖蛇凑够了二十两,再加上今天的十两,拢共是五十两银子。
针线活被抛到脑后,顾兰时兴致很高,干脆和裴厌把所有钱都拿了出来。
他俩先把装了四十两碎银的大钱袋打开,挪开炕桌,直接倒在炕褥上。
四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再把刚才的十两倒进去,一堆摆在眼前,着实叫顾兰时看花了眼,心里美滋滋的。
“这就是五十两。”他语气仿佛做梦一样,带着克制不住的笑意。
整块的银锭有好几个,没有被铰过,圆润可爱,看得人心喜不已。
裴厌同样很高兴,跟他一起笑弯了眼睛。
直到看够以后,两人才一个撑口袋,另一个双手抓着,把银块放进钱袋里。
裴厌把袋口扎好,一袋沉甸甸的,他掂了两下,见顾兰时眼巴巴瞅着,于是递过去。
“可真沉呐。”顾兰时掂了两下感慨道。
见裴厌把其他袋子里的钱倒出来,他才把手里这个放到旁边。
反正没别的事,裴厌把箱子打开,从里头掏出两个钱袋,是上回拨出来的钱,一个装了三两,另一个装了一两,既然有戥子了,称一称也放心。
裴厌先称了三两的,看一眼准星,说:“对着。”
他说着,也把戥子杆让顾兰时瞅一眼。
织布机子的钱和明年盖屋子的钱已经都拨了出来,这两个小袋子没动,而剩下的,则多是卖蛋和卖猪得来的。
顾兰时想一下,说:“花大钱的地方再没有了,那,剩下这些……”
裴厌抬头,一边思索一边说:“今年过年不用买肉,但年礼酒水要买,得预留一些,还有年节时别的吃用,糖瓜胶牙饧,对联灯笼,待客也要有鸡鸭鱼,咱们自己的鸡鸭不想杀,就得买几只回来。”
“豆子也得买,五豆和腊八都要用,家里只有柴豆花生还有一点红豆。”顾兰时又道:“一进腊月,就慢慢要备年节时的东西,吃吃喝喝这些小零碎,没有也不行。”
“糕点酥点,蜜饯果脯,来客也得备上。”裴厌补充道。
他慢慢开口:“三个舅舅一个姨母,岳丈那边自不用说,酒水都得买上,再就是村里三个伯父。”
他俩是小辈,别人不提,这些亲戚长辈过年时肯定要走动的,过年着实要花上一笔。
顾兰时琢磨了一下,说道:“三两银子,应该足够了,咱们自己杀一头猪,卖不卖都无所谓,一吊子肉也能做年礼。”
“嗯,带酒肉也好,比别的东西强点。”裴厌点点头。
乡下人平时吃肉不多,可不就指着过年过节时能多吃点,能提一吊肉走亲戚,已经是很好的年礼了,亲戚不但能自己吃,有人还会直接用来待客做菜,让席面更丰盛些。
裴厌又拿起戥子,称好三两银子以后,用一个小钱袋装起来,这是用来过年的钱。
“刚好是卖猪钱,两头猪没了。”顾兰时笑着说。
已经卖了两头猪,一共是四两,买镯子花去一两。
“过年不一定能花完。”裴厌笑了下,把剩下所有碎银用手拢了拢,堆在一起。
“我称称。”顾兰时兴致不减,从他手里接过戥子。
剩下的碎银一共有五两二钱。
其中一两八钱是天冷后卖高价蛋挣到的,余下二两四钱,则是这一年中断断续续积攒下的碎银子,最后一两,则是刚才从十一两里取出来的。
“散的铜子儿先不数,我装起来,改天去买豆腐还有豆皮回来吃。”顾兰时把铜钱袋子打开。
整串的钱更好数,一共十三串。
平时卖菜卖鸡蛋,赚到的基本都是铜板,虽然挣不到什么大钱,但平时做饭炒菜用的油盐酱醋豆腐肉,都是靠卖菜买回来的。
他俩年轻,舍得犒劳自己,像什么糕点蜜饯,常常往镇上跑,买起来方便,因此家里经常都有,偶尔还会去镇上赶集吃饭。
比起村里其他人的节俭,他俩小日子过得是真挺不错。
边挣边花,边花边挣,他俩只有四亩地,打了粮要交官府一部分,余下的还要保证够他俩一年吃用,因此这两年种地从没有卖过粮食。
虽然卖了新米可以用更便宜的价格买陈粮,手里就能攒下一些钱,但裴厌不愿这样做,顾兰时跟着他已经够苦了,再没有新米新面吃,岂不是他的过错。
顾兰时慢慢算账,说:“十三串,也就是一两三钱,再加上碎银子,拢共是六两五钱。”
他俩田地少,裴厌又不出去做工,只在家里侍弄菜地养猪养鸡,到年底有这么多,已经不错了。
“对了,还有三头猪呢,卖了之后能到手六两,也算进去。”顾兰时笑眯眯的,又道:“咱俩能吃能花,还能存下十二两五钱,好厉害。”
“是厉害。”裴厌忍不住笑了,顺着他的话一起自卖自夸。
第182章
把所有钱收好,箱子锁上,两人又坐回炕桌前。
裴厌喝一口茶水,觉得凉了,提起壶摸了摸,见茶壶也有点凉,就下去从陶罐里舀热水,说:“这么一算,年底到手的钱,大头还是在猪身上。”
“明年也照这样养,除了老母猪以外,再留六只猪仔,刚好三个猪圈,再多就不行了,一个猪圈最多两头大猪。”
“行。”顾兰时重重点了一下脑袋,今年打草种菜干各种活确实累,但能挣钱就是最好的。
裴厌给他碗里换了热茶,看一眼窗外天色,说:“不知道夜里下不下雪,这样,我现在去岳丈家问问,要是有多的稻草,先拉一车回来,一旦下雪,后头也不知多少天路才好走。”
“那我和你一起,家里不够的话,在问问其他人。”顾兰时一听有道理,就下炕穿鞋,听风声大,顺便把帽子和围脖子都戴上了。
风大,多数人都在家,见院门关着,顾兰时喊了两声,狗儿很快过来开了门,一听是稻草麦草不多了,顾铁山想也没想就点了头,两车麦草还是能给的。
顾家有板车,顾兰时和裴厌就没回去取,直接用家里的。
狗儿和裴厌拿了木叉往车上装麦草,他俩身强力壮,都不用其他人帮忙,顾兰时想了下,拉上他娘去隔壁周平家问了问。
周平家麦草也有余的,一听是花钱买,就说能给一车,差不多六七十斤左右。
苗秋莲见他俩是想趁着没下雪,尽早把麦草和稻草拉回家,她和村里人来往比顾兰时频繁多了,就帮着儿子多跑了两家去问。
太阳被遮挡在厚厚的云层外面,光线暗淡,裴厌和帮忙的狗儿一点都不冷,装车拉车,一共往后山拉了六板车,因每家能给出的麦草稻草数量不一样,大概有四百来斤,花了两百多文。
运回来后干草全部倒在了谷场上,顾兰时和裴厌用木叉一层层垒好,干草堆渐渐成型,垒起来后,两人心里越发踏实。
钱花就花了,只要牲口家禽不受冻能吃饱,怎么都是值得的。
*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炕桌,碗筷摆好,外面天已经黑了,今天饭做的有点迟。
烛台灯火微晃,裴厌又拿出两根蜡烛点上,屋里更亮了点。
酒坛打开,酒香味道四溢,顾兰时倒了两碗酒,他自己一般只吃半碗,再多喝不了。
他把酒坛放在裴厌那边,笑着说:“先吃肉。”
汤盆里盛着肉汤和剁短的排骨,他还顺便在肉汤里煮了菘菜叶子,菜肉都有了,正冒着热气散发香味,桌上还有一盘炒鸡蛋一盘炒花生米。
地上火盆还在烧,一个四条腿的木架支起来,刚好把火盆圈在里面。
木架上放了一块木板,火苗离木板还有一截,不会烧到,但足以给木板上的一盘馒头还有烤野薯保温。
夹起一块排骨,顾兰时先尝一口,肉已经炖烂了,几乎一抿就能和骨头分离。
裴厌边吃边喝酒,一碗酒很快就见了底,他拎起酒坛又给自己倒上,酒香清冽,比平时喝的浊酒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这是在镇上买的好酒。
“嘶€€€€”
顾兰时放下酒碗,辣是辣点,不过确实挺香。
“过年时再买两坛,待客用。”裴厌笑着开口。
“嗯。”顾兰时点头,过年来他俩这儿的,全都是自家人,自然不能吝啬。
“鸡蛋大概有多少?”裴厌喝一口酒问道。
顾兰时想了下,说:“五六十差不多,也没细数。”
他夹一筷子鸡蛋,刚才炒的时候没尝咸淡,一吃正好,心里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