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元宵过后,正月才过一半,天冷,鸡蛋依然少,厨子见他询问,就知道鸡蛋长期都有,不用他费心踅摸,哪有不愿意的,开口道:“到时候前来问问。”
“行。”裴厌点点头,见对方进了门,不再言语,收拾好竹筐鸡笼,牵着毛驴往巷子外后,顺便吆喝道:“老母鸡,活鸡便宜了。”
临近年关,鸡鸭涨了几文,他老母鸡卖四十二文不算贵的,收来花了四十文,从中赚一两文钱的薄利。
雪花还在飘,不断落在行人肩头,有人走一走就要抬手掸走,省得衣裳湿了。
没吆喝多久,最后一只老母鸡卖了出去,裴厌把鸡笼放好,收了钱揣进怀里,再不用耽误,直奔镇口而去。
今天卖了五只鸡鸭,都是两文的利润,拢共赚了十文钱,不多,慢慢积攒起来就好了。
*
腊月二十二,总算有了太阳,只是阳光威力弱,不足以让冰雪消融。
杀猪匠还没来,见时候不早了,裴厌和顾兰瑜去后院抓猪,顾兰时和花惜霜在灶上忙。
今年他俩杀猪早,他打算让家里人都来吃,炖骨焖肉,再弄个辣炒猪杂,再弄几道其他菜,冬笋菘菜萝卜豆腐,泡些木耳黄花菜,还有干扁豆干豇豆,要说这顿饭,都和年席差不多了。
他俩人少,也没什么别的亲戚,一年到头,有事都是家里人帮衬,做一桌饭,喊上爹娘哥哥,还有叔伯婶子来吃,再喊喊村里平时交好的,人家愿意来,他俩自然高兴,一个村子住着,和和气气才是正理。
“兰哥儿!”
方红花的声音响起,吃肉这件事肯定不能落下她,昨天下午顾兰时特地过去说了,这不,想着孙子要做饭,她赶早过来帮帮忙。
因她在这边待的久,早已熟门熟路,大黑它们没有乱叫。
“阿奶。”竹哥儿从柴房出来,提了一篮干树叶子和松针,要做引子使,洗菜要有热水,不然冻得慌。
他今年长了个儿,脸型轮廓和顾兰时有三分相似,越发出落,眉眼带了几分自身独有的天真憨气,两人一看就是一家人,但相貌又明显不同。
“我们竹哥儿也在呢。”方红花看见孙子笑眯眯的,又夸道:“都知道帮忙了。”
“阿奶。”花惜霜从灶房探头。
方红花一边卷袖口一边往里走,笑着说:“哎呦,都在呢,霜儿,可别用冷水,年轻家家的。”
灶房一下子热闹起来,祖孙几个说说笑笑,没一会儿,裴厌和顾兰瑜把肥猪抬了出来,直接搁在院里的长桌上。
没多久,杀猪匠刘信总算进了门。
宰猪接血,烫毛剥皮,样样活落在他手里有条不紊。
狗围着乱叫,被裴厌训斥之后,不敢再上前。
要是在村里,谁家杀猪的话,经常会有没事干的看热闹。
后山离村子较远,站篱笆大门那边又看不清院里的动静,因此除了顾家人陆续前来,没有其他人来围看。
顾铁山过来的时候顺便叫上了周平和孙安,要在村里过活,和人多来往打交道不是坏事。
赶着晌午,肉香四溢的饭菜端上来,分了两桌坐,汉子一桌,媳妇夫郎挤一桌,肉有酒也有,待饭饱酒足,众人脸上都染上红,或是微醺或是肉足身暖。
苗秋莲走时还带了几根剩骨头,二黑在看家呢,不能忘了。
到下午,外出的人少了,顾兰时喊来徐瑞儿,给割了一吊子肉,再给拿了两根骨头,让回去做着吃。
每逢年底有人杀猪,自家一般吃不完,村里其他人来买,都会比镇上肉价便宜一点,这是常事。
徐瑞儿以为要钱,咽着口水说不要,一听是给他的,不用花钱,抬头呆愣愣看着顾兰时,好半天没说话。
顾兰时见他呆头呆脑,不如徐启儿机灵,无奈摇摇头,让他只管提回去,还叮嘱不让跟别人说,把布块盖紧。
徐瑞儿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最后抱着竹篮一溜烟跑了回去。
顾兰时在后面看得想笑,让他藏着点,又没说是做贼,刚转身要进门,却看见徐瑞儿溜走之后,又一个小身影从林子那边过来。
他辨认了一下,发现是李梅弟弟李保儿,提了个竹篮,他以为是出来挖草根,笑着开口:“保儿,天不早了,还出来啊。”
李保儿冲着这边小跑了几步,风大,吹得他鼻涕流下来,他七岁的年纪,不甚讲究,直接用袖子一抹,看得顾兰时直叹气摇头。
“兰时哥哥,我娘让我来买肉,二斤就行。”李保儿说道。
顾兰时有点惊讶,随后笑着说:“好,那你跟我进来。”
李保儿跟在他身后,进来后东张西望,一副好奇的模样,看见狗跑过来,他明显害怕,停下不走了。
“去。”顾兰时撵走灰灰,回头又朝他招手,说:“没事,有我在呢。”
李保儿这才迈步。
顾兰时又问他:“你哥哥最近回来过?”
李保儿倒是有问必答:“没,上回说家里忙,年节时再回来。”
裴厌在院里拾掇,见顾兰时身后跟个小孩,他认出是李保儿,眼神有点疑惑,不明白他俩一大一小有什么事。
顾兰时笑着开口:“保儿来买肉。”
疑惑一下子解开,裴厌点点头,他手里拿着铁锨,刚才还收拾木架什么的,见顾兰时往灶房走,就没多管。
说实在的,因裴厌名声不太温和,他俩甚至没想过会有人来买肉,顶多就是关系好的周平家和孙安家,别人多少都会有顾虑。
顾兰时拿了秤,秤杆高高的,给称了不止两斤肉,李保儿从怀里掏出铜板,他想了一下,一斤肉只算了二十文。
镇上瘦肉已经二十二文了,他给李保儿割了带肥的,不提和李梅要好这件事,李保儿可是来他们家买肉的头一个主顾,说不定也是唯一一个,给些实惠应该的。
发现李保儿怕狗,顾兰时送他出门,在门口叮嘱:“路上别跑,雪还厚呢,脚下记得慢些,可别摔了。”
“嗯嗯嗯。”李保儿不断点头,着急回家吃肉,听完嘱咐后迈开腿赶紧往回走。
之所以絮絮叨叨叮咛,是顾兰时知道李家日子好不容易起来,买肉也是逢年过节才吃一回,要是摔倒了滚在地上,实在可惜。
风越大了,想着今天应该再不会有人来买肉,他关上篱笆门进去,走着走着,忽然想起昨天回家,他娘说的那些话。
第190章
裴厌收拾好前院的各种东西,又拿了长斧头劈柴,转头看见顾兰时一副有心事的模样,他停下手里的活,下意识问道:“怎么了,在想什么?”
顾兰时咬了下嘴唇,有点难以启齿。
这事他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其实都在想,今天忙起来还好,一旦闲下来,不免又上了心。
裴厌不解,顿了一下追问道:“是有什么不好办的事?”
顾兰时摇摇头,末了又迟疑着点点头。
两人向来有话直说,从没在对方跟前藏着掖着,他突然这般,倒叫裴厌为难起来。
想问吧,又怕逼的太紧,不问吧,又怕把事情耽误了。
顾兰时站在那儿没动,念头在心里转了好几圈,最后决定破罐子破摔,脸颊微红道:“我娘说,咱俩成亲快两年了,一直没个动静,催着让要。”
苗秋莲其实早就想问问,但一直没找着机会,顾兰时嫁出去了,她是亲娘不是婆母,顾兰秀之前被催得那样,她还怕顾兰时受唠叨催促的苦恼,每次都想着再搁一搁,才成亲呢,急什么,不想一搁就搁到了今年年底。
她也知道,裴厌和裴家断了亲,上头没有公婆,小两口自己过自己的,比顾兰秀被催促的日子强,只是再怎么不急,孩子总得先生一个,两人年纪都不算小了。
顾兰时过了这个年就十九岁,裴厌二十二,顾兰时不提,别的汉子到这个年纪,娃娃早在地上跑了,甚至都能去隔壁村帮家里跑腿买豆腐。
话说得含蓄了点,但裴厌一听就知道什么意思。
要孩子这件事他之前想过几回,不过顾兰时肚子一直没动静,他不愿开口,自己也没当回事,该来总会来的。
于私心,他和顾兰时过惯了两个人的日子,陡然多一个小人儿,他没经历过,甚至想象不出,到那时,日子会是什么样的。
“我也觉得,好像是时候了。”顾兰时声音小,低着头有点扭捏害羞。
裴厌喉结滑动,他没有说话,心想,既然夫郎想要孩子,他没有可拒绝的理由,于是丢掉手里的斧头,上前将人扛起,大步往屋里走。
这一番举动,打了个顾兰时措手不及,他被高大的男人扛起,脸上全是茫然,刚才不是说要孩子的事吗,怎么变成了这样。
直到被放在炕上,看见裴厌迫不及待脱衣压上来时,他才联想到两件事的关联。
“我就是跟你说一下,不是真的催……”话还没说完,微痛让他闭了嘴,情不自禁揽住男人脖子,一声声微喘低吟,眼前一片雾蒙蒙的,仿佛看到了房顶在快速晃动。
*
成亲后的日子十分滋润,不知不觉快两年了。
顾兰时看着眼前精壮的男人,忽然察觉到裴厌身上的变化。
比起以前的瘦削,如今吃得好,裴厌长了点肉更壮了,不过依旧壮的恰到好处,一身肌肉匀称漂亮,身躯修长,怎么看都养眼。
好看是好看,就是苦了他自己,那天原本只是把要孩子这件事提上日程,并非当真就这么急。
他辩解过,但裴厌很有一番自己的道理,一个是趁冬闲有工夫,另一个则是多做几回,孩子才能来,光躺着不动哪里行。
顾兰时还真无法反驳,好在年前这几天太忙,叫他有了借口,夜里不至于被欺负太狠。
莫名的,他总感觉裴厌只是嘴上说得好听,想要个孩子,其实根本只想做那档子事。
可没有证据,完全是他心中猜测,无法证实,便作罢了,不再胡思乱想,年节前要备的东西多呢。
忙忙碌碌,年三十儿一到,整个村子变得喜庆热闹。
最近没再下雪,连着两天都去赶大集,到今天总算消停了,不用再出去。
一大早,顾兰时熬了浆糊,和裴厌拿着喜庆的大小春联开始张贴,灶房堂屋,放粮缸米面的杂屋,还有井边和后院棚圈,图个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好彩头。
他俩不识字,跟着大伙儿一起去买,又有顾兰瑜在旁边帮着看,记下哪个是贴哪里的就成。
一圈贴下来,家里瞬间变得不一样,年味一下子变浓了。
顾兰时很高兴,又和裴厌去挂灯笼,末了兴起,还把他打的几个红络子挂在大菜地最前面的果树枝上。
络子打的不多,零星挂了十来个,红色络子挂在光秃秃的枝丫上很显眼,更添几分喜意。
他俩没有本家亲戚,今天用不着来往,至于顾家,那是娘舅家,今儿也不该回去,因此家里再没别的活,两人便开始备晌午饭和入夜的年饭。
裴厌也系上€€衣,顾兰时指派什么他就做什么,洗菜切菜,烧水洗鱼。
鱼是昨天在大集上买的活鱼,一共买了五条,这个时节的活鱼贵,但他俩能舍得,自己吃也好,待客也罢,过年就应该吃好点。
今天晌午饭简单,一碗清炒萝卜丝一碗炒肉片,再热几个暄软的大白馒头就好。
顾兰时把这几样准备好,因还没到饭时,又拿了特地割好缓过的瘦肉来,切碎了咚咚咚在案台上剁。
只有两个人,他打算做六道菜,取个六六大顺的好寓意,晚上还要守夜,得吃点热汤水,剁了肉馅汆丸子,煮了吃肉丸汤。
自从那天杀了猪,狗每天不是有骨头就是有肉吃,这会子闻到肉味,都不流口水了,也没有缠在灶房门口狼嚎。
见裴厌蹲在一旁洗鱼,顾兰时在心里盘算,整鱼一条,肉丸子一盆,再有蒸鸡块蒸鸭块各一碗,这已经四道菜了,再添两盘素菜就行。
“洗好了。”裴厌控了控水,就把鱼放进鱼盘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