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词坐进车内。
“等回来告诉我一声,”褚卫道。
他难得表情凝重,没再说别的,也说不了什么,他虽然是世逸高层,但还没接触过凌远集团内部,说不好听点他只是分公司的一位职员,而现在是两座山压下来,谁扛得了。
“好,”晏词点了下头。
司机关上车。
劳斯莱斯在夜幕中远去。
晏词安静坐着,手动了动,想发消息给许少淮,一想还是算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况且许董事长不一定是来找他麻烦,如果是,大可让手底下的人去做,绝对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而不是亲自过来。
司机目不斜视,只管开车。
莱斯莱斯出了影视基地后一路向北,到的是一方茶楼。
“晏先生请,”穿着正装的男士引他上楼,替他推开了包间的门。
包间雅致,也给人压迫感。
茶桌旁坐着一个男人,身形和许少淮一般高大,气度沉稳,尽管两鬓略有斑白,却丝毫不减威严,反而老成持重,他道:“坐。”
茶桌前还有一张空位。
“许董事长好,”晏词打完招呼,才在空位上落座。
点茶的服务生替他们斟好茶,微微一躬身,离开包间轻轻带上了门。
雅间里只剩下他们。
许思华道:“不用拘着,你就管我叫声叔叔。”
“叔叔”的称呼比起“董事长”可谓拉近不少距离,不像是来给小辈下马威的,晏词在心里计较,但大人物的心思他当真揣摩不了,只又喊了声:“叔叔好。”
许思华点点头,算是应了,又道:“那天电话里是你吗?”
蹭地,晏词涨红脸:“.....”
这也太开门见山了!
“好好,不用说了,是你就没错,”许思华已经确认,“你放心,我今天来找你只是来随便聊聊。”
说着,许思华打量他一眼。
晏词不卑不吭道:“我今天收工早,回酒店后就洗澡换了衣服,是干净的,但我不知道今天要来见您,但如果事先已经入不了您的眼,我想我即便现在去买正装穿上都没用。”
“是这个道理,”许思华道。
“叔叔,那请问您是想和我聊什么?”
“就聊聊少淮。”
这是显而易见的答案,晏词先问了,便是想快点进入正题,自己是个直性子,又关乎许少淮,大家心知肚明却互相打哑谜反而让人焦灼。
许思华端起茶杯,轻啜了口,以闲聊的模样似随口道:“你和少淮在一起了?”
晏词认真回答:“您说的是住方面的话,我现在是住在许先生的房子里,如果是感情方面,我们还没在一起。”
“你喜欢他吗?”
许思华问得直白,倒让晏词顿了顿,毕竟长辈和小辈谈论感情总显得尴尬,不过他坦率承认:“喜欢。”
不喜欢的话,他怎么可能主动亲吻许少淮。
不喜欢又怎么会允许许少淮对他如此亲密。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在一起,我相信我儿子做事不是那么拖泥带水的人。”
“我觉得还不够了解彼此。”
许思华沉默注视他,不语,而后端起茶杯吹拂飘在水面上的茶叶,所谓无声胜有声形容此时也恰当,沉默的压迫比起怒斥更能收紧控制气氛的那根弦。
许思华对他的回答不满意。
“叔叔,您愿意听一下我的事吗?”晏词问。
“说说,”许思华放下茶杯。
晏词道:“是我心思比较敏感,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妈妈生病走了,别人有妈妈开家长会的时候我没有,我爸那时还是个工人,朝九晚五自己都没有休息日,更没多少时间放在我身上,所以我更倾向于在同龄孩子身上找感情。”
“我和他们玩儿,帮他们做作业,我爸给我的零食好吃的我几乎都分给了他们,可他们却还在背后说我坏话,说我傻,说我就是个跟班佣人,我就和他们打了一架,他们有爸妈来学校讨公道,我爸只有一句'小孩子的事情就应该小孩儿自己解决'。”
“后来我交朋友,我就会琢磨,这个人是利用我还是真心对我,我会不知不觉揣摩对方的行为,对方的思想。”
许思华听着,并没有打断,充当了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再说上大学那会儿,我爸做生意失败自己跑了,被借钱的亲戚来找我,一开始好言劝我找我爸回来还钱,但是我爸就是一泥鳅,跑了谁也联系不上也抓不着,他们开始变脸,谩骂,言语攻击,说要父债子偿,把错归咎到我一个人身上,我爸的生意我一没插手二不知情,我又何其无辜?”
“但他们说的有一定道理,谁让我是我爸生的呢,可是我看着我婶婶骂我的时候我总想起她以前说过的一句话,她说我聪明,机灵,把我当亲生儿子看待,当然我现在也不恨他们。”
晏词浅笑了一下。
许思华道:“心寒?”
“对,”晏词承认,“大家都没错,钱我也会努力还,但是人心拾不回来。”
“小小年纪已经看得通透,觉得人心容易变,是这个意思吧,”许思淮示意了下,“喝茶。”
晏词捧起茶杯,茶叶的香气萦绕鼻端,带了点鼻音:“是,我觉得我现在三观还算正,没那么势利,多亏了身边还有一个发小,打小没骗过我,我家穷了也没拿其他眼色看我,我也承认,我喜欢许先生,可严格算起来我们才相处没多长时间,身体会有一时冲动,但感情这件事需要冷静对待。”
“谨慎、理智、有自己坚持,”许思华评价道。
“叔叔,我就当是您夸我了。”
“不用谦虚。”
晏词笑笑,喝了口茶,但他不认为这么大一个董事长只是单单来听他说话,而且还有令他疑惑的是:“叔叔,您对许先生的性取向就没有意见吗?”
“我挺希望他赶紧找个对象,他妈妈也总张罗着要给他相亲,挑的都是小姑娘,我倒是无所谓他喜欢小姑娘呢还是喜欢男孩子,”许思华坦言,说完又叹了口气。
晏词适时帮他倒上茶。
准备听故事。
“我这儿子,十岁的时候就被我送出了国,他妈在外陪了他一年后被我勒令回来,从十一岁开始,他一个人在国外。”
“十一岁应该也还是小学,就没人照顾了吗?”晏词吃惊。
“有请阿姨照看。”许思华道。
晏词略点头,心里却仍旧惊讶,有阿姨照看也只是打扫打扫房子,做做一日三餐,剩下的都得自己来,和父母在身边完全不一样,那得多成熟的小孩儿才能不哭不闹自己过这样冷冰冰的日子。
“除了我们不在他身边,我有给他保障生活质量,物色好的学校,拥有好的教育资源,我本意是培养他,让他独立,也对他极其严格,毕竟是我许思华的儿子,当然得事事出挑,虎父不能有犬子。”
晏词表示理解,望子成龙是大多父母的心愿。
“我还有一部分私心,”许思华说,“我们凌远在海外也有产业,当时规模远比不上现在,但是生意人嘛,公司也跟自己孩子一样,我想让他成长起来帮忙顾着海外的事业,所以他得优秀,得有能力。”
“许先生肯定做得很好,”晏词听过许少淮几次讲电话,手里应该握着凌远的不少产业。
“当然,”许思华给予肯定,“生意上的手段比我还厉害,面对他,有时也觉得自己老了该退休了,儿子是很完美,但是感情疏远了,他和我们不亲,要不是前两年他妈妈总装病,他还不愿回国来常住。”
晏词点头应着:“从小和父母分居两地,感情再好也容易淡。”
“大概也是如此,他总不按常理出牌,有些事上比较极端。”
“您是说许先生喜欢极限运动这方面?”
“你见识过了?”
“见过。”
那天自己还犯病了。
而他见识的,恐怕只是许少淮喜欢极限运动的其中一小部分,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而极限运动很容易遇难,一个不留神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此刻的许思华不是作为集团领导人,而是以一个关心自己儿子的老父亲在与他谈。
他也明白了许少淮喜欢危险运动的原因。异常优秀的背后是与之相等的努力与付出,同时也需要一个宣泄口,但久而久之会形成习惯,会蔑视自己的生命。
“还是说点轻松话题,我给你看点别的。”
许思华手边还有一台笔电。
.....
从茶楼出来是九点多,回到酒店大约十点。
晏词穿过酒店大堂,坐电梯上楼,刚回房间没两分钟,夏侯来找他吃夜宵,他在房间里支了个小餐桌,摆上了火锅、各种食材、可乐,空调大开,可乐还是巨冰,液体冻成了一大坨。
“师哥,大热天吃火锅啊,”晏词搬凳子坐下,他真有点饿了。
“天天吃盒饭总得改善改善伙食,”夏侯掰了双筷子给他,“夏天吃火锅才爽,够劲道,爱吃什么自己放,牛肉、丸子、虾...都管够,我弄的清汤,不辣,放开肚皮吃也不长痘。”
“谢谢师哥,那我不客气了啊!”
桌上还摆了其他碗筷,不是只请他一个人,没一会儿便有门铃响。
晏词主动去开门,白晓逸、李依楠一起进来,几人互相打过招呼围着餐桌坐。夏侯喜欢人多热闹,拍摄期间也常拉着他们聊天,因此晏词和李依楠也熟络不少。
“小晏,酒要不要来点?度数不高,”李依楠自带了几罐啤酒。
她外形给人第一印象是温婉,其实是个豪爽性子。
“行,来点,火锅配冰啤,”平时晏词滴酒不沾,今天想试试。
李依楠递了一罐给他。
白晓逸烫着羊肉卷,问道:“你晚上去哪儿了?我找了你两回你不在,打你电话还没人接。”
“哦我没注意,我就出去溜达溜达,”晏词拿出手机,在见许思华之前,他刻意开启了静音,这么一提他想起来,卫哥那边让他回来了告知一声,他竟然忘了。
手机上不止两通未接来电,是三通。
两通白晓逸,一通许少淮。
“晏词,吃啊,”夏侯给他夹了几颗丸子,“应该熟了,你别不动筷子啊。”
“哦哦,”晏词回神,给褚卫发了条信息,然后拿起筷子,一颗丸子放入嘴里一嚼瞬间眉头拧成结,倒吸一口冷气,是颗撒尿牛丸,里头油汁滚烫,他被烫了舌头。
夏侯:“我去!你当心点啊,吃火锅丸子哪有你这么猛的。”
晏词努力呼吸两口,舌头上一片麻。
“赶紧喝点冰的,”白晓逸倒可乐给他。
晏词灌了两口,舒服了些,但是冰凉消退后疼痛还会席卷,刚才脑子里有些混,下嘴的时候没注意,道:“谢谢白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