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啊。”林霁应答得毫不犹豫,连思考的停顿都没有,“我们可以去南半球过夏天,和鲨鱼一起潜水看珊瑚群,怎么样?”
“嗯……”
郑知夏侧着头,很认真地思考,最后郑重点头。
“我觉得很不错!”
他们的落脚之地在城镇的某个转角,青石板路碎了一块边角,有只漂亮的长毛三花猫蹲在边上用爪子拨弄其中积蓄的水洼,朱红的墙上嵌着藏蓝的窗,檐角的铜陵在黄昏中叮铃铃地响,郑知夏叩响门,出来迎接的是一个穿着当地服饰的中年女人。
她开口却是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郑先生和林先生是吗?”
郑知夏突然有点想笑,他克制地弯着眼点头,说:“对,路上耽搁了一会,来晚了。”
女人把他们迎进屋,那只蹲在门口的三花也顺着门缝溜进来,转眼就爬上了庭院中的树,两个小孩围坐在树下的桌边写作业,听见动静时抬头露出微笑的稚嫩脸庞。
“这个季节早上和晚上已经有点冷了,”女人说,“要出门的话,得穿多点。”
林霁的视线在庭院中转过一圈:“晚上应该没什么娱乐活动吧?”
“以前是没有的,但这两年来玩的游客多了起来,所以每周五都会有一个篝火晚会。”
刚好在他们的行程之内,郑知夏为这种巧合感到开心,转头问林霁:“你有兴趣吗?”
“可以看看。”
屋里还坐着一个长相和身材都很彪悍的男人,他身后那面墙上挂着藏刀和一个硕大的牛头骨,站起身时好似一座小山,比林霁还要稍微高上些许。
郑知夏猜他应该有一米九,雄性之间的排斥本能令他不可遏制地产生了威胁感,只是还没来得及做出防御戒备的反应,林霁就已经不动声色地挡到了身前,男人那张严肃的脸上露出友善的微笑,开口时是口音很重的普通话。
“欢迎你们,”他说话时竟还显得有些腼腆,“喝杯茶吗?”
林霁礼貌地和他握了下手,说:“好,谢谢。”
他们在桌边坐下,酥油茶热腾腾地躺在杯子里,地上铺着柔软的长毛地毯,女人将两把钥匙递给他们,介绍道:“我姓张,这是我的丈夫,你们可以叫他洛桑,我们这儿只有两间客房,你们不用担心被其他人打扰。”
洛桑站起来帮他们把行李搬上楼,郑知夏捧着茶杯,凑到林霁耳边小声地说:“我感觉这里还挺好的。”
能不好么,整个镇上就这家最贵。
林霁温声问他:“喝得惯吗?”
“还好?”郑知夏又喝了口细细琢磨,“刚开始觉得有点怪,现在倒是挺不错的。”
姓陈的女人在他们对面坐下,笑起来是眼角有一些明显的纹路。
“等你们收拾好东西,也能下楼吃饭了,有什么忌口吗?”
郑知夏摇摇头,林霁却说:“他不吃香菜和葱,也不要做太辣的东西,麻烦你了。”
女人很明显地愣了下,而后笑道:“好的好的,不麻烦。”
郑知夏倒是有些尴尬,轻轻咳了声,说:“也不用,不太重要,我这几年没有那么挑食了。”
他可以自己挑出来的。
林霁挑着眉看他,不是很相信的样子,郑知夏有点坐立难安,放下茶杯干笑道:“我们快上去看看房间吧,嗯。”
他说完就往楼上走,林霁拿着钥匙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说:“你还没拿钥匙,金贵少爷。”
脚步声倏然一顿,郑知夏回头,很严肃地声明:“我现在真的一点都不挑食,早就过了需要别人帮我挑香菜的年纪。”
“好好好,”林霁笑了声,“但还是不喜欢吃的,对吧?”
这么说也没错,郑知夏从他手中接过钥匙,嘟囔道:“也没有那么不喜欢。”
他打开自己的房间门,整个三楼全被打通成两个房间,足够放进一张两米大床,他对着噼啪作响的壁炉和柔软温暖的床铺思考了一会,回头看了眼对面同样敞开的房门。
既然都已经与世隔绝,那短暂地放肆一段时间总能被允许吧?
€€€€所以,晚上能用太冷了睡不着作为借口,去找林霁一起睡吗?
第25章 山羊
这里的日落很快,遥远的铃铛声飘进敞开的窗棂,郑知夏推开门,刚好撞上林霁出来,两人对视一眼,俱是倏然失笑。
“这么巧,”郑知夏熟稔地去勾他的肩,“那一起下楼吃饭?”
林霁垂眼勾唇,问:“楼梯就这么大点,我们俩这样走,怎么下楼?”
“你背我下去呗。”
郑知夏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松手往前走,林霁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说:“也不是不行。”
“不行,”郑知夏的声音欢快地留在木质楼梯间,“我怕你摔了,哥,我会心疼的。”
粗粝的墙上嵌着古朴的壁灯,暖色光晕下拖出一道细长欢快的影,肉类炙烤出的气味和米饭的甜香混合在一起,林霁跟着那道影转弯,桌边围坐着洛桑一家,两个孩子各自拉着洛桑的一只手撒娇,说要坐在爸爸肩上出门玩。
他不由勾了勾唇,转头去看郑知夏,郑知夏显然也听见了,抿起唇很快地笑了下,腼腆得异常不好意思。
久远的记忆轻而易举回笼,在很多年以前,他的确在拥挤的人流中将郑知夏背起来,让他看春节花市里吹糖人的手艺人表演。
姓张的老板娘适时地端着盘子走出来,笑着招呼道:“怎么不坐下?”
“刚下来,”林霁和她寒暄,“房间很不错,您不是本地人吧?”
郑知夏帮他拉开椅子,跟着坐下时身边的小女孩好奇地看过来,他友善地笑了笑,又转头去看林霁。
老板娘正在讲述自己的故事:“确实不是,年轻的时候没钱上高中,就和姐妹一起去了S市打工,干的酒店客房的活计,和洛桑也是在酒店认识的,后来结了婚回来过日子,刚好旅游业也发展起来了,就想着自己开一家客栈,随便赚点孩子的学费。”
“挺好的,”林霁微微颔首,“小地方的日子要比大城市舒服。”
壁炉发出应景的噼啪声响,小女孩拍了拍手掌,歪着头问:“妈妈,我可以吃饭了吗?”
女人歉然地对他们笑了笑,问郑知夏:“要不你坐到这边来,孩子黏人,容易打扰到你吃饭。”
“不用,”郑知夏并不是很在意,“她挺乖的。”
从坐下起就一直规规矩矩,连手肘都没有乱划拉,比他小时候好了不知道多少。
晚餐并非全然的少数民族风味,郑知夏吃得还算多,一转头就看见林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筷子,正端着茶杯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心脏莫名一跳,他眨了眨眼,疑惑得恰到好处:“怎么了?”
“没什么,”林霁一如既往地温和微笑,“去院子里转转吗?”
郑知夏没有拒绝的理由,他跟在林霁身后,门刚打开就被冻得一哆嗦,紧接着就被林霁推回屋里,疑惑地抬头。
“没想到冷得这么快,我上楼给你拿外套,”林霁看起来有些懊恼,“放在箱子里吗?”
“在床上,”郑知夏说,“其实我本来就有出门转转的打算。”
林霁没说话,只是用含笑的眼看着他,神态像是在说“我猜得没错”,他上楼又复返,自己也穿上了外套,又将厚羊绒围巾仔仔细细地裹在郑知夏身上。
“走吧,”他重新推开门,“太冷了,我们就在院子里转一圈。”
“好。”
郑知夏被他裹得像个臃肿的毛绒绒玩偶,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没过半晌就主动牵住林霁的手,抱怨道:“忘记戴手套了。”
他的手指凉得惊心动魄,林霁反手握得更紧,调侃道:“又不是去爬雪山,这个季节就觉得冷,怎么还喜欢滑雪?”
“两种冷不一样,”郑知夏一本正经地和他胡诌,“我第一次来这边,不习惯。”
他现在甚至有些热。
他们在还算宽敞的院落里散步,天上深沉黑暗,渺小月亮黯淡高悬,只能勉强映出远山的轮廓,某个角落是沉睡的羊圈,庭院内的灯光照不亮深处,郑知夏皱起眉,扯着林霁往别的地方走。
“晚上也没什么好看的,”他兴致缺缺地打呵欠,“我们上去休息吧。”
林霁却回头看了眼,说:“其实也没有很大的味道。”
郑知夏依旧扯着他往前走,在黑暗中抿着唇。
“很难闻,我不喜欢。”
进门后他终于松开牵着林霁的手,笑着婉拒了老板娘递过来的酥油茶,木楼梯被踩得咚咚作响,林霁跟在他身后,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知夏,”他叫住前面的人,“我没事。”
郑知夏背对着他,在短暂又固执的沉默后闷闷应声:“嗯,没事就好。”
林霁的嗓音不急不缓,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已经过了很多年了,不用放在心上。”
他转过身,慢慢对林霁露出一个微笑。
“好。”
确实已经很多年了。
壁炉里的火光恒定地跳动着,被衾冰凉,郑知夏蜷缩着,对着黑暗中温暖的火光发呆,窗外万物沉寂,连动物都在沉睡,他下了床,坐在窗边静静地眺望黑暗中的群山。
那是他认识林霁的第二年,邻居林家的和善友好人尽皆知,宋白露总是带他去串门,两位和善的夫人坐在客厅里聊天,他就拉着林霁到花园里玩,直到有天下午他想去找林霁,却被宋白露不由分说地拦住。
“今天不行哦,”她牵着郑知夏回家,“今天妈妈陪你玩奥特曼好不好?”
郑知夏摇头:“我不想玩奥特曼,我要去找哥哥。”
宋白露的面容模糊在阳光中,唯独一声叹息很明显。
“哥哥今天不在家,我们改天再去找他玩。”
郑知夏不信€€€€明明他们昨天才说好的要一起去骑单车,林霁怎么可能会爽约?
他趴在自己的窗边往外看,期待着林霁突然出现在楼下,直到黄昏浓郁,一辆熟悉的汽车从林荫道尽头缓缓驶入,而后在隔壁的雕花大门前停下,后车门打开,他欣喜地探出头张望,却看见一道满身污秽的身影。
只那一眼,郑知夏十几年的噩梦里总是反反复复出现那样污秽的林霁。
后来他才从宋白露口中得知,林霁因为违抗了父亲的要求,而被扔进了郊外农场和一群脏兮兮的羊待了整整一天,被放出来时沾了满身的羊粪,连站都站不稳。
郑知夏从此再也没有去过农场,也再也没和林霁提起过山羊。
……
第二天醒来时壁炉已冷,窗外阳光灿烂,碧蓝的天穹上连云彩都没有,天气热烈得好似一秒入夏。
郑知夏摸出手机一看,忍不住扶额€€€€早上十点,猪都醒得比这早。
他换好衣服下楼,底下只有林霁坐在沙发上看平板,下楼的咚咚声让他抬起头,迎上郑知夏的目光倏然失笑。
“终于醒了,”他招手示意郑知夏过来,“再不起,我都得怀疑你累生病了。”
郑知夏不服气地反驳:“只是赶了一天的路而已。”
“是是是,”林霁不反驳他,“桌上有早饭,吃完我们就出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