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进食被称作早饭实属有些勉强,郑知夏三两口解决完,就拽着林霁出了门,城镇坐落在山腰,沿着路往下走能看见草场和羊群,远处的雪山巍峨屹立,雄鹰在高空掠过,极蓝的天下莹白一线,庄严得宛若神迹,是和瑞士截然不同的风景。
郑知夏转过身,手掌拢在嘴边,隔着风声和阳光大声问:“是上山还是去下面?”
“都行€€€€”林霁学着他的模样喊,“看你喜欢去哪里€€€€”
于是郑知夏决定先去山下,他穿过野草茂盛的小道,开始衰败的树枝上站着不知名的鸟,黑白的羽毛和胖滚滚的肚子,转过弯便是条波光粼粼的溪流,瀑布从山上跌落,有妇人在河边洗衣服,唰唰流水声夹杂着听不懂的说笑,林霁跟在他身边,走得稳重而缓慢。
“你以前不爱跑这些地方,”他说,“没空调就像进了监狱,夏天在户外站几分钟就闹着要走。”
其实都是装的,郑知夏的视线掠过溪水和瀑布,说:“后来发现这些地方也不错,会让心情很放松。”
林霁点点头,又问:“那要拍照吗?”
说着就已经举起手机,和郑知夏一起站在瀑布前自拍,转头间鼻尖擦过鼻尖,郑知夏愣了愣,停顿在离他极近的地方。
呼吸克制纠缠几秒,他近乎慌张地转头,视线对上远山,心跳声比流水还要昭彰。
“我们还是沿着路往上走吧,”他对林霁露出赤忱到极点的笑容,视线里却空无一物,“哥,他们说山上有个寺庙。”
林霁不信神佛不信宿命,对虚无缥缈的信仰嗤之以鼻,但不介意陪郑知夏去看看,于是他们又顺着另一条路往上走,芳草萋萋微风徐徐,郑知夏小心翼翼地走,手指不自觉地捏上他的衣袖,克制得有些疏离,不太像是要好的朋友。
林霁莫名起了坏心思,抬手将他往自己身边拽,淡声道:“小心,草里有蛇。”
“什么?!”
郑知夏惊叫着跳起身,手臂抱上他的脖颈,瞬间变成一只大型考拉,圆眼睛惊恐地张着,莫名有些可怜,林霁托着他的臀,没忍住哈哈大笑。
“骗你的。”
这一瞬他肆意畅快得宛若重回旧日光影,郑知夏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穿梭了久远的时间,又一次回到纯白无暇的童年,和林霁手牵手一起往前走。
没有初恋,没有Valina,没有分别的三年。
他将脸埋进林霁脖颈,深深嗅闻他身上很淡的苦涩香水味。
€€€€如果真的能在这个地方过一辈子,其实也挺好的。
第26章 我不行吗
往上走比往下要难,一路上杂草树根丛生,郑知夏走到一半便开始气喘吁吁,结果站在蓝天白云和远山中望远处一看,就发现了另一条上山的路,比脚下这条不知道好出多少。
得,原来是自己给自己增加了难度。
林霁站在前方,叉着腰耐心地等他喘息,而后伸出一只手,笑道:“要不要我背你?”
郑知夏总觉得他看自己像在看小孩,垂眼时的一瞥温柔却足够让人忽略他的本心,他握住那只手,不满抗议:“我完全可以自己爬上去,你不要小看我。”
“好,”林霁笑着将他拉上来,“那准备花多久?一个小时?”
郑知夏抿着唇,冷酷无情地看着他。
“半小时,我肯定比你爬得快。”
明明手都还在林霁手里握着,林霁瞥他一眼,挑了挑眉:“那我们比比?”
“比!”
郑知夏才不怕,他自认为体格要比林霁健壮€€€€好歹他要更年轻,况且林霁每天锻炼的时间就那么点,怎么可能比得过他?
结果事实却是还没过多久他便落后了一大截,林霁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低头看他,声音顺着风声飘过来:“还比吗€€€€”
郑知夏捂着刺痛的下腹,对他摆了摆手,于是林霁又走下来,牵着他慢慢往上爬,阳光被远处滚来的云团遮掩,半明半暗地落在他们身上,路边开着火红的不知名野花,长风一点点穿过,视线所及处只有他们两个人。
天地寂寥,众生都是孤独的旅者。
郑知夏却因此感受到与世隔绝的安宁,如同捂上耳朵闭上眼睛自欺欺人的蠢货,若世界末日真的在此刻来临,他也会在天崩地裂间感到无可救药的欣喜。
那座寺庙坐落在原野间,牧民赶着绵羊群在远处吃草,阳光落在朱墙和转经筒上,岩石堆砌的地面残留着风吹雨打的痕迹,郑知夏站在破落的砖墙前,转过头对林霁笑,傻里傻气得好似一只大型犬。
“你在外面等我吗?”
林霁却主动往里走,说:“来都来了,不看看反倒可惜。”
“以前我们跟家里去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宋白露和林霁的母亲都是信神佛和虚无缥缈之事的人,因而幼时他们没少一起结伴陪着母亲去求神拜佛,但林霁从来是在外面等待的那一个,郑知夏曾问过为什么,但他只是淡淡地看向远方的天穹。
“我不信这些,人类用了上万年来站到食物链的最顶端,却要给自己的精神套上枷锁,这不是很可笑吗?”
那时正在读小学四年级的郑知夏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蹲在林霁脚边,手里捏着未点燃的三炷香,似懂非懂地点头。
“哥哥说的对。”
香被随意地丢在地上,他从口袋里摸出可乐味的棒棒糖。
“林霁,吃糖吗?”
记忆如海潮退去,林霁垂眼看着他,说:“虽然不信,但这同样是一种文化。”
郑知夏这回听懂了,笑他:“你也太唯物主义了吧。”
“你不也是?”林霁和他穿过长长的转经筒,“每次跟伯母去庙里,就象征性拜一拜,还嫌烟火味熏鼻子。”
郑知夏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尖,含糊道:“那确实……很熏。”
于是寺庙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他们很一致地在殿外停下,听喇嘛介绍着这座庙宇的历史€€€€历经过许多次战火,却在神明的庇佑下得以存留,转经筒和屋顶的黄金都有着浓厚的传统沉淀,郑知夏偏头往大门处看了眼,想到那面残破的旧墙。
他果然不太能理解信仰给人类带来的意义€€€€这甚至不如爱之于他的意义。
“我们走吧。”
林霁却问:“不再转转吗?”
“不了,”郑知夏扯着他的袖子往外走,“回镇上玩吧。”
这回倒是挑了条好走的路,只是一来一回又到了将近黄昏的时候,他们走在稀少的旅客间,漫无目的地才过每一条街巷,买纪念品的小店前站着一对小情侣,女孩手里拎着一串用红绳编成的绿松石,正在往男孩手腕上套。
“娘们唧唧的,”男孩的语气听起来很嫌弃,“能不能不带啊?”
但还是毫不抗拒地伸着手,女孩扣好手链,踮起脚去敲他的脑壳,手劲看不出多用力,男孩却发出一声夸张的痛呼。
“让你戴就戴,不戴的话就继续戴粉色发圈!”
“我就不能两个都戴吗!”
许是郑知夏停留的视线太长久,林霁温温柔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想买个纪念品送给喜欢的人?”
“嗯,”他随口应道,“买一条送给你。”
林霁便乐不可支地笑,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可以假装不知道,”郑知夏的语气半真半假,“哥,我真的很喜欢你。”
“好好好,”林霁揽着他的肩往那边走,“我也喜欢你。”
郑知夏却因此感到了隐秘微弱的疼痛,他垂着眼微笑,看长而细的影子拖在日光下很亲昵地交叠,那对情侣手牵着手离开,老板便将目光放在了他们身上。
“可以随便看一看,挑一挑。”
简陋的天鹅绒布上摆着点看起来就很随意的小玩意,绿松石和朱砂串在一起,红绳尾端被打火机简陋地燎过,黑色焦痕像来不及落下便干涸的泪。
倒也不是全然的女孩款式,郑知夏捡起一串绿松石,抓住林霁的手掌比了比,他的指腹抚过皮肤上微微浮现的血管轮廓和凸出的腕骨,最后克制地停在皮肤上。
隐约的脉搏一下下敲击着指尖,林霁倏地笑了声。
“真送给我啊?”
郑知夏抬眼觑他,神色明显是在说“那不然呢?”,于是林霁欣然地收下了这份礼物,又回赠了郑知夏一个钥匙扣。
一颗玛瑙,不知道真假,红得克制而热烈,郑知夏挺喜欢的,将它小心翼翼地揣进口袋里,开开心心地跟林霁回了客栈。
洛桑正在准备晚餐,看见他们进门时抬起头打了个招呼:“今天晚上准备出门吗?”
“不出去,”郑知夏说,“晚上好冷,你昨天说的那个篝火晚会是在明天吧?”
“对,就在广场上,离这边不算远,”洛桑的笑容很质朴,“最近游客多,会很热闹。”
这句话让郑知夏的兴致消退了大半,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边就传来林霁的声音:“那我们一定得去看看。”
他有些讶异,看向林霁的视线却被包容地接住,林霁不喜欢人潮拥挤的地方,自懵懂任性的童年过去后郑知夏便再也没让他陪自己去过春节花市,如今林霁主动提出,着实是有些意外。
林霁却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声音压得很低:“不是什么大事,你喜欢就好。”
一瞬间心动更甚,郑知夏无可救药地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升高,连绝望都能算得上甜蜜。
林霁太好了,好到任何心动和喜欢都是理所应当,每一段令他或快乐或难过的记忆即是痴心妄想的罪证,又是痴心妄想的合理原因。
怪只能怪郑知夏天生就不喜欢女孩。
洛桑在一旁问:“那今晚有兴趣参加一下我们自己的小活动吗?算是正式欢迎你们入住。”
林霁自然应了下来,于是郑知夏也没有拒绝,他用完晚饭后回到房间洗了个澡,而后带着微微湿润的头发,踏着温暖昏暗的灯光下楼,空气中弥漫着很淡的藏香气味,如最幽深漫长的夜在房间中生长,角落的唱片机放着沙哑低缓的女声,是听不懂的语言,曲调却隐约暧昧。
又或许暧昧的不是调子,而是坐在昏黄灯光下的林霁。
郑知夏站在楼梯上,有短暂的片刻失神€€€€林霁穿着一件他很熟悉的黑衬衫,领口第一颗扣子没系,袖口很齐整地挽至小臂中间,露出手腕上的那串绿松石和价值百万的腕表,也挺喜感,这绿松石何德何能跟那块表待在一块。
林霁一只手端着水晶杯,对他招了招手。
“站着干什么,怕我不给你喝酒?”
洛桑坐在他的身边,老板娘则带着孩子坐在另一张桌子上玩积木玩具,郑知夏挨着林霁坐下,看见桌上摆着一些当地的小糕点。
“我老婆自己做的,”洛桑说这话时有些自豪,“很多人走的时候都会买一些带走。”
的确很好吃,郑知夏礼貌点头,视线转向桌上折射着光彩的水晶酒瓶。
“这是?”
“自家酿的甜酒,”洛桑呵呵笑着解释,“味道挺不错的,尝尝?”
“好。”
郑知夏尝了口,的确是甜酒,喝不出多少酒精的味道,林霁的手搭在他肩上,存在感并不是很强烈,他在和洛桑聊天,不疾不徐的语调夹杂在音乐声中,从小镇的天气聊到洛桑年轻时进城打工的趣闻,也不知过了多久,郑知夏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甜酒?”
他昏昏沉沉地抬头,眼神迟钝脸颊泛红,林霁有些意外,问洛桑:“这个酒有多少度?”
“自家酿的酒哪有度数,”洛桑瞥了眼桌山的酒瓶,“嚯,酒量不错。”
可不是嘛,这么会的功夫就是半瓶,跟喝果汁似的。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