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 第49章

  林霁站在他身边,烟雾袅袅地自唇边散开,很清淡的薄荷味,隐约有些熟悉。

  “一直都会,”他说得轻描淡写,“这几年压力比较大,所以抽得比较多。”

  郑知夏沉默几秒,还是说:“抽多了不好。”

  林霁笑了声,嗓音微微沙哑,玩笑般地问他:“这是在关心我吗?”

  “好歹叫你一声哥,”郑知夏很轻地咳嗽,“就算是陌生人,也能这么关心一下的吧。”

  但这种关心绝对不会发生在吸烟区里,林霁为这句敷衍的理由感到片刻的开心,而后又说:“确实该少抽点。”

  他说完便开始后悔€€€€这种废话怎么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郑知夏果然失去了交谈的兴趣,掐灭还剩小半的烟对他略一颔首,说:“你慢慢抽,我先进去了。”

  林泽站起身给他让开进去的空位,神色有些担忧:“你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不用那么担心,”郑知夏笑着安抚他,“现在还是夏天。”

  但林泽还是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膝盖,说:“还是别开车了,我们坐地铁回去。”

  郑知夏没有拒绝这个提议,倒是林霁回来时主动问起他们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并在得到林泽的回答时不太赞同地皱起眉。

  “地铁站得从外面走,”他说,“这雨估计今晚都不会停,我送你们回去。”

  林泽转而去看郑知夏,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们可以打车,”郑知夏说,“他和我们不顺路。”

  “怎么会,”林霁笑得轻快,“只要在市内,都顺路。”

  目的太昭彰,林泽悄悄扯了下郑知夏的衣角,神情有些古怪。

  €€€€我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合理?

  郑知夏也愣了瞬,而后若无其事地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台阶上也蓄了薄薄的一层水, 瓷砖反射着室内灿如白昼的灯光,郑知夏险些摔落,林泽发出声短促的惊呼,伸出的手还没到一半,林霁便更快地环住了郑知夏的腰。

  “小心。”

  落进他怀里时郑知夏闻见了很淡的木质香气,气味总比时间更长久,雨声淅淅沥沥,他想起某个记忆深处残存的夜晚,他和林霁躺在一张床上谈天,再醒来时窗外下着雨,白色床单上同样残存着很淡的相同香气。

  远处车辆驶来,刺眼的前灯拉回了思绪,他从林霁怀中让开,垂眼看向光线中迷离的雨雾。

  “没事,摔不了。”

  林霁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他有些迟缓的双腿€€€€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仿佛只是错觉,但本能的直觉和十几年的光阴告诉他,绝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是受伤了吗?

  可惜他无法在现在问出口,只能帮郑知夏打开车门,雨水淋湿小半肩膀,他不甚在意地坐进副驾,装作没看见郑知夏欲言又止的目光。

  “还是以前住的地方吗?”

  “嗯,”身后伸来一只拿着纸巾的手,“先将就擦一下吧,空调吹着容易感冒。”

  “好。”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连着郑知夏的手指一起握住,很轻地摩挲一下,又自然而然地松开,郑知夏收回手,心跳有点乱,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盯着林霁的后脑勺。

  应该是不小心的吧?他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林霁明明知道他现在是有男友的。

  绝对是巧合。

  回家后林泽开心地和林霁挥手道别,等进了电梯后才小声说:“你的腿还好吗?”

  空调冷风从头顶落下来,郑知夏终于在他关切的询问中感受到隐秘而熟悉的疼痛自腿部攀爬而上,好似无数根银针在血肉中生长,痛得很熟悉。

  “还好,”他面无表情地呼了口气,“等天气放晴后就没事了。”

  但林泽看起来还是很担忧:“要不休息两天吧?你在这边有认识的私人医生吗?”

  郑知夏对他笑了笑,说:“不用的,要是真的很不舒服的话,我当然会停下休息的。”

  “好吧,”林泽勉强点了点头,“晚上要是很难受的话,记得来把我叫醒。”

  可惜这场雨下起来就久久未曾停歇,第三天的时候,郑知夏还是推掉了原本去和刚从飞机上落地的团队开会的计划,坐在客厅里沉默不语地看着窗外阴霾的天空,林泽握着空掉的药瓶从房间里走出来,说:“我得去趟药店了。”

  “好,”郑知夏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温和,“带那把大一点的长柄伞吧,别淋湿了。”

  林泽应了声,又折返回房间拿出一条薄毯蹲下身搭在他的腿上,这才蹦蹦跳跳地出了门,郑知夏没忍住翘了翘嘴角,眉头终于忍不住皱起。

  “嘶……”

  他抬手,很轻地触碰自己的双腿,刺痛让他的呼吸变得深沉,放在沙发上的手机亮起又熄灭,却被忽略得很彻底,直到门铃声响起,他才终于将注意力从窗外收了回来。

  “来了。”

  他以为是林泽出门没带钥匙,慢吞吞地站起身去开门,可门外站的却是另一道熟悉身影,郑知夏愣了瞬,下意识地想往门后藏去。

  “哥?你怎么过来了。”

  林霁手里是一把湿漉漉的伞,微垂的眉眼显得很温和:“刚好路过,就想着上来看看你在不在家€€€€”

  话音戛然而止,连带着唇边的笑意一起消失,林霁眼疾手快地挡住将要合上的门,话语先思维一步脱口而出:“等等!”

  尖锐和剧烈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开,他抓着门的手指用力到苍白,郑知夏沉默地和他角力,在那双深沉的,震痛的漆黑眼中抿了抿唇,缓慢地松开手。

  吱呀€€€€

  灯光从室内倾斜而出,林霁沉默着,慢慢蹲下身伸出手,在郑知夏退后的动作中涩然开口。

  “别动……别躲我。”

  他的指尖颤抖,缓慢而小心翼翼地触碰上那些丑陋而狰狞的伤疤,它们连绵不绝地落在苍白的皮肤上,宛若死神镰刀留下的痕迹,于是巨大到几乎要吞没掉灵魂的恐惧在此刻淹没了他。

  微烫的体温落在肌肤上,郑知夏奇怪地战栗了下,竟觉得那些痛楚奇迹般地消退了些许。

  “不是什么大事,”他有些艰难地开口,“你先进来吧。”

  可林霁还是沉默的,他抬起头,眼眶红得很明显。

  “这是怎么伤到的?”

  “车祸,”郑知夏倒是说得轻描淡写,“缝了些针,不是很严重€€€€你要喝点茶吗?”

  “不€€€€”

  林霁顿了顿,改口道:“好,我自己来。”

  他站起身,视线却始终落在那双腿上,郑知夏竟为自己此刻的丑陋感到卑怯,留下一句“茶叶在老地方”,就转身往落地窗边走去。

  身后传来林霁艰难到有些沙哑的话语:“痛吗?”

  “忘了,所以不算太痛。”

  郑知夏扶着桌沿慢吞吞坐下,转头对他笑了笑。

  “真的。”

  但怎么可能呢?林霁不会信,但他也不愿意解释,关于骨骼中长得触目惊心的钢钉,关于躺在病床上的大半年。

  他不想让林霁在时隔几年后感到疼痛。

第55章 不求回报

  雨似乎下得越来越大,玻璃窗上沾满雾气,划开的雨水痕迹朦朦胧胧,像无数条隐形的蛇,林霁轻车熟路地穿梭在客厅与厨房间,从柜子里找出紫砂茶壶,又从没有标记的茶叶盒中找到郑知夏曾经常喝的那种,郑知夏沉默地坐在窗边,背对着他,手指攥着薄毯的一角。

  茶壶是和林霁一起去买的,喝茶的习惯也是这些年一点点养成的,十几年的痕迹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消磨殆尽,连放东西的位置都还跟以前一模一样。

  “能喝茶吗?”

  林霁的声音遥遥传来,郑知夏转头应了声,说:“没什么忌口,又不是生病。”

  很熟稔的语气,话音落下时他不由怔愣一瞬,有种穿梭回旧日的恍惚错觉€€€€大概雨天总是让人很轻易地多愁善感。

  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后,林霁终于在他对面坐下,茶汤氤氲出的薄雾像是雨水穿透建筑出现在他们之间,郑知夏垂着眼,听林霁讲出开场白。

  “是哪一年的事?”

  “出国后三个月的时候,”郑知夏惊讶于自己陈述时的平静,“应该算第一年还是第二年?开车的时候走神,被后面一辆酒驾的车撞了,不算很严重,倒是把妈妈吓了一大跳。”

  林霁沉默了几秒,笑着说:“骗人。”

  他语气笃定,嘴唇勾起的弧度温温柔柔,但郑知夏却感受到了他周身极低的气压,林霁好似早已在不知在何时变成了一尊布满裂痕的瓷器,碎裂前的声响隐晦地潜藏在精美的釉面下,只等待着哪一次的触碰后变成一地狼藉碎片。

  “但真的不严重。”

  郑知夏垂着眼喝茶,神色轻描淡写,手指却在很轻微地颤抖,疼痛总是跟阴雨还有落雪如影随形,突然间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覆过来,不容拒绝地握住了他的手。

  “知夏,”林霁语气沉沉,“抬头看着我,再回答一次。”

  微弱的震颤顺着那点温度传至心头,郑知夏和他对视,嘴唇动了动,却再也说不出那句话。

  €€€€他从来都很难对着林霁的眼睛撒谎。

  最后只是很轻地吸了口气说:“进了几次手术室,在床上躺了半年,然后就没事了,只是恢复的时间还比较短,遇到下雨天会有点痛,不是大问题。”

  “这样,”林霁不置可否地点头,“那介意我看一下吗?”

  “……不太方便。”

  郑知夏说着,往后靠去,按在腿上的手青筋浮起,尽力让自己显得十分平静,林霁很轻地笑了下,说:“那就是大问题。”

  “什么?”

  “且不说那时候的痛苦,你现在很在意这些伤疤,”林霁说,“既然如此,它就对你造成了困扰,所以是大问题。”

  郑知夏垂眼给他倒茶,烟雾袅袅升起,湿热的水汽沾上手指,他放下茶壶,终于重新看向林霁。

  “不说这个了,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情?”

  林霁却倏地笑了,反问他:“没有事情就不能来找你吗?知夏,我们以前没那么生分吧。不过现在确实有事情要做了,比如关心一下你的身体。”

  茶杯在手里无意识地转了一圈,郑知夏总觉得他的眼神莫名深暗,像藏着什么,莫名令人心头一紧。

  “不合适吧,”他笑了声,嗓音有些干涩,“Cris比较小气,他会不开心的。”

  林霁唇边也流露出些许笑意,温和的,很轻易地让人放松警惕:“不开心什么?知夏,我们只是朋友而已,关心朋友似乎是很正常的行为吧?”

  郑知夏沉默半晌,说:“他知道我曾经喜欢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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