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着动了动，忽然发觉自己头下正枕着一个柔韧的“物体”，熟悉的木质香气从“物体”上散发出来，直直钻进他的鼻腔。
眼前一只形状漂亮的手正拿着一本枯燥的《设计心理学》，书页已经翻到最后五分之一的位置，那手弯曲着手指缓慢地翻了一页。
秦庭西有些惊恐€€€€他不会是……靠着周煜阳睡着了吧？
还没等他觉得尴尬，头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睡醒了？”
秦庭西猛然坐直了身体，下意识在自己脸上摸了摸。
“放心，没流口水，睡得很斯文。”周煜阳合上书，左手扶着右肩活动了几下。
秦庭西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
周煜阳转过头看着他，眸子里隐着笑意：“原来小秦总非要换座，是想给自己找个枕头。”
“我不是……我没有……”秦庭西的辩解自己都觉得苍白€€€€前方座椅的内嵌屏幕上，清楚地反射出周煜阳的外套在他脸上留下的印迹。
“逗你的。”周煜阳笑得更加灿烂，起身拿下行李，“走吧？”
第二天是开幕式。
建筑设计峰会是建筑行业和设计行业规模最大也最专业的一场盛会。
大大小小的设计公司、事务所、地产企业聚集在一起，对行业的未来发展趋势展开交流，还有招商洽谈和人才引进的版块。
海川事务所作为老牌顶尖事务所，一直是峰会上的焦点。此次和远恒集团强强合并后，更是备受关注。
秦庭西一众人进入会场，才一坐下，就有几个人围过来纷纷递上名片毛遂自荐，想要争取合作机会。
秦庭西一向不屑于在这种场合社交，只自顾自地检查下午预选答辩的材料，眼皮都不抬。
周煜阳和那几个人客套寒暄了半日，好容易打发走，他揉了揉脸，叹了一声：“都快笑僵了。”
秦庭西看着电脑，“嗤”了一声：“你别笑不就得了。那几家公司都是刚刚起步，有的连资质都不完整，和我们合作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谁来都赔笑，你不僵谁僵。”
这话说的，丝毫不沾人间烟火。
周煜阳无奈地挑了挑眉毛。
秦大少爷出生即在罗马，这份骄傲和洒脱是与生俱来的，不屈尊于人情世故可以理解。
但他不行。
他年少失怙，见过太多人情冷暖，人情世故像是一种非条件反射，早已经形成肌肉记忆。
上午活动内容只有一场开幕仪式和设计协会会长的讲话，很快就进行到下午的重头戏€€€€天元谷项目竞标的资格预选。
这次参加竞标的有12家企业，共17个小组，除了周煜阳他们，另有四家企业分别派出了两个团队。
参与评审的专家共7位，具体名单保密。但按照以往经验，都是来自行业内资深设计师或标准制定者。
秦庭西和周煜阳一起和其他15组人员被带进一个宽敞的房间等待抽签，决定答辩顺序。
周煜阳在设计行业很有名气，人又随和，在场不少人都或多或少跟他打过交道，很快就围成了一个小圈子，热络地聊天。
秦庭西头一次真正涉足国内的设计业，跟这些人都不熟，又看起来天生不好接触，因此尽管有不少人对这位远恒的太子爷投来好奇的视线，却没有一个人敢来跟他搭话。
秦庭西本就不屑于这种social的场合，于是叫来海川的两位设计师，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对设计初稿进行最后的核对。
核对进行到一半，房间的另一个方向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
秦庭西思路被打断，不耐烦地朝那边看了过去。
周煜阳坐在单人沙发里，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和众人说着话。
而他左手边的沙发扶手上，侧坐着一个身材颀长、样貌出众的男人。
秦庭西的视线从男人蓄着薄须的下巴，移到他左耳上闪着光的耳钉，再到休闲西装裤腿下露出的一截骨节分明的脚踝，最后停在他搭着周煜阳肩膀的手上。
大庭广众之下，说话就好好说，勾肩搭背的，像什么样子？
他把目光转向周煜阳€€€€这人淡定自若地喝着茶水，微笑地看着对面和他说话的人，似乎根本没意识到有人在搭他的肩膀。
或者……他根本不在乎被随便什么人搭着肩膀。
秦庭西越看越觉得周煜阳脸上的笑容刺眼，忍了又忍，在那男人得寸进尺地把手贴上周煜阳的后脖颈时，他终于“嚯”地一下站起来，大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这可是正经的设计峰会，周煜阳这副卖笑的轻浮样儿，还以为他在泰坦club当头牌呢？
第28章
周煜阳感受到后颈上的热度，朝身边那个男人投过去警告性的一瞥。
男人识趣地收回手，回到正常社交距离。
周煜阳若无其事地接着刚才的话题聊了起来。
这男人叫魏锋，来自国内一家著名设计院，之前与海川有过项目合作，他作为负责人和对方对接。加上私人联系方式后，魏锋就不时发些暗示意味明显的消息，但都被他刻意忽略，这才消停下来。
这回在峰会遇上，估计又得闹上两个月才能罢休。
周煜阳倾身拿过水壶，借着倒水的机会把魏锋停在他肩上的胳膊也甩了下去。
“哎周哥，你们小秦总过来了。”有人提醒。
周煜阳抬眸看过去，果然看见秦庭西气势汹汹朝这边走过来。
脸上的表情简直把“不爽”两个字清楚地写了出来。
他按了按额角€€€€不知道这位祖宗又怎么了。
“小秦总，有事吩咐吗？”他起身问道。
秦庭西压低眉眼，环视了一圈，特意在魏锋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钟，这才开口：“你那里是不是有我项目书的备份，我需要拷一份。”
周煜阳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秦庭西这次下定决心要赢他，项目书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自己一眼都没看过，更别提让他保存备份。
所以秦大少爷说这话……
他端详着秦庭西的表情，察觉到他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朝魏锋的方向瞟去，心下了然，暗暗压下嘴角的笑意。
“好的，小秦总。我这就给您copy一份。”
周煜阳起身和众人打了招呼，跟着秦庭西朝角落的桌子走去。
秦庭西步子迈得很大，走路带风，连看都不看他。
周煜阳紧走了几步，追上去拉住了他的手腕：“哎，走那么快干嘛？”
“我还要看项目书，哪有周总这么悠闲，又是跟人聊天又是赔笑。”秦庭西瞪了他一眼，一甩胳膊，“别拉我！”
周煜阳却没松手：“小秦总的意思是不想让我跟别人聊天说笑？怎么……吃醋啊？”
秦庭西的耳尖肉眼可见地变红，却依旧振振有词：“谁吃你的醋！周煜阳，你现在不只是海川的人，你也代表了我们远恒。你在那儿跟人勾肩搭背，有没有考虑过有损远恒的形象啊？”
周煜阳抿起嘴唇，硬把笑意压了回去，点头称是：“小秦总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以后我就跟着小秦总，寸步不离行了吧？”
两人斗嘴间，一位工作人员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叠写有号码的纸条，招呼大家过来抽签。
秦庭西不想再跟这个无赖纠缠，率先走过去随便拿了张纸条。周煜阳也慢悠悠地紧跟其后抽了一张。
团队的其余几个人都围过来看排名。
两个人把纸条展开，秦庭西抽到的是三，周煜阳是十七，也就是最后一名。
林淮看清上面的数字，哀叹了一声：“啊！我最不喜欢等了，早死早托生多好。”
“胡说什么呢！”张珂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
周煜阳笑着收起纸条：“没关系，你们不想等可以先到处去逛逛，我在这里就行。”
说话时，第一组答辩已经开始，第二、三组等待。
秦庭西跟随工作人员来到一旁的小房间。
好胜心作祟，他竟然也生出几分患得患失的紧张感。
这次的设计方案他确实用了十足的精力，但能不能赢过周煜阳，他心里也没有完全的把握。
这种时候越在乎输赢，越觉得焦虑，心跳得也更加剧烈。
他把手伸进口袋悄悄攥成拳头，触到口袋里的一个小东西，紧张的情绪才稍微缓解了些。
那是他这次出发前，黎威替他准备的“plan B”。
很快，前两组答辩完成，轮到秦庭西入场。
穿过小房间的另一道门，他来到了答辩室。
答辩室里没有开灯，只有大屏幕发出的光线照亮了讲台的一片方寸。
秦庭西踏上讲台，台下七名评委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他深吸了口气，打开自己的项目书。
大屏幕上出现一幅手绘水彩风格的风景画。
“各位专家下午好，我是来自远恒集团的设计师秦庭西。下面由我为各位介绍我的团队为天元谷度假区项目进行的设计规划。”
整个解说ppt里的图片都是秦庭西亲自绘制，文字内容更是早已烂熟于心。
上台前的忐忑不安也在流畅的讲解过程中逐渐忘却，他全身心沉浸在自己的项目规划当中，几乎是一气呵成地做完了介绍。
他这次结合了在国外留学做项目时得到的经验，将景区规划与自然地貌相结合，以“大隐隐于市”为设计理念，把商业酒店、娱乐设施、观光景点都隐藏在山水林田中，同时加入了许多沉浸式体验环节，充分以游客需求出发，实现利益最大化。
他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但从现场专家的反应来看，他的方案不错。
后续是专家提问。
坐在C位的主任评委问了几个关于设计出发点和后续维护的问题，秦庭西对答如流。
“大家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几个评委和秦远恒几乎都是旧相识，也清楚远恒集团的实力，项目方案确实没有出现太大的瑕疵，作为初设计稿完成度已经很高了。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没有说话。
秦庭西松了口气。
主任评委点点头：“好，那我们打分吧！”
“等一哈，我有问题！”评委席最边缘的位置传来一个带着浓重巴蜀地区口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