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 第21章

那师尊之前下山,是为了寻找为我封瞳的方法吗?

江泫道:“正是。”

宿淮双一惊,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竟然将心中所想说出口了。久违的窘迫涌上心头,他正思考该如何解释,又听江泫道:“回房沐浴,洗洗酒气。”

也就是这个时候,宿淮双才蓦地注意到,自己的衣襟、袖角上都沾着浅淡的酒气。用孟林的话来说,酒气是酒香,这酒香沾湿衣袖,随着时间过去,香气便越发馥郁醇厚,似乎无处不在,化作绵密的牢笼,无孔不入地摧残他的神智。

这到底是什么酒……

他模糊地想了一句,两眼一闭,向前栽倒下去。江泫一愣,迅速伸手扶住宿淮双的肩膀,却见少年垂着头,已经醉倒了。

第30章 心照桃源4

想不到后来亲手斩杀大害、名满天下的玄首, 在少时竟然是个沾不得酒的。江泫到的时候也不晚,明明白白地看见宿淮双只喝下去两口,哪知即使喂了醒神的丹药, 这两口酒液也在他身体里发酵,越来越醇, 越来越醉人, 到了时机就突然发难袭击他的理智,叫这孩子醉得人事不省。

江泫伸出一只手揽着宿淮双, 以免他失去重心从椅子上跌下去。他虽然不矮,但似乎有些营养不良, 来净玄峰养了这么些时日长了点肉, 江泫挪动他却也不用废多少力气。

他扶着宿淮双的肩膀, 将对方抵在自己胸口的额头挪开。他边挪边想:辟谷的事情, 再向后推一推吧。起码要等他将身体养好,挥得动剑了再说。

将人挪到自己方才坐的那张八仙椅上靠好,江泫瞪着他看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

……在长辈面前酗酒、仪态不端, 放在栖鸣泽,可不仅仅是抄几遍经书、呆一日思过崖就能解决的。也罢,这里并非江氏……

他传音让岑玉危过来搬人。在等待的间隙之中检查了一遍宿淮双眼睛上的禁制,发现他还是和上一世见面时一样, 睡觉的时候眉峰紧锁, 仿佛只要沉入梦中便不得好眠。

从小便有的习惯吗?

江泫思忖道。

岑玉危很快便来了。看见小师弟靠在八仙椅上人事不省的样子时,这位一贯稳重的弟子面上露出的惊讶表情江泫大概这辈子都忘不了。他转过脸移开目光,好容易将飘到嘴角的笑意压下去, 岑玉危却误以为他是厌恶殿中酒气,愧疚异常, 接回人以后将孟林狠狠敲打一番,第二日早晨起,以“管束师弟不周”之名,在思过崖下待了整整半个月才回来。

此后便是没日没夜的抄经,如此孟林倒也安分了好长一段世间,新弟子乌序入峰的时候还颇为惊讶,以为这是什么峰内传统,第二日便被催去训教堂学习。

净玄峰习剑,剑诀名为《歇花剑》,共七十九式,招式美观不失凌厉迅捷,以一剑化万相的美名享誉天下。

这剑诀江泫后来又改了改,丢给了岑玉危。他当惯了甩手掌柜,这一届却不能再当了,宿淮双与乌序的剑诀心法都由他亲自传授,两位弟子上午去训教堂学习,下午就要回峰练剑。卯时作、戍时息,山间一年如一日,眨眼便滑过一年。

今日雪停,江泫坐在檐下,看宿淮双习剑。

雪中习剑并不怎么方便,会沾湿弟子的衣袍。因此顺他心意,现下净玄峰除了峰顶遏月府,其余地方虽冰雪不化,但也不怎么下雪了。

峰上寒梅不败,红白一片,愈长愈盛,有好几枝已经压上了浮梅殿的殿顶,另斜下一枝探出黛瓦,风过时簌簌飞下几瓣,落至江泫的茶盏边。

江泫支着下颚,视线慢慢随着少年手中剑穗殷红的长剑走,偶尔捻起一片梅花瓣,指尖一弹一掷,花瓣便如石子一般击中宿淮双的手肘,将他有些偏离的肘部击回原位。

“位不正。”

宿淮双道:“是。”

少年于是重正身位,从方才出错的那一式开始重新练起。

磨砺两年,宿淮双的剑法已隐隐有了江泫的风范。剑风凌厉专刺要害,刃间寒光流动仿若一剑银龙游舞,与他对上的人常常被其凌厉的剑势压得浑身僵硬、错漏百出。然而锐利之间又不失变通,稳重心细、临危不乱,最擅以弱胜强,在上清宗新弟子一批之中,虽然开蒙最晚,却是最上进、最优秀的一位。

与他相比,同时入峰的乌序就要稍逊一筹。剑法不足,便须境界来补,因此乌序重心法修习,被江泫盯着练剑的,就只有宿淮双一人。

估算着时间,江泫道:“收剑,歇息。”

宿淮双便立刻收了剑,抬脚向檐下来。他出了一身薄汗,江泫抬眼递去一方手帕,少年道了谢,接过来将头脸擦拭干净。

许是宗内伙食太好、又或是灵气养人,短短一年,快十七岁的少年抽了条一般,原本薄而瘦的体型随着生长愈发赏心悦目,身高已经隐隐接近江泫,站在阶前如芝兰玉树,被周边的雪光与红梅一映,更显得俊朗如星,气质虽冷却正,恰似一株皑皑雪松。

他将剑靠在檐边,从阶梯边绕过来,自觉在江泫对面坐下,将自己的那盏茶挪到面前,弯起眼睛笑道:“谢谢师尊。”

宿淮双习剑之时,若练得好,摆在桌上的便会有两盏茶。若练得不好,就只有一盏。今日仍然有两盏,少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神色颇为放松。

江泫道:“今日可有收获?”

宿淮双道:“有。只是有不明之处,还请师尊解惑。”

两人坐在檐下饮尽杯中清茶,江泫起身,抬手一招,校场西侧的架上飞来一把木剑,屈指一握,剑已在手。

他随手挽了道剑花,道:“出剑。”

对面的少年神情严肃,闻言拔剑出鞘,颔首一礼过后抖腕刺来,霎那之间森寒的剑光已至眼前。江泫目中映着剑光,在寻常弟子看来快得避无可避的一剑落到江泫眼中,速度和凡尘中耍庄稼把式的没什么区别。

并非是宿淮双资质差、不刻苦,相反的是,他入峰仅仅一年,能将剑法淬炼至此,已称得上是相当刻苦、也可当一句天资傲人。

江泫抬手,木剑顺着他视线的落点斜斜一挑,原本迅捷无匹的一剑立刻被从中截断,剑势散乱、溃不成军。宿淮双的重心也跟着歪了,他踉跄几步收了剑势,抬头时神色又似有所悟。

江泫用木剑点了点他的右肩。

“不要绷着。”他简短地指点道,“若要使剑,就不能端着架子。”

宿淮双忙不迭抱剑道:“是,弟子明白了。”

说话间,旁边的走廊中迈出来一位个子不高的青年。来人的弟子服上绣着日月纹,长着一张讨喜的娃娃脸,乍一看像是初入峰的弟子,然而气质沉稳、眼神坚定,又不会叫人认错。

是天陵的弟子,温€€。

温€€站在校场边,俯身一礼。

“伏宵君,师尊约您申时后于时隐峰小聚,有事相商。”他不卑不亢道,“不知您可得空?”

第31章 心照桃源5

天陵要找自己商议要事, 自然是有时间的。

江泫颔首应下,校场下温€€示礼后转身离去,不知为何, 江泫从他神情中捕捉到一丝似乎沉凝已久的忧虑。

时隐峰出了什么事?

江泫心中莫名道。

很快,他便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出事的并非是时隐峰, 而是天陵的弟子, 名叫方子澄。

数月之前,方子澄境界停滞, 不得破解之法,向天陵提出请求, 想要下山历练。天陵应允了, 并额外交给他了一桩差事。他善卜算, 卜得幽州姑胥城城主近日得到一块千年陨铁, 乃是不可多得的铸剑材料,恰好天陵有意为江泫再铸一柄剑,便将这差事交给了方子澄,嘱咐他若经过幽州一带, 记得向城主求购那块陨铁,带回宗门。

方子澄应下,下山数月,回宗门之前特地去了一趟幽州。

“我卜到他踪迹消失前, 正在幽州姑胥城。”天陵道, “恐怕城中有异,卜术失效,可否劳烦你亲自去一趟, 将子澄带回来?”

江泫道:“无妨。”

天陵自己不出山,反而请他帮忙, 想必现下是有什么事,不方便离宗。

下山去幽州一趟救个弟子,倒也不算难事。再加上宿淮双剑术已大有精进,应当能御得动本命剑了,是该找个时间为他铸一柄剑。虽然现在所用的剑也是上品灵器,但不曾认主,与本命剑终究还是有差异。

在山门呆了这么些年,似乎也该下山历练了。这次离宗,或许可以将他带上……

思绪之间,听见天陵道:“多谢。还有一事,末阳君催我与你协商。”

末阳性格古板,一向与江泫单方面不对盘。江泫脾气好,纵使时常被他挑刺,心中也无芥蒂,反倒是末阳,脸色越挑越黑,到了现在,除了大的集议,其余事项都托天陵重月代为转达,乃是一位小心眼的峰主。

江泫道:“何事?”

天陵道:“亲传弟子。你可知,再过几月就是九门会武了?”

江泫一愣,仔细回想一番,勉强从记忆的角落里扒拉出来这个名词,似乎是末阳在某次集议上强调过的。

九门会武,顾名思义,乃是仙门世家众英云集、以武会友的一项活动,只有九门中人可参加,且参赛者必须是族中小辈与年纪不大的门生,长辈不可上场。若哪家的小辈在九门会武中夺魁,那便是极大的荣誉,大半个的修仙界的目光都将倾与他一身,前途更是不可估量。

会武召开时间不定,有可能是十年一次,也有可能是百年一次。什么时候召开,完全由九门各家家主来定。或许这些家主们某日赴宴畅谈、展望未来,一时胸中豪情万丈,要把玄门之中的小辈张罗起来来一场比赛,九门会武便也就开了。

除九门之外,其余仙门世家不论大小,都可来参会,不过只能作观众,不可上场。上清宗也在九门之中,不过并非家族而是宗门,上场之人便要从各峰峰主的亲传弟子之中筛选,六峰之中,只有净玄峰亲传弟子的席位是空缺的。

若天陵不提,江泫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峰上连个亲传弟子都没有。

天陵观他神色,便知他已将这事抛到了脑后。他叹了口气,无奈地道:“你既然记不得,我便讲给你听。你的上一位亲传弟子早在你渡劫之前就已经离开宗门下山,现在想必已为一家之主,颇有作为。”

“这位子空缺许久,是该找人补上了。”他目光注视着江泫,道:“你心中可有人选?我认为岑玉危就不错。”

江泫道:“淮双吧。”

天陵神色有些意外,道:“也好,你心中既然有人选,那再好不过。宿淮双天资傲人,又勤奋刻苦,想必会有作为。”顿了顿,又道:“只是许久不见你对哪位弟子如此上心,稍稍有些意外。”

江泫心中苦道:那可是主角。不好好养,后面半途折了怎么办?

这话却不能对天陵说。于是,他随意拣了个话头,轻飘飘地将天陵酸溜溜的揶揄揭了过去:“你要那陨铁,可是要为门中弟子赐剑?”

提到这件事,天陵神色微微一顿,显得有些不自然。江泫注意到他的异常,投去疑问的目光,见白衣剑修犹豫许久,才抬眼试探性地道:“你的本命剑……已经被雷劫毁去了。千年陨铁可遇不可求,我想为你再铸一柄剑。”

江泫微微一愣。

他确实没有本命剑了。伏宵的本命剑在雷劫之中散为飞灰,而江泫自己的本命剑衔云,已经彻彻底底地回不来了。

一位剑修,一生只能有一把本命剑。灵剑认主时,会在主人的灵识中刻下刻印,自此灵识相通、无往不利,江泫已被衔云认主,虽然时间重来了,但那刻印还在。

因此他现在所用的,只是从库房中随手挑的一柄。

“多谢你的心意。但剑已毁去,便不用再耽搁好剑。”江泫坦然道,“我用什么都一样。”

此言不假。到了他这个境界,不论是灵剑还是无锋剑,用起来都没什么区别。天陵也知道这一点,最终还是神色复杂地应下了。

江泫道:“你既不用为弟子赐剑,那块陨铁由我买走可好?”

天陵一听就知道他要这陨铁的用途是什么。青年剑修磨了磨牙,最终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买吧。”他面上浮起闷闷的郁色,道:“你对他如此上心,以后他若行什么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之事,我第一个斩了他。”

江泫闻言,心中有些好笑。他饮尽盏中茶,站起身来,理了理袖摆。

“上一批入峰的,都是好孩子。”他道,“此次下山,我会带他同去。事不宜迟,明日一早便下山。”

时隐峰与净玄峰挨得近,不过一刻江泫便到了浮梅殿外。还不曾进去,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惨痛呼声:“啊!!我的剑!!”

江泫听了一耳朵,辨认出了这是傅景灏的声音。

峰上不常有外峰弟子来,每次来人,必然是傅景灏。傅、乌、宿三人似乎在入门选试中结下深厚情谊,即使分居各峰,傅景灏也不忘隔段时间就来串串门。

三人之中属他话最多,和孟林有得一拼。宿淮双凭心情接话,乌序性格就要安静一些,时常坐在一边围观,笑而不语。

末阳将乌序分来净玄峰的用意江泫多少能猜得到一些。这孩子血脉有异,声色气质异于常人,在弟子之中并不如何讨喜。他与宿淮双有些交情,净玄峰上弟子不多、安生得很,将他分来这里,想必能少去很多事端。

江泫抬脚往里走,轻飘飘地侧头避过了迎面刺来的、被宿淮双挑飞的一柄佩剑。

傅景灏正在殿前与宿淮双切磋,这次似乎还是落了下风,连佩剑都被挑飞了。剑锋擦着江泫的鬓角飞过,带起一片凛冽的雪气,直直钉上浮梅殿的朱红的殿门,剑身嗡鸣不断。

江泫侧头瞥了一眼,折回几步,伸手将剑拔了下来,道:“记得叫天陵带人来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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