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 第41章

江泫道:“既如此,便回浮梅殿吧。遏月府对你来说过于寒冷,炎星符时效不长,终究是会受寒的。”

宿淮双握着他手指的力道紧了紧,似乎疑心自己要被赶走,用几近破碎的声音轻轻哀求道:“师尊,别赶我走……”

江泫无奈道:“我不是要赶你走……”

最终,江泫拗不过宿淮双,还是让他留下,静养几日。期间重月来看过几次,送来几只玉瓶,都是给宿淮双固元凝神的丹药,为防万一,她将宿淮双单独叫去屋外,严肃地嘱咐道:“伤你元神的妖兽非同小可,近日无论想做什么,都记得不要下山,不要靠近苍梧山底。”

“也不要让你师尊下去,一定记得照顾好他。”

宿淮双一一应下,表示自己知晓了。重月观他行事稳重,也放下了心,又听少年问道:“这些丹药,没有给师尊用的吗?”

重月道:“他的情况,并非依靠药物就能解决的。”见宿淮双抿唇,神色沉默,眼底却有些失落,想到师弟的这位弟子并非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之徒,知道江泫为他受损,这些日子想必心中极不好受,于是软下神情,温言宽慰道:“无需过多介怀,他向来是这样的性子。若有谁在他身后受了伤,他便全然认为是自己的责任,一边心中愧疚,一边要将仇敌追死方才善罢甘休。”

“他既替了你,便是他自己的选择,尊重便是,无需为此沮丧难受。”重月道,“若想让他开心,便在这次九门大选中出赛夺魁,让世人看看净玄峰的新秀。”

她的目光缓缓滑过宿淮双的面容,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感叹道:“他已经……很久不曾收过亲传弟子了。”

宿淮双垂下垂下眼帘,郑重地应道:“弟子受教。”

他的心中早已列起一张诏死状,夔听与戴黑纱斗笠之人皆在其上,已经到了与风氏、弑父弑母之人并行的程度。九门魁首与之相比实在微不足道,但若能让师尊高兴,便随手取来吧。

少年在心中默默道。

交代完了事宜,重月也该离去了。在她临走之前,宿淮双思虑再三,叫住了重月。

“重月君。”他低声道,声音之中浸着几分与江泫相似的冷淡,“师尊眼上所附的夔听的妖力,要如何才能解开?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重月顿住了脚步,似乎身体一僵。

她慢慢转过脸来,神情愕然至极,道:“你如何知道……留下妖力的是夔听?是……伏宵告诉你的?”

夔听凶名远播,但凡是修仙之人,没有人会不知道这个名字。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认得它的妖力、如此笃定来源又是另一回事。伏宵失忆了,不再记得苍梧山下封印的事,除非他已经恢复了记忆,否则一个方才踏入仙途两三年的小辈,怎么会认得出来夔听的妖力?

宿淮双抿唇,见到重月的神情,心中隐隐有些预感,自己戳破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师尊虽然告诫过自己不要将封印的事外传,但同样身为上清宗的峰主,重月不该不知道,此时神情如此惊愕,想必有些他不知道的内情。

心思电转之间,所有与江泫有关的答案被撇开,少年神色如常地回答道:“长尧宗主带我上山时,我曾看见过。”

此言真假参半,真是确实看见过夔听的正体,假是并非长尧带他上山时。但谎言脱口而出时,宿淮双心中突兀地冒出一个有些荒谬、又不失合理的猜想。

那位宗主……也许知道夔听在找他,为免他受到戕害,才将他带上山的。

不论如何,重月姑且信了这个说辞。一来宿淮双确实是长尧亲自出山带回来的,当时他离宗的消息在几位峰主之间掀起轩然大波。二来既然值得长尧亲自下山,想必他身上有些特殊之处,与夔听有关也不无可能。

总之,她忧心忡忡地离去了。

第49章 纷至沓来9

宿淮双搬上了遏月府。遏月府极寒, 向来是江泫闭关清修之地,一般人在这寒雪之中寸步难行,上府中来时, 宿淮双的脸白了不止一个度。

然而他还是自己动手将江泫隔壁的屋子收整出来,又下浮梅殿一趟, 搬了点个什么东西上来。江泫坐在窗边的书案边, 听见门前珠玉帘碰撞的细碎清响,问道:“你在做什么?”

宿淮双道:“小香炉, 岑师兄让我带上来,摆在师尊房间里。”

江泫道:“是什么香?”

“乌沉香。”少年道, “里头加了绥翎, 有养神之用。”

峰顶有禁制, 岑玉危上不来, 只好托宿淮双将东西带上来。江泫道:“还带了些什么?”

宿淮双道:“还有师尊房中的君子兰、一只暖炉、一摞炎星符。还有我的课业、太上剑、剑架,原本师兄还想我带些干粮,但我没带……我快满十七岁了,应当辟谷了。”

江泫道:“上遏月府是来养伤, 他是想你把家都搬上来?辟谷一事,也无需着急,你才十六,再晚个几十年也没关系。”

“修士修行, 辟去凡人习性, 未必全是好事。”

宿淮双抿唇颔首,开始整理带上来的东西。其实还有一些别的,鼓鼓囊囊装满两个乾坤袋, 都是孟林怕他和师尊在山上冻死了,塞上来的冬衣和被褥。

塞这些东西的时候, 岑玉危一边看一边道:“胡言乱语。师尊怎会冻死?”

孟林道:“怎么不会?师尊也是人。你没听小淮双说吗?师尊受伤了,在遏月府养伤。人在受伤的时候是不耐冻的!”

岑玉危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似乎很想问孟林,怎么能这么坦然地将一般人的情况往江泫身上套。乌序凑近宿淮双,轻声问道:“师尊受了什么伤?”

宿淮双指了指眼睛。他的神色不似下山之前那般朝气蓬勃,反而透着些许难言的疲惫。

乌序道:“你们走得突然,回来竟受了伤,可否问一问师尊,让他撤下禁制,我上去看看?若是不行,就将这个带上去。”

他向宿淮双手中塞了个东西,是一张奇形怪状的符纸。见宿淮双神色疑惑,他抿唇一笑,道:“里头封着一些能除祟的东西。你知道的,我是巫族,族中总有一些不能面世的东西。”

同门几年,他的种族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早先是有人认出了他的种族,在众弟子之间传播,掀起一片哗然之声呢个,巫与人的关系颇为僵硬、不好不坏,有人生来就厌烦巫族,也有人持漠视态度,偶尔有刻意来挑刺找茬的,但总体来说过得不算太坏。

宿淮双接过那张符纸,放入袖中,向他道谢。

然而前脚将符纸放进去,后脚一个问题便浮上心头:乌序如何知道有邪,而非其他原因致伤?

谁知乌序用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睛看了他一眼,声音裹着雾气一般轻柔飘渺,却并不见被疑心的愠怒:“你想问我为什么知道?”

被点破了心思,宿淮双也不过多扭捏,道:“是。”

乌序道:“我是‘巫’,对这些东西要敏感一些,你身上有些异常的气息,想必是靠近师尊时沾染的。不过看不见,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效用也不大。”他又从袖中取出几张不同样式的,递给宿淮双道:“这些你拿着用。下次有什么事情,直接问我就好。”

宿淮双微微一愣,神色软下些许,点了点头。又听乌序道:“养好了伤,便下来吧。傅景灏嚷嚷无聊好久了,说你丢下他偷偷跑下山玩,要跟你决一死战。”

他垂眼说这些的时候,神情显得十分平和。初见时周身阴郁诡谲的气质在这些年似乎被他有意识地敛去不少,虽然声色和眼瞳的异常无法遮掩,但已经足够像正常的少年了。

宿淮双道:“他打不过我。”

乌序道:“我知道。快些上去吧,师尊在等你。”

宿淮双带着乾坤袋上山。府周有禁制,是最为强大的净灵结界,任何带有不祥之气的东西被带上山时,都会被绞碎得一干二净。人族崇尚血脉纯粹,负有神血的巫神民自然称不上纯粹二字,甚至因为能力特殊饱受忌惮与歧视。

禁制是无心之物,宿淮双进了遏月府,垂手时袖中落出一€€飞灰。

是乌序给他的符纸,他收在袖中带上来,结果被禁制绞碎了。

少年垂眼在雪中站了片刻,抬手用净尘术将袖口与地面清理干净,指尖勾着乾坤袋向屋里走。

屋内添了些摆设,气息骤然拥挤了起来。江泫坐着等他收拾,偶尔挥出一道灵力帮他抬抬东西,倒也颇为自在。宿淮双回自己房间的时候,他也跟着去了,被少年引着迈过门槛,第一感受便是没有人气。

太冷清了。原本江泫那间没什么摆设,图一个清净方便,但偏房是实实在在什么都没有,四处弥漫着潮湿的雪气,方才扶了一手,似乎门框上还落着灰。

在遏月府时,江泫从不进这个房间,此时蓦地踏进去,阴差阳错间,脑海内浮起宿淮双在风氏住的那间小院子。

仿佛被风氏遗忘一般的小小角落,黑而窄,冷而空,少年每每受了伤,便独自缩在里头舔舐伤口。虽然拿自己的遏月府做比并不恰当,但江泫在此刻,竟莫名有些明白过来宿淮双如此畏寒的原因了。

少年将乾坤袋放在桌上,回头看江泫还站在门口,以为他找不着路,快步迎上去,对江泫伸出手道:“师尊,拉着我的手。”

言罢又反应过来,江泫也看不见他的手,于是小心地去勾对方的长袖。谁知江泫抬手握住他的手腕,道:“不必收拾了。”

宿淮双道:“师尊?”

江泫道:“来我房中睡。”

空气静默一瞬。随后,面前传来少年强作镇定的声音:“不必了,师尊,我可以一……”

江泫向来懒得听自己不喜欢听的话,抓着他的手腕,牵着他的手向屋外走。

少年的手腕在江泫手底下绷得像一块铁,僵硬了好一会儿,又强行放松下来。他的视线死死地盯着江泫握住他的那只手,胸中鼓震如雷鸣,若眼神有温度,想必此时江泫的手和他的手腕都已经被烧穿了。

迎面而来婆娑的雪气,其中掺着江泫温淡平和的声音:“一个人睡,冷。”

少年于是将惶然推拒的话咽回口中,低垂着眉眼,小心地拉过江泫的袖子,指尖试探性地抵住江泫的手腕,确定他没有拒绝的意思之后,才反手握住江泫的手腕,道:“我带您走。”

很快,江泫明白了一个道理:说话真的比做事轻松。

比如他原想的是睡觉便睡觉,两眼一闭一睁一夜便过去了;但事实远非如此。算上上辈子、上上辈子,他不知道已经多久没和人同床睡过,难免有些不习惯€€€€其实是非常不习惯。

然而江泫躺了一会儿,觉得也不是不能习惯。前提是,宿淮双再放松一点儿。

到了江泫这个境界,睡觉已经不是必要的了。即使不眠不休好几天,找个清净处打坐调整片刻,状态便会焕然如初,江泫在遏月府的时候也是为了稳固元神,绝不用闭眼睡觉。因此后知后觉地探手一摸,才发现床榻有些小。

躺下两个人是够了,只是有点挤,肩膀虚虚地挨着肩膀,自然也不能如宿淮双所愿,往榻上放两床被子。

说起这两床被子,江泫总觉得十分困惑。

宿淮双向来守信知礼,对师长的态度完美得无可挑剔。然而有时候言行举止又莫名疏离,到了让人疑心他是真心不愿与自己接触的地步。明明是同性,躺一个床还要特意去找两床被褥,发现摆不下,声音都茫然失落。

现在躺在他旁边,更是像根木头。不大不小的一张床榻,原本两人睡刚刚好,结果现在中间空出好大一截€€€€宿淮双死命地往墙那边贴,似乎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张纸片。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江泫道:“你很讨厌这样?”

话音还没落,旁边就传来宿淮双斩钉截铁的回答:“不讨厌!”

江泫默了默,心道也是,自己弟子这样的性格,就算讨厌,问起来的时候他也是会说不讨厌的,总是为别人考虑得多。

思及此,江泫道:“无论讨不讨厌,都要直说。若你不喜欢这样……”

一阵布料摩擦的€€€€声响,少年温热的身体便贴了过来。没贴多紧,但声音竟像是他们已经搂到一块儿了那样紧张:“弟子不讨厌!”

江泫这下确定了,他是真的不讨厌,只是很紧张。虽然不明白他紧张的原因,但是太过紧张了不好,睡不着觉。这个年纪睡不好觉,就长不了个儿,长大以后是会悔恨到痛哭流涕的。

他决定跟宿淮双聊聊天。

“你可记得自己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宿淮双似乎没想到话题转换得如此之快,顿了顿,道:“记不清了。”

接下来,没等江泫发问,他就自觉地解释道:“在我还小的时候,母亲每次想寻机热闹一下,就说要给我过生辰。有的时候,一年能过两三次,每次时间都不同,我便也记不得自己的生辰了。”

江泫想起自己曾看见过的,风杳拉着宿淮双的手要回去给他过生日的场景,不禁莞尔。那时候宿淮双年纪还小,明明知道是母亲记错了,还是会顺着她的意思,过一遍又一遍。

“不曾问过父亲吗?”

宿淮双道:“母亲不许父亲告诉我。她说,如果我知道了生辰是什么时候,来年她就没法逗我了。”

少年的声音浸在黑暗中,随着往事蔓延,越来越轻、越来越柔和。那是宿淮双记忆中最美好的一段日子,无论此后的经历如何黑暗,都无法将它们磨灭掉,他提起这些时,不自觉带着些沉入梦境一般的轻微恍惚。

“父亲待母亲很好,母亲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母亲说院里干巴巴的,他就买了花种,每天都细致照顾。母亲要去随京逛花展、买首饰,就把我放在邻居家里,两人连夜走了。”宿淮双道,“父亲告诉我,以后我若娶了妻子,也要对妻子这样好。如果我做不到,他就算死了也要从坟里爬起来敲我。”

没想到那个仅有一面之缘、连一句话都没听到他说的宿父是这么个性格,江泫心中觉得有趣,又想起来一件更有趣的事情,状似无意道:“似乎没见过你与哪位女弟子往来。平日不主动,以后何来妻子?”

就算把宿淮双吊在树上吹十天十夜的冷风,他也从没想过能从江泫口中听到这种话。在他眼里,江泫这样的,早就和凡俗中的情情爱爱沾不上任何边了€€€€事实似乎也确是如此。

上清宗的七位尊长,众人畏之又畏的宗主长尧且不提,其余六位峰主哪一位不是貌若神祗、世间难寻?竟无一人有道侣。除去一心学医的、冷面肃心的、严言厉色的、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的,还有一位逍遥风流的毓竹君、一位洒脱随性的清野君,也未曾听说过哪位有了道侣。

论起离心离性,单看面相,伏宵和长尧并列第一。没人能想象到长尧宗主有道侣的样子,同样也没人能想象到,伏宵会对谁软下声色、轻言细语。前者与神祗无异,后者则是单纯因为一个传闻€€€€

传闻伏宵君不喜女子,也不好男色,最喜欢的,只有他那柄本命剑。人都不近,如何近心!

宿淮双也是听过这个传闻的。也就是同时,他蓦地意识到,传闻中不近人情的伏宵君,正和他躺在一张榻上,语气无比正常地劝他平日里主动一些。

似乎觉得还不够,江泫又补了一句:“可有心怡的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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