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 第45章

他死死地盯着少主与他仆从的背影,又听耳边的仆从道:“别看啦,少主已经走了。你怎么跑到这儿来的?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这是鸣台,是本家大人们的居所,你该去酉临殿的,那才是分家的地方。”

见江明衍神色怔愣,他叹了口气,四处张望了一下,俯身到江明衍耳边悄悄道:“虽然不太可能……但你要是这么喜欢少主,就努力修行,未来也是有可能被挑进本家的。毕竟那什么……这一代本家的公子小姐统共也就三位,实在有点少……”

江明衍垂下头,听了侍从的话,心中突然奇异地安定下来。凌乱的长发堪堪遮住他苍白的面容,他跪坐在殿前,突然想到,还可以从头再来。

上一世他不听话,做了好多江泫不喜欢的事情,让他操了好多的心。这一世不会再这样了,江泫喜欢什么样的,他就变成什么样。只要江泫还活着……

那时江明衍的确是这么想的。

只要还活着,总有挽回的时候。他一定能再进入江泫的视野,再成为他最信任的那个。反正上一世江氏已经没了,这一次他也没了报复的兴致,只要能在江泫身边,捏着鼻子在这儿生活个几百年也无所谓。

在江明衍回到江氏后的第二年末,江氏少主殒命鸣台。江明衍藏在灵堂外,从缝隙之中向里窥探,却只看见一口漆黑的棺椁。

*

元烨道:“开始了?”

江明衍盯着殿中的血阵,连一个眼神都不曾分给他。阵中心的刻印与印在江明衍手腕上的血红刻印一模一样,是元神与阵法的连结。既然要招魂,自然需要锚点、需要魂引,而到底要招什么人,只有江明衍最清楚。

“开始吧。”他道,“启阵的祭品呢?”

元烨笑道:“这就来!”

他不紧不慢地抬手拍了两下,两侧殿门上的符咒起效,化成几条粗重的黑色铁链,勾着一片黑压压的人,摔进了法阵中央,其中赫然就有跟来的那批江氏门生。

他们仍然穿着一尘不染的濯浪服,早先神色迷茫,直到被捆进阵中,再环望一圈阴森可怖的巨大正殿与脚下猩红色的不详血阵,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登时头也不回地向法阵边缘奔逃,被结界弹回来以后万分惊惶地向江明衍道:“公子……江公子!!!我等并未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何故如此?是启阵的祭品不够吗?要是不够,请先放我出去,我可以为你去找€€€€”

身后更是传来一声目眦欲裂的暴喝:“江明衍!!你畜生不如!!我为你卖命这么久,什么脏活没替你做过?!你现在是要干什么?!!”

这一声暴喝点燃了恐慌,那一批被江明衍带进江氏的外姓门生纷纷扑到阵法边缘,或怒骂、或求情,神色扭曲、丑态毕露,混杂着阵中平民的嚎哭尖叫,惨烈异常,聒噪异常。

江明衍站在高处,微微阖上了眼睛,仿佛底下的杂音都只是风声。

待到风声稍稍止息,他张开双目看向最初出声的那位门生,冷冷地道:“为我找祭品?”

那人性格似乎颇为怯懦,被他森寒的眼神一定,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江明衍道:“还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吗?因为一颗内丹,杀妻卖子。你旁边的人,因嫉恨之心灭人满门。你身后的,盗窃成性,一旦被发现便出手杀人,事后毁尸灭迹。在座各位,不过都是借我之手改名换姓,才能从索命仇家手中逃脱,苟活于世。”

“既然是苟活,必然有限度。”他微微一笑道,“人须得知恩图报。能为阿泫而死,是诸位的荣幸。”

阵中呆了一瞬,似乎从未想过他是如此道貌岸然、狼心狗肺之徒,怒骂之声更甚;江明衍充耳不闻,示意元烨开阵。

阵法开启之后,便没有怒骂声了,阵中红光大盛,它们统统变成了惨烈至极的哀嚎。引魂阵会一刻不停地汲取他们的灵力、元神与血肉,直到将他们生吞活剥殆尽方才开启。

在赤后开启的邪阵受土地上弥漫的死气浸染,效果更佳;若再加上数十倍的祭品,更是好上加好。引魂阵由此打开,便有了连通五行、刺探轮回的效用,无论所唤之人是谁,只要灵魂尚存世间,就算已经投胎转世,也能将其生生拽回来。

手腕上的刻印越来越烫,随着阵法逐渐开启,让江明衍产生了一种皮肤即将被灼烧成灰的错觉。

元烨看了一眼,道:“引魂阵风险还是挺大的,你要是死了,我就随便找个角落把你的尸体丢出去。毕竟谋害江氏本家子弟的罪名,我渊谷可担当不起。”

江明衍瞳中映着盈天一半的红光,闻言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容。

“死了便死了。”他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泽,轻声自语道,“要是找不回来他,而我还活着,我就把江氏所有的人一起带下去给他陪葬。”

元烨点评道:“你这疯子。”

那疯子向前踏出一步,如同一只玄色鸢鸟,直直坠入阵法中央。

苍梧山下。

江泫靠着石壁,谨慎地收敛灵识、屏住气息,仔细辨识坑底传上来的长尧的声音。

“你太贪心了,夔听。”

静默片刻,那侧传来一阵恐怖的絮语。像是无数枯鸦的声音被挤叠在一起,又如同巨兽可撼动山岳的吐息,其中夹杂着女人凄厉的尖叫,听得江泫心中发毛。它并没有说人类的语言,这可怖的声响持续了好一会儿,江泫竟然听懂了其中的内容。

“贪心?那是人才有的东西。”

长尧的嗓音波澜不惊道:“若无那道飞升机缘,你尚不及人。”

“机缘降至吾身,便是天命所在。”夔听道,“天下不过吾掌中玩物,吾不过出世一探,又何来贪心一说?”

银发人站在阵中,袖边散着微微荧光。他静静地凝视着面前那道虚影,道:“六锁缺一,你方能稍稍挣脱桎梏。夔听六锁之位在上清宗传承数年,数代人因你一生被困锁苍梧山,与你的遭遇并无不同。”

江泫微微睁大眼睛,立刻想起了上次夜探苍梧山底时,找到的那六枚阵眼。……六锁之位代代传承,系统所说的夔听锁,竟然是上清宗内六峰的峰主!

他心下一骇,又立刻收拢杂念,在心中思忖道:人不可能生来就是锁,必然有禁制、或者是天谕加诸其身,将人变成了以身魂镇邪的锁。要想解开夔听锁,必然要想办法搞清楚,束在天陵重月他们身上的究竟是什么。

可若解开夔听锁,妖神必然重新现世……

地下,夔听哈哈一笑,声音极其刺耳,隐有摧人元神之势。

“以人身困锁上神,本就是无稽之谈,惨死都算是一生有幸。”它漫不经心道,“算上最初的那一代,你们死了多少个人了?锁一旦死去,元神也会跟着灰飞烟灭。”

“但即便是这样,死了一个还是立刻就有人替上。为何不畏死?成为锁的感觉不好受吧?”

听它的意思,解开禁锢的方法只有死这一条路。原身伏宵也是六锁之一,他的那枚阵眼已经黯淡了,说明……

江泫的心微微一沉。

长尧道:“我非六锁之一,无法得知感受。险事当前,前赴后继,是人本性。”

夔听嗤笑一声。

“若放在几百年前,你对吾说这些,吾还会觉得新奇,抚掌称赞。”它慢悠悠道,“可现在如你所见,已然断了一锁。”

“因那只名为伏宵的蝼蚁,前人数千年的努力付之一炬。明知地上已不可能再有人飞升,还妄想冲破天命,等成神之后将吾斩灭……实在狂妄可笑。”

长尧的声音仍然没什么波动,如同苍梧山上常年缭绕的云雾一般不易不变。

“他是这天下最好的孩子,只是命途太过坎坷。”

“既然坎坷,便要学会认命。六锁断一,吾有一片残魂已出苍梧山,如此便够了。”它的声音中带着游刃有余的笑意,每一个吐字都带着神的高傲与轻蔑。“余下五锁,不日便会耗损殆尽。除非剩下一锁归位,方可延缓时日。”

“那小子似乎已经回来了?如何,舍得再让他变成锁吗?”

地下陷入长久的静默。江泫靠着石壁,感觉一股不知源头的复杂情绪蔓延上来,他皱紧眉尖,感觉呼吸微滞,抬手攥紧前襟。然而那情绪太过厚重、太过久远了,他甚至连辨识都做不到。

良久以后,长尧缓缓道:“他不会再成为‘锁’。”

第52章 纷至沓来12

长尧说, 他不会再成为锁。

可长尧所不知道的是,他疼爱的师侄、所夸赞的那位“天下最好的孩子”,已经在那场雷劫之中殒命, 如同夔听所说那般,身死魂消了。

那枚阵眼是黯淡的, 伏宵也不可能再活着。现在自己顶替他的身份回到宗门, 却终究只是一个仿品,虽不用再担心身份被揭穿的事, 但心中仍有些怅然。

历经数千年、代代传承,数代人用生命与一生的自由将霍乱天下的妖神镇压于此, 却从来无人知晓。九门不晓、凡修不晓, 就连为濯神守灵万年, 站在高天之上俯瞰九州变化的江氏之中都没有记载。

即便到了现在, “夔听封印下苍梧山下”一事,在世人眼中还是一个无凭无据的传说。实际上,已经有数代人为它耗尽生命,终局是元神灰飞烟灭、彻彻底底地从世间消失。

既能传承上清宗的峰主之位, 必然是境界极深、或专从某个领域并大有突破之人。这样的人放在修仙界,无论去何处都是受尽拜服与尊敬的存在,必然也拥有极高的心气、恨不得与天一争高下,那位义无反顾踏入雷劫尝试登仙的伏宵君便是如此。

而他们却甘心舍弃自由, 将余生都困锁在这云雾缭绕的险峰之上。明知结局是死亡。

而长尧与妖神的谈话仍然没有结束。宗主不常来此, 镇压夔听的邪阵、仙阵被他周身的灵气一浸,都有了倾轧之势,直让夔听想闭门谢客。

“不必白费功夫, 长尧。活了那么多年,你还是太过天真。”

长尧道:“我……”

后面的话江泫一个字也没听清。在洞内阴冷气息的缠绕下, 一股尖锐的疼痛骤然从心口升起。那疼痛太过剧烈,仿佛有什么越过他的身体直接拉扯他的元神,要将他拽出躯体一般;江泫此前从未体会过如此感觉,腿脚失力,顺着石壁跌坐下去,勉强伸出一只手攥紧胸口的衣服,死死地咬住舌尖,试图保持清醒。

于此同时,他元神之内存放的灵力受到搅动,疯狂地运转起来。它们顺着江泫的经脉骨骼此处流淌,如同一道又一道带着尖刺的巨浪,剧痛之下,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今日一定会死在这里的错觉。

是……什么……

他艰难地转动思维,再也坚持不住栽倒下去,身体磕了地,死死地蜷成一团。长发与衣袍沾上尘泥,脏污狼狈异常,但江泫此刻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明白自己绝不能让长尧知道自己在这里,自始至终拼命忍住没发出声音,实在忍不住了就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腕,将险些脱口而出的声响和着血一同咽了下去。

那股拉扯灵魂的恐怖力道还在继续,颇有些只要牵回去、不论好坏的意思。再这么被牵拉,元神一定会碎掉的€€€€

江泫紧紧咬着牙关,血液沁出,染红衣袖和手腕。他强行凝聚精神,姑且稳固住濒临破碎的元神,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有人在引他的魂。

九州的某个角落,有谁正在为他开引魂阵!

霎那之间,江泫脑海之中浮现了一个名字。

江明衍€€€€!

他也回来了。带着以前的记忆回来了,不甘心江泫殒命的事实,要把他再召回去。引魂阵探人心中所想,江明衍不知道凡是江氏之人,死后身魂都会回归濯神怀抱,根本不入轮回,贸然开阵,阵法找不回江少主的元神,便来找自己的了!

铺天盖地的怒火与恨意冲上头顶,江泫松开手腕,猛地咳出一大口血。这一口血之后,他脑海变得一片空白,这是心魔作祟的征兆,若江泫有灵台,现在一定已经破破烂烂了。

然而他没有灵台,这心魔便化为蚀骨焚心的恨意,一寸一寸地蚕食江泫的理智。他一会儿觉得,自己应该想办法稳固灵魂,将阵法的牵引捱过去,如果江明衍没能将他招回去,便会认定他已经死了;一会儿又觉得恨意入骨、怒气冲天,恨不得现在就去将那罪魁祸首碾碎。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灵识海中猛地响起一道冰冷的电子音:【江泫!不能过去!】

然而他双耳嗡鸣,什么都没听见。

挣动之间,发冠凌乱,乌发与束目的白绫都一同散开来,沾上未干的血迹,一片狼藉。江泫看不见,却仍然死死地盯着一片黑暗€€€€白绫未散之时,他也是这么做的,剧痛之下眼球充血,眼角流下两道鲜红的血液,像是个理智全无的疯子。

疼。疼痛像炼金的烈火,把江泫拼命维持的理智烧断了。一直苦苦维持的清醒被暴怒踩了个粉碎,他深深地、痛苦地吸进一口气,猛地松开了按在前襟上的手,打算应召过去,亲手杀了江明衍。

勉强将元神圈在身体中的桎梏就此消散,阵法牵引的恐怖拉力传来,江泫迷蒙漆黑的视野一断,周身轻盈,不再抵抗引魂阵之后,原有的痛苦一扫而空。

快了。再见到他就是下一瞬,早知今日如此,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应该把他杀掉的€€€€

江泫恍惚地想。

然而在元神被拉走的最后一颗,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耳侧渐渐消隐的嗡鸣之中,传来了长尧略有些怔然的声音:“你为何在这里?”

江泫攥紧拳头,条件反射想挣开他的手。哪知那手力道巨大,牢固如铁箍,江泫未能把它挣开,反而被他带扶着慢慢坐了起来。

自从长尧出现,引魂阵便如同被凭空截断了一般。江泫的元神被妥善安放回身体里,无论是剧痛也好、头晕目眩也好,通通消失了。他被扶坐着靠上冰冷的石壁,睁着无神的双眼,似乎想在面前的黑暗中找什么,又什么都找不到。

长尧垂下眼帘,透过昏沉的壁灯,看清了他一身刺目的血迹。他没有松开手,宽大的手掌圈住江泫的手腕时,也圈住了他的灵魂。

“引魂阵……”他低声自语一句,又道:“宵儿,哪里疼?”

没有回应。江泫怔怔地坐着,嘴角淌下一道血痕。

长尧的灵识向内一探,发觉他体内灵力极度紊乱,灵脉都险些被冲散了。向来境界越深者灵力暴动后果就越严重,他握着江泫的手腕,沉缓的灵力慢慢注入江泫的身体,顺着灵脉,一点一点引着他□□的灵力复位。

灯火下,他如雪的银发散着温和的光泽。

见江泫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长尧便凑近了去听。他听见江泫用沙哑虚弱的声音道:“……杀了你……”

长尧耐心地道:“静心。世上没有你不能杀的人。”

江泫不作声了。紊乱的灵流好好地回了元神里,心魔被压制下来,引魂阵不再作用,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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