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 第52章

毛毛扑了扑翅膀,道:“他会、得意。”

翅羽带起一丝微风,吹乱了江泫的鬓发。他对此浑然不觉,反倒是站在院中的宿淮双见了,抬脚走上前来。

礼服的长靴后缀有玉流苏,轻轻晃荡的声音和靴底踩过积雪的闷声混杂在一起,使他的脚步声听起来不急不徐,多了几分少见的老成与沉稳。他停在江泫面前,犹豫片刻,恭声道:“师尊,您不要动。”

江泫原本就站得好好的没动,话音刚落,就感觉一只手轻轻抚过自己的发间,短暂一触之后,又克制地撤回。

……头发乱了。他心中明悟几分,又道:“要去九仙台了?”

宿淮双道:“是。末阳君交代了,须得提前去迎客。”顿了顿,他试探性地道:“师尊什么时候过去?要同路吗?”

江泫道:“你先行便是。”

九仙台,即为九门会武开赛的地方。今日会在苍梧主山举办开幕礼,但江泫不喜这种世家乌泱汇聚的地方,原本跟末阳提前打了招呼,准备不去,奈何对方一听愤怒异常,举着玉令将他说教了半个时辰,最后只好应下,不得不去。

不过他只是个去观礼的,不用收拾得像宿淮双那样正式,也不用太早到。按天陵所说的,不迟到即可。

算了算时间差不多到了,宿淮双背着送生向江泫告别之后,离开了净玄峰。江泫独自一人站在檐下,慢慢抬起手,解开了束在眼前的白绫。

柔软的白绫吹落,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眺望净玄峰上灰蒙蒙的天际。

……还是看不见。

不过就快能看见了。重月先前传信说江氏的人不日便到,他们带来了栖鸣湖的湖水。只要用它将蒙在眼上的妖力消解掉,视力便能恢复如初。

九门会武将至,他们本来就应当来的。他现在是上清宗的一峰之主,不是山间散修,迟早会与江氏的人有接触,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对于江氏,江泫的感情十分复杂。一方面,那是他曾经生活过二十多岁的地方,无论如何也算是半个家;另一方面,他与江氏的人朝夕相处,深知绝大多数族人良善的本性。只是,越知晓这些,前世的终局就越令人难以接受。

信任他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人里头,埋怨他、憎恨他的大有所在,福地栖鸣泽、世间最纯净的守神人一族,分崩离析只在片刻之间。

……这一世的栖鸣泽,握在江鸣岐手中。他性子有些火爆,但赤诚一片、做事果决,没有江明衍的影响,江氏应当能走上另一条路。

无论如何,他已不是江氏的少主了,自然也没有他操心的余地。

江泫抬手,将掌心的白绫覆面束好,蓦地察觉到一点刺骨的凉意。指尖一触,只碰到一片濡湿的冷意,想来是白绫上化了雪。不过几片雪,他也懒得再换,估摸着时间快到了,便动身向九仙台去。

第58章 九脉争锋5

江泫靠在软榻上, 感觉有点无聊。

现在九仙台上杂乱得很,四处都是跑来跑去收整物品确认阵法的弟子。峰主落座的那一台倒要稍微清净些,只是江泫失了视力, 听觉就更加敏锐,四方的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一般涌动, 总有那么几句碰巧跑进他耳朵里。

“伏宵君今日来得真早!太稀奇了……”

是啊, 是啊,是来得挺早的。心不在焉记错时间罢了。

“是不是来看宿师弟的?毕竟是他的师尊, 亲传弟子来参赛,肯定要早点过来看看嘛。”

这么说也可以, 只是我实在看不见啊。

“说起宿师弟, 你们方才看见了没?那身礼服一穿, 真真是玉树临风!照我说, 咱们上清宗最俊的师弟就是他啦!”

真有那么俊吗?

“其实若单论脸的话,乌师弟也很好啊。长得比女孩子都漂亮!”

“单论脸的话,净玄峰哪位弟子不好看?个个都好看。岑师兄那可是花月榜上头几名的常客,有师姐追不上他伤心许久呢!”

花月榜是什么榜?

“其实孟师兄也……”

“嗯……听说孟师兄很爱喝酒, 被伏宵君抓到过好多次,十次去思过崖有八次是因为这个。”

“好大的胆子……”

胆子确实很大。虽然自己允许他偶尔小酌一杯,但不是让他抱着当饭吃的。

江泫想。

他坐在座上,闲闲地听这些弟子谈笑, 手中漫不经心地盘着两只玉核桃。这是方才天陵看他无聊塞给他的, 让他没事盘着玩儿,他们要去加固苍梧山周的禁制€€€€因为他是个看不见的病号,末阳给他放了个假。

现在九仙台上, 只有一个站着监工的末阳,还有一个坐着无所事事的江泫。

末阳和他一向不怎么对盘, 话说不过两句立刻就会开始说教。江泫懒得听,因此只要末阳在场,没有必要的话,他绝对一句都不说;相对的,只要他主动避开,末阳也不会上前跟他搭话挑刺。

这是两人之间的“和谐相处之道”,百年来一直如此。谁知今天,末阳监了一会儿工,脚步一转,竟然往江泫这边来了。

听见脚步声的刹那,江泫心中咯噔一下。

不因为别的,末阳说教起人来,实在是滔滔不绝、令人头疼。他蓄着长须,长得也严苛,单看外表,乃是六峰主之中最“老”、最不好招惹的一位。而实际情况与这有些偏颇,末阳确实是最不好招惹的一位,但若要论年龄,六峰主之中最小的乃是整天摸鱼划水的清野,倒数第二位,正是末阳。

末阳君刚正不阿之名天下皆知,无奈就无奈在他虽然性格严苛了些,但大多数的举动都是出于好心。因此他说话时江泫只好左耳进右耳出,无论如何还是要听完的,免得伤了他的心。

此时末阳从九仙台边缘走到他面前来,江泫正琢磨这次是坐姿惹他不悦还是他单纯看不惯自己玩核桃,谁知对方开口竟是:“你的眼睛,今日如何?”

江泫顿了顿,道:“老样子。”

末阳用十分勉强的语气道:“不必在意。一会儿开幕礼,你只需要坐在这里即可,别的都不用参与、不用理会。若是有人议论你的眼睛,不管是哪家的,将他从阵中提出来便是,我会处理。”

这一番话,明明是关心,却说的无比僵硬、无比别扭。

江泫思忖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之所以会亲自来找自己,是因为天陵一直没回来。以往有什么话,他都是托天陵代为转达,今日天陵不在,这才亲自上阵。

不知为何,江泫此时心中横生一股诡异的受宠若惊。

虽然他是看不见、灵识也有损,但又不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在这样盛大的典仪里头,一向恪守礼教的末阳竟然让他什么都不用做,可以说是十分令人意外的照顾。

江泫盘核桃的手都停了,彬彬有礼地点头道:“多谢。”

末阳轻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阵法确认完成、禁制加固完成之后,等人到齐,就要开阵迎八门客。

八座传送阵,启动时所消耗的灵力巨大,隐隐有一种能将苍梧山周灵气抽空的气势。江泫看不见,却也能想到此时的九仙台之上是一种怎样的胜景,灵流涌动、华光璀璨之间,他听见台中弟子扬声道:“洛岭,启阵€€€€!”

“玉川,启阵€€€€!”

“三行原,启阵€€€€!”

“涿水,启阵€€€€!”

灵力流注,传送阵法开启。不过短短一瞬,灵光大盛的传送阵法之中就出现各宗各派的队伍,确认他们已经来到宗内之后,脚底的传送阵立刻化为纯净的光点消散了。

各家的队伍之中,来的不仅有八门本家的人,还有那一洲其余家族的子弟,因天资合适、或与此门交好,被带来上清宗观赛,傅瑶此刻便在洛岭洛氏的队伍里,穿着洛氏的升阳服,正分外好奇地四下打量、一边找寻傅景灏的影子,眼中满是憧憬之色。

六门很快到齐,只有江氏与渊谷的台位空缺着。外人进不去栖鸣泽,因此每一次会武搭阵,都由江氏指一个地方,并出人协助,来得要稍微晚一些;但渊谷是近年的新起之秀,此次会武是他们第一次参加,迟到实在有失礼数。

九仙台上,末阳的脸色已经开始慢慢变黑了。

看他脸色,旁边协助的弟子一个激灵,立刻传音向那边问道:“渊谷为何还没到?”

场中静默了好一会儿,那阵中竟然没有传来回答,众人面面相觑。就在这时,江氏到了。

用来接送江氏的阵法似乎经过特殊的改造,氤氲的灵光之间第一个显现出的,乃是几对巨大的翅羽。眼尖的人立刻认出来,这是江氏的白纸鸢,也叫拨云鸢,恰如其名,乃是白纸所化,浸灵成型,可载人遨游天地之间。

白纸鸢甫一落地,便化成了轻飘飘的纸型。阵中走出一队衣袂似雪、不染尘埃的白衣人,袖上缀着濯神纹,周身灵压温淡清和,九仙台上遥遥一瞥,只觉似天地间一道清气,纯粹至极、高洁至极,再多看上两眼,都是一种玷污。

领头的有两位,一黑一白,站在阵前气势凛然。黑衣的是分家公子江明衍,生得俊逸无双,虽是分家庶生,周身却浑然一派嫡系的矜贵气,一身黑站在江氏的阵列前,神情温润柔和,恰似一株云烟缭绕的墨竹。

另一位则是个年芳十八的少女,现任江氏家主的妹妹,江鸣鸢。此人一身白衣,袖上同样落三枚濯神纹,眉目锐利、明艳若灼灼桃李,江氏阵中原有几位长相不错的小辈,都被她压得黯然失色。一落地,她便扬手收了白纸鸢,行动间飒爽利落、神采飞扬,叫许多少年少女都看直了眼。

他们是此次九门会武江氏负责带队的人,称作司教,江明衍为正,江鸣鸢为副。两人平日里就颇有龃龉,此次因为正副问题,江鸣鸢更是心中不悦,下了白纸鸢就站得离他远远的,偶尔有不得不交谈的时候,面上也满是寒霜。

一队人向座上主家见了礼,这才在九仙台上落座。这一坐下来才发现,他们对面渊谷的位置上是空的。

江鸣鸢奇怪道:“渊谷还没来?”

身后的族人同样茫然地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了江明衍。谁知江明衍像是没听见这个疑问一般,从坐下以后,目光便似有若无地飘上了六峰主所在的高台,视线虽淡却坚牢无比,也不知究竟是在找谁。

等待的时间略久,末阳的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然而他绝不会在这样的场合发作,虽然脸色不好,但还是按捺住了,绷着满脸的肃然威仪,向阵中传音道:“发生何事?”

他的声音被灵力扩散,传遍整个九仙台,不似方才弟子那般微弱,被阵中前去接引的弟子听见了。很快,传送阵中传来一个颇为虚弱的声音:“咳咳……回……回末阳君……渊谷说此次没有适龄人……”

此言一出,九仙台上一片哗然。

没有便没有,哪有临到会武开始前才说没人不来的道理?分明是在给其余八门难看。

洛岭阵中骤然站起一人,劈头斥道:“胡闹!如此行径简直形同儿戏!九门会武岂是他说不想来便能不来的?”

邻座一家有人高声附和道:“就是!渊谷这样,将其余八门置于何地?又将上清宗和江氏置于何地?!实在是不可理喻!”

众人议论纷纷,普遍脸色都不太好。世家总是格外注重面子,此时被人下了脸面,心中都不大欢喜。幽州奚氏阵中有人冷笑一声,悠悠道:“渊谷一向如此,没一个好东西,待人行事都叫人不敢恭维。也不知是哪些人对其无比推崇,称它是‘玄门第三首’的?真是笑话。”

三行原所在的台上,有人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他都不来了,我们难道还能将他抓来不成?赤后那鬼地方,没人想过去。不来就不来吧,也省得在这里碍人眼。照我说,下次的请帖可不要再发给他们了,扫兴极了。”

如此议论一番,原本只有三分的不悦也被点到了七分。

江泫在台上面不改色地听,对渊谷缺席这件事稍感意外。

莫不是死了个少谷主,原本的一团散沙更散了?

上次杀元烨,原本是想把他身体里的夔听残魂逼出来毁掉,却不想被它逃了。无声无息地去到客栈之中,绕过方子澄在宿淮双眼睛上留下一道污秽的妖力,随后不知遁逃去了何处,但总归还在渊谷之内。

然而在这种典仪之上,若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揪出来的是夔听的残魂,上清宗的人就不会贸然动手。

夔听在世间销声匿迹已久,现下的世家宗派大多是不认识的夔听的妖力的。就算他的残魂被人发现,又有谁知道那是什么妖兽?让他的新身体随便想个托辞,糊弄过去便可。毕竟势力交往,最要会的就是察言观色。

渊谷是玄门三首之一,地位不可谓不高。人家都专门解释了,岂有抓着不放的道理?除非是想和渊谷交恶。

再者夔听被封印在苍梧山下的事情,是不可传世的机密。若世人知晓,心系天下的正义之士必然大大有之,要自发前来守卫封印,届时会给上清宗增添许多麻烦;再者,也不乏妄图使天下大乱、行事极端的恶人,每一位都是会导致封印破损、夔听出世的危险来源。

隐秘此事,不论对于九州还是上清宗,都是一种保护。

因此,对于渊谷缺席的原因,江泫心中虽有些意外,也只能归结于他们本性如此,行事乖戾。众人虽然不悦,说到底也不能做些什么,只能在此声讨一番。

九仙台上,只有江氏和上清宗一直没有说话。

须臾之后,又听传送阵中弟子道:“末阳君……咳……赤后死气弥漫,弟子感觉不适,申请回宗……”

竟然直接将人从渊谷赶去赤后荒漠上了!

末阳心中更怒,面上神色却愈发冷静,没有失掉风度。他稍一侧身,向台上候着的弟子道:“宗义,去将人好好接回来。”

一人出列礼道:“弟子领命。”随后祭出本命剑,飞掠过九仙台,身影没入传送阵中。

众人观他表情毫无波澜,竟对此事没什么反应,一时也慢慢噤声了。

末阳君在上清宗内颇有实权,宗内大小事务都是由他在处理,在这样的典仪上,他的态度也代表着上清宗的态度。

只是若被江泫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少不得感到啼笑皆非。

宗内大小事务之所以都堆到末阳头上,正是因为其余几个不想做。清野整天找不到人,上次集议前不见踪影,是弟子在玉门峰的某个灌木丛里找到的,听说找到的时候正在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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