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泫却已飞进丛林之中,不见踪影。宿淮双立刻追上,何妨叫苦不迭道:“哎哎,这位毛毛怎么乱飞呢!”
子赦道:“快走!灵兽或许看见什么了!”
几人身形化作灵流,同样追着江泫和宿淮双的方向而去。不消几时,就已经停在了约束弟子的结界外头。江泫和宿淮双就在结界外头,少年手里满满当当地抓着白鸟,以为他又没来由地发鸟疯,语气中难得带上几分紧张:“不能这么进去!”
江泫被兜头抓住,恨就恨现在不能说话。宿淮双的一只手指挡着他的眼睛,他两眼一抹黑,非常无助地拍了拍翅膀,彻底体会到了鸟身的不便之处。
银清道:“你不要这么抓着它呀。它怎会无缘无故飞到这里?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你先放开它,我们进去看看。”
闻言,宿淮双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疏漏,把江泫放开了,用一只手托着,垂下眼帘,伸出指尖轻轻顺了顺它凌乱的毛。江泫透过他的手看着灵光涌动的结界,琢磨着一有变故就立刻回自己的身体下崖底来,没注意到宿淮双盯着他的眼神中漫上一丝费解。
几位亲传弟子停在结界外头。何妨从乾坤袋之中抽出一只笛子,横在嘴边吹了几个流畅清灵的调子。这些调子浮在空气里头,连成一条细细的银线,无声无息地飘进结界里头。半盏茶后,何妨道:“好了,进吧。”
江泫停在宿淮双手里,同他们一道进了结界。结界里的场景和外界没什么变化,一样阴森可怖,只是若不解阵,困在里头的弟子便如同进了迷宫,永远也走不出去。
现在这些弟子受笛声影响,个个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确定不会被人看见以后,几人小心的上前去,准备挨个探查情况,江泫却扑了扑翅膀,向最深处飞去。
那道熟悉的妖力就盘旋在里头,他必须先去看看情况,不能贸然让宿淮双和夔听撞上。到了地方,看见一个倒在地上的粉衣少女,正是被关押在思过崖底的风€€。
她同这结界之中的弟子一样,似乎陷入昏睡人事不省。在思过崖待了这么几天,她原本整洁的衣裙上头染上颇多脏污,此时扑倒在尘泥里头,发间珠花玉簪散了一地。然而同其他人比起来,她有些太安静了。
江泫在她身前落地,凑近探了探。
脸色惨白,已经气绝了。
第87章 隔岸观火5
不多时, 宿淮双几人跟着赶了过来。看到地上的倒着的风€€时,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仿佛面前倒的只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子赦迟疑道:“这是……那位风小姐?”
何妨凝眉道:“好重的妖气。银清, 她怎么样?”
银清在她身边蹲下,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 将人翻了过来。她仰面起来以后, 苍白的脸一下暴露在众人面前,银清心中一紧, 伸手摸了摸她的脉搏、探了探她的鼻息,道:“……死了。”
何妨大惊道:“她怎么能死!哪个小贼进来杀的?”
这话说得不好听, 但他第一想法确实是这样的。索性这里没有外人, 他就这样喊出来了。
确实如他所言, 风€€死在哪都没问题, 但独独不能死在上清宗的思过崖底。她好歹是个嫡系,还是下一任风氏家主的亲妹妹,现在一死,简直就是天大的麻烦找上门来了。
宿淮双道:“人还没走。这结界没那么好出去。”
他和子赦提着剑, 去结界内找人去了。江泫没有追他,一拍翅羽停在了银清手背上,低头叼住她的衣角,扯着她的手往风€€的灵台处去。银清原本神色有些茫然, 下意识跟着探过去了, 灵力一触,神色忽地一变。
“不对,不对, 不对!”她急切道,“元神没了!她的元神被人带走了!没了元神, 现在是假死的!何妨,快来帮忙!”
何妨立刻把笛子丢在一边,砸到一个倒霉弟子的头上。弟子气若游丝地抬起头道:“救、救命啊……”
何妨根本没空理他,在地上寻了一根枯枝,绕着风€€开始画回灵阵,一边画一边念念有词道:“风小姐,你可别在这死了……”
银清一直用灵力护住她的灵台,闻言忍无可忍道:“别念了。她还有救呢!”
何妨正想听这句话,忙不迭地闭嘴了。一旁的弟子又委委屈屈道:“救命啊……”
何妨头也不回地道:“你是怎么个事儿?听见笛子了身体发软是吧?躺会儿就好了,不担心啊!”
那弟子道:“疼,疼啊。”
何妨道:“你怎么疼?你也着了那人的道了?看清楚他长什么样了没?”
地上人道:“看清楚了。”
他的声音很小,细若蚊蝇。若不是何妨现在正忙着,一定要凑上去听一听。上次宿淮双受伤的时候,他们都不在他身边,没看见伤他的人长什么样子,后来对方也一直在思过崖底下躲来藏去,行踪隐秘异常,他们搜查许多天,几乎将那些喽€€都清理干净了,却没找到正主的位置。
所以,现在这位弟子受伤,风€€元神被窃,他们也有责任。
正好何妨画完了阵,丢开树枝,伸手去扶躺在地上的倒霉弟子。一边扶人一边道:“你哪里不舒服?”
弟子的手在背后慢慢抬起,悄无声息地向他的命门探去。江泫引完了银清,抬头恰巧看到,双翅一展,轻灵灵一跃,落到了何妨的肩膀上,居高临下地低鸣一声。
那弟子抬头看他一眼,鬼使神差从两只黑豆眼中看出几分熟悉摄人的冰冷。他的身体条件反射地一僵,恰巧听见背后响起两道脚步声,立刻一副虚脱模样,原本要拍向命门的手转而揽住了何妨的肩膀,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哎哟哎哟地叫唤,看着难受极了。
宿淮双和子赦回来了。两人的佩剑都在剑鞘里头,看来是搜寻无果。
那弟子体格高大健壮,挂在何妨的身上,仿佛松树倒下来砸上一根细竹竿。子赦皱着眉头大步上前将他接过来,一边用灵力探他的心脉灵台,探完后道:“一点问题都没有,你且安静些。”
银清道:“我得赶紧回浮云峰去。谁来背一下风€€?她元神被那人窃走,只要找回元神,还能救回来。现下要先将她的身体保管好。”
他们迅速分配好了职责,何妨负责背人,子赦带着那名叫唤不断的弟子,宿淮双和银清负责警戒,一路向上山的传送阵而去。临走前宿淮双向毛毛招了招手,想将他一起带上去,江泫盯着子赦搀扶的那名弟子看了一会儿,离开结界,自己抄了条近路,回到了遏月府内。
回府以后第一件事,是将身体换回来。然而进了房间内,让他眼前一黑的是,自己原本好好靠在那里的身体竟然不见了!
怪他自己,走的时候竟然忘了下禁制,将她困在房间里头。毛毛骤然得了人身,不知道她会往哪走、做什么奇怪的事,若正好找到了下遏月府的路……
想到这个可能性,江泫此时真切感受到了惊吓。一般来说,他是很少感觉到害怕的,但一想到毛毛可能带着自己的身体到遏月府下去,寻人便扑、嘎嘎怪叫,他就感觉难以呼吸、心脏狂跳。
江泫迅速从房间里头出来,神经紧绷地绕着遏月府飞了一圈。万幸的是,他在一棵树下找到了四仰八叉睡着的毛毛,睡姿实在是惨不忍睹,看来她实在不习惯这两手两脚的身体。
衣服被她拽得破破烂烂,东缺一块西缺一块,又不知去哪跌了一跤,原本整洁的白衣上头满是脏污,落魄邋遢得仿佛街边的乞人。江泫愕然地站在边上,心中起的第一个念头是:真不想回去。
然而自己的身体无论如何都是要回的。想到毛毛没有下遏月府,只是在府中乱逛,江泫的心中终于稍稍宽慰了些,带着满心的难以言喻跳上前去,用额头轻轻抵住自己的身体的脸。
再睁开眼时,入目是灰蒙蒙的天幕。遏月府不再下雪了,灰幕看上去也要比之前纤薄轻盈一些。江泫撑着身体从地面坐起来,晃眼看见自己满手的泥灰,忍无可忍,立刻用净尘术将自己清理干净,又去府内取了一套干净衣服。
是他之前同宿淮双一道下山时,穿的那套烟青色的广袖长衫。他带着衣服到了灵泉边上,在水中老老实实地泡了半个钟头,心中总算稍稍平复了些。上岸穿戴整齐后,正坐在岸边思索接下来怎么办,便见一旁搁置在石台上头的玉令闪了闪。
江泫探手取过来,里头竟然传出来末阳的声音。同以往没什么区别,一样严肃古板、一样不近人情,张口便道:“伏宵,借你弟子宿淮双一天。”
江泫道:“须得看他自己同不同意。你找他做什么?”
那边却不说话。江泫愣了一下,发现玉令之间的联系已经断了。
末阳为人刚正不阿,最不会的就是撒谎。因此,每当有人问出什么他不想回答、或者不能回答的问题,他会直接扭头就走,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样会不会拂了人的面子、让人感到难堪云云,因此与他有来往的,大多只是尊他位高权重,实际上并不有多喜欢。
除了上清宗的人。比如现在,江泫就不如何生气,反而从灵泉边上站起来准备去落墟峰那边看一看。
到了落墟峰的时候,却发现末阳不在峰内,留下的只有普通弟子,那位子赦也找不到踪影。探问一圈之后,仍然没有得到结果,思索片刻后,江泫又去了重月的浮云峰。
现在的浮云峰实在热闹。浮云峰是重月的地盘,峰上最多的就是药田药架、花花草草,一片宁静悠然之意。就连她和弟子们住的地方,也不能称作殿,更像是山下质朴简约的村落,门前院中都有晾晒草药的地方。现在这些地方站满了穿着面目冷厉、目不斜视的护卫,肩上戴甲、腰间佩剑,甲上刻着风氏的家纹。
他们守在外头,主人自然在堂内。见江泫来,他们原想阻拦,领头的看见悬在他腰间的玉令,却是神色一变,迅速呵止,对着江泫举手一揖。
“伏宵君现在要进去么?少主现正在堂内与重月君议事……”
江泫瞥了他一眼,随后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过了。饶是这样的态度,对方也不敢有丝毫怨怼,垂首站去一旁,不再多言。江泫走到堂前,抬手推开了门。
推开门的瞬间,门内一静。
江泫站在门口环视一圈,发现这堂中实在热闹得很。重月和末阳坐在上座,下方是风氏的少主风定,身后站着几名素衣随从,个个面色都不大好看。堂中立着宿淮双、银清、何妨、子赦四人,听见开门的声音,都条件反射地转过头。
见来的是江泫,一时神色各异,宿淮双的双拳稍微紧了紧,碍于礼数抿唇不语,视线却落在江泫身上,在他衣襟绣着的梅纹上停顿片刻。
在场之人中反应最大的,当属末阳。他甚至直接从座上站起来,道:“你来这儿作甚?”
听语气仿佛十分不欢迎他来。
江泫神色如常道:“只是过来找重月。这里有什么事?”
末阳道:“这里无事。你回去!”
重月听见他这样的语气,轻轻皱起眉尖,似乎想说话,原本坐得好好的风定却道:“有事的。伏宵君,可否让我们将宿淮双带回去?”
江泫兀自挑了个位置坐下。等到坐好以后,他才淡声问道:“何故?”
无论是回忆里头见,还是上一次九仙台见,风定的神色总如其名一般云淡风轻。但这一次,江泫从他眼中瞧出淬骨的冷意和狂怒。
他道:“他杀了我的妹妹,风€€。”
第88章 隔岸观火6
银清忍了忍, 还是没忍住道:“风少主,风€€并没有死。”
此言一出,风定颇为阴冷的眼神立刻扫了过去。他今日怒火颇盛, 只是有几位尊座在场才勉强维持住风度,没有当场发火骂人。饶是如此, 他的眼神也半点不让, 咬牙切齿道:“是,确实没有死。但元神已失, 尚不知在何地,寻回来的机率微乎其微!还是说银小姐能把小妹元神找回来?”
银清被他这样尖锐地一刺, 脸色不太好, 却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了。
“今晨族中弟子告知我, 小妹的灵命牌灵光黯淡, 恐有生命之忧。我便一路马不停蹄地从玉川赶来中州,进了上清宗,见到的竟是这样一个妹妹!”他冷声道,“早先时候, 我便不该同意让你们将她关到那个思过崖底下去。她是风氏的嫡女,从小被族人捧在手心里头长大,如何在思过崖待得过整整三月?”
“我之所以同意,一是虽非本意, 但她确实对伏宵君出言不逊。二是她性格的确太过骄纵, 应当寻机管教,正好寻机让思过崖代为行之。我本打算最多半月便来上清宗向尊座赔礼道歉,再将小妹接回去, 岂料宿淮双出手戕害!”
风定道:“小妹的元神,我们风氏自然会去寻。只是无论寻没寻到, 罪魁祸首我们都是要带回去处置的。伏宵君,您是上清宗的尊座,是宿淮双的师长,也应当知道做错了事就应该承担责任。”
江泫支着头,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自然。”
风定道:“既然如此,那么我这就€€€€”
江泫道:“只是你一面之词,又如何让我相信,风€€是为我弟子所害?”
风定原以为他是同意了,正想挥手让人将宿淮双带走,不想他后面还有这么一句,当即道:“并非一面之词。有前因,也有动机,亦有证人。”
他说到前因两个字的时候,宿淮双原本毫无波澜的眼瞳微微一抬,落在白衣人的身上。他一贯是不喜欢辩解的,此时却低声开口解释道:“师尊,我没有害风€€。”
自然没有。风€€怎么没的,他再清楚不过。只不过此时坐在堂上,姑且要保持所谓的公正,再者此人不知哪来的底气虚构事实咄咄逼人,倒让江泫心中有些不悦。
他道:“你且说说。所谓的前因、动机、还有证人,都是什么?”
风定道:“此事乃是秘辛,还请三位亲传弟子退避。”
何妨慢悠悠道:“既是秘辛,选择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定然与此事有关。我与子赦、银清与宿师弟结伴去过崖底,若按照你的说法多少也算是个帮凶,我们为何又听不得?”
他本意是想听听这个风定嘴里还能放出什么屁,顺便来一句拆一句权当多了个乐子玩,却不想江泫淡声道:“先出去吧。”
闻言,三人对视一眼,立刻恭声示礼,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关上了。
江泫道:“说吧。”
他就坐在那里,一言一行极尽冷淡,明明与平日没什么区别,但就是让人觉得他现在不大高兴。风定同样察觉到了这一点,原本要出口的话微微一顿,但想到元神被窃的风€€,怒火再一次占了上风。
家主从小就不怎么喜欢他们,风€€的事他不一定会尽心帮忙,须得风定自己想办法。而他早就记不清楚父亲的脸了,都说长兄如父,风€€年岁小,由风定数年来悉心看顾着长大,向来视若珍宝。他现在只想赶紧将风€€带回去、将宿淮双处置,除了这两点什么都没想。
“您的亲传弟子宿淮双,出身风氏,是上一任圣女风杳的儿子。”风定冷声道,“幼时在风氏待过一段时间,和小妹风€€略有嫌隙,后从风氏出逃,一直记恨在心,前些天云台上见,也擅自加重刑法,罔顾在下的意愿,非要将小妹关到思过崖底下去。”
堂中的宿淮双不动声色地攥紧了双拳。江泫不知道他的身世,似乎一直以为自己只是长尧从山底下捡到的幼子。实际上长尧捡到他的时候,他才逃出风氏不久,本想回以前住过的村子,却因不认路颠沛到了中州,后才被捡回上清宗。
他不觉得江泫会介意他的出身,但他自己介意,一想到自己的母亲也是从那座吃人的高门大院之中跑出来的,他便愈发觉得风氏肮脏可恨。再加上他多少知道母亲假死和家仆私奔出去的往事,知晓这样的出身更不光彩,此时被风定三言两语在众人眼下翻出来,如同划开一条腐臭流脓的伤口。
但江泫让风定说,他就不能打断。听了几句,他便将注意力挪去别处,开始想一会儿用何种方法为自己洗刷冤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