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 第112章

“等我做什么?”

方子澄道:“她让我告诉您,千万不要去山脚下。另外,请您帮忙照看一下师尊。”

他们去山脚下是为了干什么,不用想都知道。无非是用灵力、用寿命去镇压化解这次暴动,顺带过滤向外弥漫的死雾,把它对外界的影响降到最小。一旦危机爆发,夔听锁需要做的,无非也就这么几件。

江泫掩在长袖下头的拳头紧了紧,面上仍然镇静如常,道:“带路吧。另外,帮我寻二尺五的剑鞘来。”

方子澄领命,带着他绕开扫成堆的枯叶,转身进了走廊。只是他走的方向有些不对,不是通往天陵的寝居,而是通往书阁。

走了数步,果然停在了书阁面前。

这段时间发生的许多事,书阁之中的暗室是起点。那日的事情发生过后,再站到这书阁面前,江泫总觉得惴惴不安,仿佛曾经发生的不幸要重演了。但他没有出声,默然地跟在方子澄后头进了书阁。

万幸,青年的脚步不停,路过了那间暗室。

江泫的心刚刚放下来一点,便见方子澄停在了一排书架前头,将手搭上去奋力一推。两排书架滑开,露出底下一个黑洞洞的洞口。站在江泫的角度,能隐隐看见一排粗糙的阶梯蔓延向下。

“这……是?”

方子澄道:“师尊在这底下。通道新挖出来不久,有些滑,伏宵君请小心脚下。”

江泫在原地呆站了好一会儿。

方子澄已经下去了,空旷的通道底下传来叮叮当当的铁链撞击声。江泫被这声音唤醒了,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寒气从上到下走了个来回。

但最终,他还是迈开了脚步,沿着通道一路向下。越往底部走,寒气越中,铁链声就越响,如同一柄尖锤,狠狠的敲打着江泫的理智。

天陵被关在一座铁牢里头。这间地牢的一切都昭示着其是匆匆挖就,只有个大致的雏形,细节粗糙无比,连脚底的地面都凹凸不平,唯独束在中间的四四方方的铁牢,无比坚固。

牢外是密密麻麻的禁制,同江泫曾经在山脚下见过的禁制一模一样。

透过禁制,能看见几根巍然矗立的锁仙柱,牢牢地钉在地底,锁上延申数根手臂粗的锁链,将天陵浑身上下绑得严严实实。

若非事先知道,江泫一定认不出面前这个人就是天陵。

方子澄从进到这间地牢开始,就一直侧着身体,不忍去看牢内的情况。他远没有表面上这般平静,这间地牢是他和温€€亲手挖出来的,背地里早已流干了眼泪,现在已经麻木到哭不出来了。

江泫怔怔地上前两步,手不自觉想攥住铁牢的栏杆。然而禁制将他狠狠弹开,手指上留下一道焦黑的印记。

若是平常,它一定很快就痊愈了。但现在,它明晃晃地躺在江泫的手指上,没有一点要愈合的意思,焦黑之下是发白的、纵横的刻痕,是江泫挖石堆磨伤了手,日前才好转的伤口。

其实他现在的状态并不好。傅景灏没看出来,方子澄也没看出来。走了这么久,江泫自己也快忘了。

察觉到铁牢外头有人,天陵疯狂地挣动了起来。锁仙柱上的铁链被一股大力扯来扯去,看得人心惊肉跳,时刻怀疑链子会不会被拽断,然而即使浑身捆满了锁链,也不能将他周身的狂躁减缓半分,因为嘴被堵住了,只能用喉咙发出含混不清的、充满威胁性的低吼。

江泫眼尖地看见,有几缕乱糟糟的长发被一同捆进了锁链里头。捆得太紧,一挣动就开始撕扯头皮,而天陵对此浑然不觉,呜呜低嚎。

偶然之间,江泫看见了他掩在凌乱长发之下的脸。

他发誓,自己这辈子没有见过比这更可怕的场景了。一股惊天的惧意直冲头皮,江泫双腿一软,险些跌跪在铁牢前头。他目光死死地盯着铁牢里的人,方才无意间瞥见的面孔却死死烙在了他的脑海,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天陵的脸,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脸了。原本俊逸的五官已经消失,转而换上了一只眼、一张嘴。

一只独眼长在脸中间,没有眼皮、没有眼睫,爬满血丝,神经质地转来转去,并且不停地在往下渗血。他的血颜色也已经不正常了,变成了肮脏污秽的黑色,从眼睛上流下来,淌过脸颊,流进那张牙齿尖利、形似妖兽的血盆大口之中。

他简直不敢想象,重月在看见这张脸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

天陵毫无神智,察觉自己扯不断铁链,又开始用身体撞柱子。江泫僵着身体,一动也不能动。理智提醒他,他应该把视线转开,但一瞬之间,他好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连最基本的挪开目光都做不到。

一股可怕的心悸从心底慢慢爬起。如同一只冰冷的鬼手,扼住江泫的呼吸。

方子澄垂头在旁边站了一会儿,道:“伏宵君,我们上去吧。师尊知道这里有人,会更狂躁。”

江泫也知道,他该走了。重月所说的照顾,也只是看守住他,不让他出来而已。但是他就是该死的迈不开腿。

方子澄以为他不想走,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就在此时,一只宽大的手掌悄无声息地覆了上来。

覆上来的那只手,衣袖是锦葵紫色,靠近手腕的地方,泛着轻微的白。袖间扑来一片宁静的冷香。

长尧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如同一根吊回他理智的救命稻草。

“别再看了。”他轻轻叹道,“回去吧。”

他的另一只手扶着江泫的肩膀,用温和而不容置喙地力道带着他慢慢转身,一步一步地引导,直将他重新引回书阁之中,等方子澄出来,抬手挥拢了书架,地牢里的一切响动都被隔绝开来。见宗主在,方子澄躬身一礼,沉默地垂着头离开了书阁。

听不见声响以后,江泫终于能呼吸了。

他慢慢地、颤抖地吸进一口小小的空气,又将其呼出来。下一次则又要激烈一些,仿佛刚刚学会呼吸一般,每一次吸气与吐息都生涩又颤抖,像是在嚎啕大哭。

然而他一滴眼泪都没掉。

无论是直面夔听时,还是醒来发现宿淮双不见时。抑或是他跳下渊谷找断剑时,又或是方才看见天陵时。直面过冲击之后,心脏疼得发麻,反而也倒不那么疼了。

长尧将双手放下来,缓声道:“宵儿长大了。”

第132章 憾世无双6

长大了吗?

江泫心想。

遇见什么事情就嚎啕大哭, 那样才不行吧。

他没有回答长尧的这句话,转而垂下眼帘,扯开了话题:“他……他醒了多久了?”

长尧烟紫色的眼瞳凝视着他, 道:“不过七日而已。面相已改,再过几日, 就会长出黑羽了。”

江泫的身体微微一僵。

入门选试那日, 他曾在天阶底下瞥见过夔听的本体。其身巨大,似鹿似马, 生细长尾,浑身上下长满黑羽。兽头高昂, 顶一只鲜血淋漓的巨眼、一张吞噬万物的血盆大口。

天陵的脸, 现在已经长得与夔听差不多了。再过几日, 就会长出黑羽……意思是, 天陵最后会变成那副鬼样子马吗?

他张了张嘴,徒劳道:“有没有什么……”

长尧道:“无。”

他把江泫的反应尽收眼底,视线微微一垂,步履沉缓, 迈出了书阁。今日没有阳光,天幕蒙着一层深灰的阴翳,檐下人举目遥遥一望,银白的长发散在身后, 像一道默然无情的流冰。

他背对着江泫, 波澜不惊的声音被秋风一卷,慢慢滑过江泫的耳廓。

“没有办法。我在山间久经岁月,见过许多。若天业草救不回锁, 便无可转圜了。”

江泫默然片刻。他想问问,最后天陵的结局会是如何, 却总也张不开口。

长尧在檐下站了一会儿,又道:“你还记不记得,离宗寻天陵之前,我对你说过的话?”

这个问题来得十分突兀,江泫在乱糟糟的脑海里翻找了好一会儿,却仍然没有找到问题的答案。不消片刻,长尧侧过身,看清他的神情,也知晓他没有想起来,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他道,“回净玄峰吧。”

江泫迟疑道:“……回净玄峰?”

檐下人的眉头微微皱紧。这次第一次,江泫在这位八方不动、神似天地忘情人的上清宗宗主脸上,看到这样明显的不悦。

长尧冷声道:“不回净玄峰休息,你想去哪?”

江泫道:“我想去山脚。”

长尧的眉尖一抽,道:“若你身体状况尚佳,我也许会答应。如今这样的情况,还是不要下去添乱为好。”

添乱。

他这个词用得很重,似乎丝毫没考虑到江泫的自尊心。然而他说的也是事实,以江泫现在这个身体状况,若要再下山脚,指不定会出什么问题。而他问这句话,其实只是不能忍受危难当前自己什么都不做而已,长尧的话却如同当头挥来一棒,把江泫浑浑噩噩的脑子打得清醒了些。

他垂下头,低声道:“……是。我知道了。”

出了门,江泫看见被扫成堆的落叶,与立在一边的扫帚。方子澄许是回去拿装落叶的竹箕去了,并没有见到踪影,江泫独自一人出了时隐峰,慢慢向净玄峰走。

走到一半,他又折返回去,去浮云峰的药房之中拿了不少丹药,这才回到雪峰之上。不用想也知道,净玄峰肯定空了。

浮梅殿外的红梅开得很好,整个净玄峰里静悄悄的,耳边只有细风卷雪时的微小声响。雪不大也不小,路面湿滑,好在他已经走惯了,这点障碍并不妨事。因为没有赏雪赏梅的心情,进了浮梅殿以后,江泫直奔自己的寝居而去。

谁知走到檐下时,他被余光里一点异样吸引了目光。

他寝居的窗户外头,栽着一棵红梅树。年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树干需一高大成年男子单臂环绕,勉强能够抱住。

树上的梅花同浮梅殿中的其余梅花没什么区别,一样的艳艳似火,一样的傲雪欺霜、常开不败。然而现在这棵梅树的树枝上头,已经挂上了许多花笺,每一枚花笺上都系着一只小小的金铃,风一吹便叮当作响,甚是悦耳。

江泫停住脚步。片刻后,他调转方向,又慢慢地走进雪里,走到那棵梅树底下,忍着扯动伤口的疼痛,抬手解开丝线,取下来一枚。

花笺上写着一行字,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没个正形、拈着笔胡写一通出来的。纸笺浸润雪气,微微湿润,上头的墨迹却已经干了,似乎悬挂了很久。

落笔之人写道:玉危师兄又不在峰里,去主山做教习弟子去了。好无聊啊。

江泫的目光微微一动。

是孟林写的。

读完以后,他将这枚花笺挂了回去,指尖拂过晃动的纸面,又挑了一枚取下来。

这一片上写道:我的小师弟哪儿去了?我的小师弟哪儿去了?我的小师弟哪儿去了?天天在外头野,都不知道带点东西回来看看师兄。

下一枚。

江泫将纸面上的落雪拂开,见上面写道:净玄峰上的梅花根本开不完,拿来做梅花饼。嗯?说起来世上有梅花饼这种东西吗?

又一连看了许多枚。有写了他许多奇思妙想的,有告知梅花饼历经多次失败终于成功的,还有最开始挂上去、已经变得皱皱巴巴的那一枚。

“前日里听毓竹峰的好朋友说,如果实在闲得无聊,可以试试挂花笺。在上面随便写点什么也行,挂空白的也行。挂着还挺好看的,不知道师尊会不会喜欢。”

在这枚花笺的背后,他看见一行字迹清隽的批注:“花笺是好看的。只是能不能把铃铛卸了呢?风大的时候,真的很聒噪。岑玉危留。”

其中,“把铃铛卸了”和“聒噪”两句,被孟林拿毛笔划掉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江泫才发现许多花笺纸的背后,岑玉危都有留言。他在树下站着,一枚一枚翻看了很久。将最后一枚花笺重新挂上去以后,江泫在树下呆立片刻,感觉连日空空如也的心泛起一点酸苦之感。

回寝居以后,他将从浮云峰药房之中拿出来的丹药瓶摆好,扒开瓶塞,每瓶中倒出几粒送入口中。

这些都是治伤回元的丹药,药效很好,但用量有要求。江泫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多时间慢慢休憩恢复,卡着最大限度的药量咽了许多,连瓶塞都没来得及塞上,就向床榻上一倒,闷头睡下。

他睡了一天一夜,朦胧之间似乎看见宿淮双站在院子里,半夜一下惊醒过来,从榻上跑到门前,拉开门一看,院中空空如也。

雪风扑面而来,江泫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将房门重新关上。

蒙头睡了这么久,醒过来的时候头疼得厉害。之前吃下去的丹药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他能感觉到腹部的伤口好了不少,体内干涸近无的灵力在回了上清宗之后,也慢慢恢复了一些,睡完这一觉,更是好了许多。

然而这样的恢复方式,无异是在透支自己已经破破烂烂的身体。不过,江泫自认自己是撑得住的。

掐算片刻,发现现在不过子时中,距离天亮还早得很。

他回榻上又躺了一会儿,头脑清醒,毫无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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