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 第114章

这是远昭城中一年一度的赛事,比赛内容囊括射艺、琴艺、书法、马术,种种种种,参赛年龄规定在十五岁之下。而在赛事举行之时,三行原司常府江氏和远昭城中的世家会坐在台上观赛,因此,各家新代若想要在长辈面前展示能力、在远昭城乃至三行原中扬名立足,此赛乃是最佳途径。

旁边的谢公子脸都白了,想必是已经倾尽全力,射中了二十五丈外的木靶,满心以为自己能获胜。更没想过,江泫竟能轻而易举射中三十丈外的木靶,一时如梦初醒,道:“三十丈……怎么可能射得中?”

江泫提着长弓,原本都打算离场了,不想听见这么一句,靴尖调转,又走回了那位谢公子的面前。

他举动突然,谢姓少年被吓了一跳,不自觉后退了几步,道:“你……你干什么?”

却见江泫在他面前站定,认认真真道:“凡是与我同赛,不得胜乃是常事,谢兄不必为此忧心烦扰。此后仍照旧步调行走,尽力便可。”

听了这番话,那谢姓少年顿时惊呆了。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时,脸上霎时间红一片白一片,好不精彩。

然而反观说出这番话的人,容色镇定,视线冷淡,仿佛真是好心劝诫、别无他意。他心中一阵怒火高涨,然而忌惮面前此人的身份,恼怒半天,只从口中憋出一个咬牙切齿的“你!”字。

江泫对着他略一颔首,提着长弓转身离去。

刚走出射场不远,侧柏便喜出望外地从人群之中挤出来,亦步亦趋地跟在江泫身后,道:“殿下还是那么厉害!方才还有人同我争辩,说拔得头筹的肯定是那位谢公子。我道怎么可能!就连司常府中能胜过殿下的同辈都寥寥无几,远昭城中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了!”

江泫道:“怎么不可能?人外有人。”顿了顿,他道又:“不过就算遇上人外人,获胜的也会是我。”

侧柏道:“正是如此!不过殿下,您方才在跟谢公子说什么?”

江泫道:“我看他好像有些难过,出言鼓励了他。”

侧柏恍然大悟,道:“殿下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说话之间,几人已经走到了看台边上。家仆排排散开,江泫踩着阶梯上去,看见高台之上正含笑凝视自己的父母,脚下步伐不禁又快了一些,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台阶,道:“父亲,母亲!”

江送是司常江行的弟弟,俗称作江二,夫人自然也称作江二夫人。江二夫人今年三十有五,姿容甚美、气质矜贵,长得慈眉善目,看上去极好相处。

远远的看见江泫时,她就忍不住想伸手,此时人到了近前,连忙伸手扶住,柔声道:“傻孩子,娘又不走,跑这么急做什么?小心摔了。”

江送则是微微笑着,向他投以赞赏的目光。

江行笑道:“阿泫的射箭工夫愈发长进。你堂哥前年参加这个的时候,才拿了个第二名。”

江泫道:“谢谢叔叔。”

江二夫人笑道:“阿泫哪里比得上他堂哥?乖孩子,到阿娘身边来坐。累不累?渴不渴?方才茯苓送了果物来,要不要吃一点垫垫肚子?”

江泫道:“要。”言罢老老实实地坐去母亲身边,用尖筷叉了一点,送入口中,边吃边道:“这个好甜。”

江二夫人道:“是从玉川运来的蜜果。阿泫喜欢吃甜的,便多吃一些。”

江送道:“再过一个多时辰便要用午膳。此时吃得多了,午膳怎么吃得下?”

江二夫人闻言,目露遗憾之色。江泫见不得她这个神情,咽下口中冰冰凉凉的水果,面不改色地道:“吃得下。”

江二夫人听了,这才喜笑颜开,道:“不过你爹说的也是。还是少吃一些为好。”

她常年摇摆来摇摆去,江泫早就习惯了,坐在台上看下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想今天中午要吃点什么。思来想去,感觉今日想吃些清淡的东西,悄悄扯了扯江二夫人的衣袖,小声道:“……娘。中午想吃玉带银耳汤。”

江二夫人同样小声道:“中午要设宴。再说银耳汤哪能当饭吃?吃完不消两个时辰便饿了。若你喜欢,阿娘晚上给你做。”

江泫点了点头,神情虽仍然没什么变化,可无端就是让人觉得他高兴了一些。

中午散场,江氏于司常府中设宴,宴请远昭城中的世家大族。江泫不大喜欢宴会,席间一片热闹,而他坐在席上只管埋头猛吃,一边惦记晚上的玉带银耳汤。忽然听见席中一人敬笑道:“今晨的比赛,三殿下可真是英雄出少年!挽弓之资,实在让人眼前一亮!”

江泫深以为然,却不能开口说话,听长辈谦逊往来一番,越听越没意思。等到吃完了、拜了礼,可以走动,便见一个影子晃到面前。正是之前那位谢公子。

此人似乎蓄谋已久,晃到江泫面前,脱口就道:“你……你为何能射那么远?我的箭出了二十五丈,便要……便要衰了箭势,自己下落。”

江泫举起手臂示意道:“力不足。势便不足。”

说完这句,起身离席。侧柏跟在他身后,道:“殿下真是天资过人!”

江泫捂住耳朵,快步往前走,十分痛苦地道:“别夸了,侧柏。还有,下次你能不能别在人群里头大喊大叫了?”

侧柏道:“远昭城谁人不知殿下的英名?殿下能文能武,我就算夸了,大家也深以为然啊。而且……”后半句却不见了。

江泫扶额道:“这不是知不知道的问题……”

两人掰扯了半晌,最终还是江泫败下阵来。他回了自己的房间,脱掉鞋袜上榻午睡,再醒过来的时候,便要去参加下午的比赛了。

下午比的是画艺。需在规定时间内以规定主题作画,担任判官的是远昭城中颇负盛名的画师。自然是比画艺,便不需太多观众、也不需要喝彩,场地设在城中画亭之内,入亭的只有参赛者、判官与侍墨的小童。

到了桌前坐下,江泫领到了此次的主题。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四者挑一,这次挑的是梅。梅树在三行原不常见,江泫略一思索,再提笔时,心中已经有了眉目。

起先几笔,他是画得顺畅的。落笔果断、运笔有韵,寥寥几笔,姿形已跃然纸上。然而再将笔去浸了一回墨,再要下笔的时候,他就画不出来了。

并非是不知道怎么画,而是手动不了了。

这种熟悉的僵滞麻痹之感,如同翳影一般,从他出生之日起,缠绕了整整十三年。如今,就快要满十四年了。它到来的时候,江泫往往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就像此时他手指一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浸上墨汁的狼毫笔脱手而去,砸落在刚画几笔的宣纸之上。

墨水溅开,满纸都是漆黑的墨点。亦有几滴溅上他雪白的前襟,晕开一片沉沉的黑色。

其余人被这边的异常吸引了目光,看江泫的手无力地垂下去,皆是心知肚明,互相耳语道:“真是可惜。三殿下如今是又发病了……”

“纵使天资傲人又如何呢?得了这样的怪病,未来注定不会有什么大成就。”

“这便是所谓‘天妒英才’吧。不过这样的病,我还是头一次见,只怕以后娶妻生子都难。”

江泫抿紧了唇。他的右半边身体已经动不了了,之所以还能维持现在正坐的姿态,是因为右手一直勉力撑着。然而那笔落上桌面,是会滚动的,江泫的视线追着它,一路摇摇欲坠地滚到桌边。

伴随着侧柏惊慌的呼声,那支笔终于砸上他的膝头。

一片狼狈的墨迹飞速蔓延开来。

第134章 三灵飞光2

江泫一个人躺在床上, 动都动不了。方才母亲已经过来哭过一轮,现在满脑子环绕的都是她的哭声,心中止不住地想叹气。昨日说要吃的玉带银耳汤也没吃成, 干躺了一会儿,他很是无聊地用能动的一边手叩了叩床榻, 道:“侧柏!”

门很快开了, 从外头跑进来一位长相清秀的小侍。

侧柏道:“殿下!怎么了?”

江泫道:“好无聊。嘴里好没味道。有什么吃的吗?要甜一点的。”

侧柏连连点头道:“有的,有的!”

匆匆忙忙出去了, 再进来的时候,拿了一只尖头筷、一只小糖纸包, 里头放着被敲得碎碎的糖片。侧柏捧着糖纸包跪在床边, 用尖头筷挑了, 小心翼翼地送到江泫嘴边。

却见床上人眼眸一转, 道:“你这样,我要怎么吃?坐到床边来。”

侧柏恍然大悟,忙不迭鞠了一躬,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 这才坐上床沿。

被喂了一小块清甜的糖片,江泫连日躺在床上不能走动的烦闷心情终于晴朗了一些。他一边抿糖片,一边盯着床帐顶,含混不清的道:“方才父亲和母亲来看过我了。但是出去的时候, 他们悄悄说了什么, 我没听见。你知道他们说什么了吗?”

侧柏道:“我躲在角落里头,正巧听见了,殿下!江送大人是要上一次枯雪山, 上去拜访山上的仙人。”

江泫想都没想过这一茬,险些被呛到, 在侧柏的手下猛咳好半天,才勉强道:“枯雪山?那上头那么冷,怎么上去啊?山上全是雪,全是冰吧?”

侧柏安慰道:“既然有仙人住在里头,再怎么说,那地方一定是能去人的。”

江泫咳完,又被扶着躺了会去,迎面过来一张帕子,将他的脸完完整整地擦了一遍。一边擦,他一边道:“话虽如此,仙人是仙人,凡人是凡人。父亲是凡人,没事往那山上跑干什么?”

其实他大概也能知道,江送这么跑上跑下,都是为了他。

江氏江泫天资过人,有惠世之资,这是整个远昭城、乃至三行原都知道的。就连司常大人江行的最优秀的儿子比上他,也显得黯然失色。习文时过目不忘,典籍章目倒背如流;习武时亦是悟性极高,天赋之优让教习的老师叹为观止。众人皆云,若非身上的怪病,江泫未来的成就绝对不可估量。

然而凡事没有如果。他身上有这个病,未来就必不可能有什么成就。

在江泫这不太顺畅的人生之中,出过一个尤其不顺畅的插曲。

在八年那年,他差点病死过一次,据说是叔叔亲自上山,去枯雪山请了山上的仙人下来,只挥了挥拂尘,就把他治好了。仙人说他活不过十五岁,之后无论江行和江送如何表示诚意,他都不肯出手再救,飘然离去。

一路蹉跎,捱过岁月,江泫今年就要满十四岁了,距离十五之期越来越近。

对于这个十五之期,江泫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一是他不觉得自己会这么简单的就死了,二是觉得真要死也没关系,自己这样的人,就算死了当了鬼也一定不会混得太差。到时候没有道士能抓得住,就天天在父母身边待着,等他们也死了见上一面,再一道快快乐乐地去投胎。

但是父母好像都对此很急,每当江泫同他们说这个的时候,江二夫人都会盯着他默默垂泪,仿佛他明天就要驾鹤西去了。

次数多了,江泫也就不好说了。只是平日里忧心难过自己还能稍稍哄着一点,这次竟然直接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叫他该如何应对呢?

胡乱躺了两三日。第三日天光乍亮时,江泫无意间发现,这几天一直僵得动不了的右半身忽然能动了,立刻翻身下床。只是腿脚仍然有些不方便,下床的时候摔了一跤,撞翻了附近放着的矮桌,桌上放着的瓷杯瓷盏碎了一地。

侧柏被他惊动,心急如焚地跑进屋来,将他扶起,道:“殿下,您这是干什么呢?”

江泫道:“侧柏,我能动了!”

侧柏愣了一下,脸上同样浮现喜色。江泫拍了拍他的手臂,道:“我的靴子呢?我要去找父亲。”

于是收整好一身,披了件薄衣,火急火燎地往外赶。等走到了,却听见家仆说:“江送大人与夫人日前便已经启程了,想必这会儿已经到了枯雪山脚下。”

母亲也去了?她从小到大养尊处优,那枯雪山如何去得?

江泫愣了一下,垂下头闷闷不乐地往回走。江送的家仆跟在江泫身后将他送回去,迎面撞上一位衣绿簪柳的姑娘,是司常江行的女儿,比江泫虚大一岁。方才见面,她便狠狠地剜了江泫一眼,身后的婢女屈膝见礼,神色也不大好看。匆匆相遇,不欢而散。

等到人走远了,侧柏才道:“二殿下怎又是这样一副脸色?”

他身侧的家仆道:“此次枯雪山行,江行大人也去了。所以那位殿下……心中不大痛快。”

侧柏嘟囔道:“又不是殿下让江行大人去的……”

江泫转过身,照着侧柏的头顶拍了一巴掌。把侧柏拍得不出声了,他才转身,随便寻了个方向走了。不生病的时候,他的腿脚极快,几乎片刻就没影儿了,身后的家仆没一个能追得上的。就这样,江泫择了条小路,一路晃出了府。

三行原最大的城池远昭城,司常江行的府邸就坐落其中。江泫来到人流如织的主道上头,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一边走一边想那枯雪山之上是如何苦寒,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恨不得自己代父母和叔叔去。

出府的时候,他随便找了个什么东西将脸蒙住了,因此走在大街上,没一个人将他认出来。

途径一处水果摊时,恰巧听见几位买果物的妇人聚在一起聊天。

原本他不曾注意,可偏生一些闲言碎语长着翅膀似的,不住飞进他耳朵里。

“司常大人又出府了?”

“是啊,昨日走的呢。往几年这段日子不都得往那边走一趟么?听说今年是因为北原那边的疫病,这才耽搁了一段时间。”

“年年去,山上那位也没见理啊。照我说,指不定就是因为司常大人年年都去,打扰了仙人清修,仙人生气了,所以北原才起的疫病。今年竟然还要去呢!”

江泫的脚步不经意顿了一下。

年年去?怎么从来没听母亲和侧柏提起过€€€€

另一位面相和善的妇人道:“司常大人也是好心。亲侄子身体有疾,换成是谁心中不难过?只盼着这一去能平安回来才好。”

众人点头附和几句。一人又道:“那位小殿下生的究竟是什么病?司常府年年都在招医师,却年年也不见好。你瞧,把江送大人逼得转投他道,要去找仙人治病的。”

现今说话的这位,正是疑心江送打扰仙人清修的那位。长了一副刻薄面相,说话也不大中听。江泫冷冷站定,忽然对果摊的摊主道:“她偷你果子。”

那妇人当即脸色大变,收回了偷偷摸摸的手,回头斥道:“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江泫冷哼一声,道:“偷了整整四个。手脚不干净,日后还是不要往来比较好。”

将几人吵吵嚷嚷的声音抛在身后,江泫径直离开了。游荡了一个时辰,他终于感觉心情转好,从出来的地方悄悄回了府。侧柏果然在四处找他,见他双手拢袖慢悠悠从长廊尽头晃过来,顿时如蒙大赦,道:“殿下!您又跑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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