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 第144章

顿了顿,宿淮双道:“哪位师兄?”

想起了那令人目眦欲裂的一幕,傅景灏又将头埋回膝盖里头,压抑着颤抖,勉强维持正常的音调,道:“……孟林师兄。对不起啊,都是我的错。要是我能再谨慎一些,他就不会……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被妖兽……”他咬牙切齿的,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后话。然而反应过来方才的声音究竟是谁之后,呆了一呆,立刻抬起头,在门口找见一人。

孟林正抱臂倚着门,面上神情笑嘻嘻的。然而看他披头散发、衣衫破烂、如同走火入魔一般的造型,再看他一身稀稀拉拉的落叶和藤蔓,像是刚才从一人高的落叶堆里爬出来的。配上这个笑脸,实在是无比勉强,无比违和。

岑玉危豁然从座椅上站起,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前。到了门前,他仍然说不出话,抬起颤抖的手,撩开孟林炸得乱飞的头发,碰着脸仔仔细细地看了、确认是孟林之后,扶着他的身躯筋疲力竭地垂头蹲下身去,终于痛哭出声。

傅景灏、连带着一屋子的人都涌了过去,个个神色都惊喜万分。孟林正蹲着安慰岑玉危,猛地听见人群之中飘来一声:“孟师兄,你没死啊!!”

他嘴角抽了抽,抬起头道:“我没死不是很好吗!”

傅景灏泪流满面道:“不是……呜呜……我不是这个意思……”

正想问问他是怎么从那巨掌之中活下来的,就见他抬起一只手,在众人面前挥了挥。

生着薄茧的掌心空空如也。下山之前江泫在他掌心落下的那一道灵印,已经消失了。

孟林得意道:“你是偷跑出来的,没有这东西,要是被捏一下,早成肉酱了。快说谢谢师兄!”

傅景灏道:“谢谢师€€€€”

还没听完这句话,孟林就双眼一闭,栽倒在岑玉危身上。

人群中又是一片兵荒马乱,宿淮双抱臂倚着门框,视线淡淡地盯着地面。门后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他立刻侧头,见那位药王谷的大师兄正迈过门槛出来。

孟林晕了,没有多少人察觉到这边,独独宿淮双守在这里,见他出来,立刻道:“如何?”

青衣青年道:“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宿淮双的视线锁着他,眼瞳透着无垠雪川似的冰冷。他身量很高,南宫柳被他这居高临下的眼神一盯,立刻明白了自己是在自讨没趣,轻咳一声道:“那先说好消息。好消息是,尊座伤得不重,身上的血都是被那些藤花啃出来的。现下血止住了,但生肌的上品丹放在谷中,可能要等这阵忙过了,我再回去取。现下主要是灵力透支得太厉害,需要好好休息。”

宿淮双颔首。

南宫柳接着道:“坏消息是,他中毒了。”

话音未落,就见宿淮双神情一寒。他上前几步,冷声道:“什么毒?”

南宫柳被他吓得后退了几步,道:“你突然走过来怪吓人的!进来,进来说。”

他掀开门帘,带着宿淮双走了进去。一进房间,宿淮双的视线便立刻落到了床榻之上。

江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抱着双膝呆坐在床榻上头。

他半赤着上身,白皙的皮肤上头缠着厚厚的绷带,几乎没几块露出来的地方。肩上搭着一件薄衣,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帘微垂,神情看起来仍然十分冷淡。然而宿淮双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呼吸一滞,走到床榻前去,在床沿坐了下来,轻声道:“师尊?”

一边呼唤,一边从乾坤袋里抖开一件大氅,把榻上人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江泫的眼睫一颤,没有抵抗宿淮双的动作,半张脸乖乖地埋在白绒之中,茫然地抬起双眼。

他的神情十分平静,与其说是平静,更不如说意识全无的麻木,以往清冷柔和的眼瞳如同裹上一层厚厚的迷雾,迷茫而陌生。

宿淮双一下僵住了。

南宫柳见他神色不对,立刻道:“你先别急。尊座体内的毒跟€€山神息息相关,起源是此前空气之中漂浮的异香。这次参战的各位体内都有,只是尊座在外头待得最久,症状要严重一些。”

江泫眼尾落了一缕碎发,他自己浑然未觉,宿淮双便抬手,将这缕碎发勾到耳后去。半晌,道:“……严重一些。”

南宫柳道:“确实如此。那股异香是侵夺神智的,尊座现下正努力保持清醒呢。我来这边之前也看过不少人,不过他们的症状都是间歇性的,行走时走着走着懵了,上去拍拍肩膀叫一叫便能叫醒。尊座的症状最严重,现在没人叫得醒他。”

宿淮双心中发涩,想道:难怪最后一剑出了岔子,想必是毒素发作。若没发作,无需他帮忙,江泫都能把衔云钉下去。

他道:“过来之前,师尊清醒了一段时间。”

南宫柳道:“许是觉得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完。”他看了看宿淮双的神色,安慰道:“别多想,道友。即是€€山神所致,等待它被彻底封印,毒素会自己慢慢消失,这在药王谷的卷宗之内是有记载的。这段时间只需要好好看护尊座,让他不要四处乱跑、好好休息便是。”

见宿淮双眼瞳一转、脸色极僵,又抬手比了个立誓的手势,道:“绝无虚言,更不是毫无根据的安慰。我正发愁该把尊座交给谁照顾,如今看来你最靠得住。只需看好他,早晚来我那边换一次药即可,我在白玉京主殿的西侧。”

青年的脸色这才好转了一些,仿佛稍稍放下了心,视线又落回江泫身上。

接下来便是一些详细的叮嘱。确保宿淮双一一听了记下,南宫柳这才带人离开。

衔云的剑鞘又不见了,一柄剑孤零零地摆在一旁。等到南宫柳离开一段时间,他才从剑里头飘起来,虚影烛火似的微微一闪,试探性地道:“宿公子。”

宿淮双默不作声地从床榻边走到案前,将送生的剑鞘给他套上。

衔云道:“谢谢公子。但是我是剑灵,不会感觉到冷的。”

青年的手微微一顿。他像是才想起这茬,片刻后将手收了回去,道:“凑合用。”

他没问江泫什么时候有的剑灵,重新坐回床沿。

房间里没了其他人,一下安静了不少。江泫被宿淮双连哄带骗着躺下了,枕着软枕,柔软的被褥底下露出小半张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乌黑的双目像是色泽柔和的玻璃珠子,倒映着宿淮双的身影。

宿淮双向左,他便向左。宿淮双向右,他也向右。无论如何,就是不肯闭上眼睛。

他真的应该睡觉的,按理来说,他现在就不应该醒着。

宿淮双道:“阿泫,该睡觉了。”

不应。

他又凑近了些,用更轻的声音道:“该睡觉了。”

仍旧不应。

无奈之下,他伸出手,约莫是想覆上江泫的眼睛,临要碰到了,指尖又微微一缩。他想起来自己的手很冷,怕冻着江泫,正准备撤开,岂知江泫仿佛看出了他的意图,竟然从被褥里头伸手,将宿淮双的手掌握住,“啪”地一下压到了自己眼睛上。

宿淮双:“……”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如同被掌心的温度燎到了,又有些手足无措。

按上之后,江泫把手缩回去了。宿淮双按照他的意思,将这个姿势维持了很久,一下都没动过。就算江泫的眼睫搔得他掌心很痒,他也只是微抿住唇,将头别向一边。

估摸着好像是过了很久了,他才试探着,将手掌移开了一点。谁知这一移,又看见了江泫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

宿淮双登时如临大敌。

他这才意识到,江泫现在听不懂他讲话,用寻常的方法,是不能让他老老实实睡觉的。

第174章 云定风止16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头, 宿淮双尝试了各种哄睡的办法。他所听说过的、能想到的基本都用上了,甚至将衔云抓过来凑数,然而大多数时候, 江泫盯着他的眼神都十分茫然。

大约只有被叫到名字的时候,反应才稍稍灵动一些。每次宿淮双叫他“阿泫”, 他乌黑的双瞳之底就会泛起浅浅的、柔和的涟漪。

但还是不肯睡觉。

衔云在空气中飘来飘去, 迟疑地道:“要不宿公子先离开一会?或许是公子在这里,主君不愿意睡。”

宿淮双的唇角一抿, 思来想去发现也就只有这个可能。他低头看了看江泫,就要起身从床前离开, 却冷不丁被拽停。回过头, 果然在江泫的手里发现了一截黑色的长袖。

那只手紧紧揪着他的袖子, 肤色被黑色的衣料衬得格外苍白。顺着那只手往上看, 是一双警惕的眼睛。

江泫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宿淮双身上了,双眼盯着自己掌心拽着的长袖,片刻后又从被褥里头伸出另一只手,像拽一截绳子一样, 交替着将宿淮双半悬不悬的手拽过去,握在掌心。

宿淮双的呼吸放轻了几分,顺从地放松了手上的力气,打算看看他想做什么。

便见江泫拽过那只手, 面朝着他侧身蜷缩起来。那只手起先被他护在胸前, 而后又往上挪了几寸,撑着身体将侧脸埋进冰冷的掌心里头,微抬眼帘, 似乎认真看了看宿淮双的神色。

同江泫对上眼神的瞬间,宿淮双的脑子“嗡”的一声, 从耳尖开始,整张脸红了个透。

这是什么眼神!

自打见江泫第一面开始,他就从没见对方摆出过这种神情。平日里什么时候不是冷冷淡淡、目下无尘的高洁模样?寻常人碰都不敢碰,说话都要提起八分胆子。如今似乎纯然不晓世事,一声不吭地枕着他的手,温热的侧脸贴了一会儿,又抬眼瞧他的神色。

宿淮双觉得有点手抖,又竭力克制住了。好一会儿后,他伸出另一只手蒙住脸,深深地低下头去。

“师尊啊……”

江泫就这么枕着他的手,阖上眼帘睡着了。他真的已经很累了,从闭眼到入睡根本没花费多少时间,宿淮双倾身坐在床沿边,默不吭声地向前挪了点,好让江泫枕得更舒服。

没过多久,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是岑玉危。

孟林的情况已经稳定了,正在房间里头呼呼大睡。岑玉危守着他坐了一会儿,感觉有些坐不住,转身向江泫暂住的房间里头来,叩了叩门,对着里头轻声问道:“淮双,师尊的情况怎么样?”

衔云缩回剑中。宿淮双仔细确认江泫已经睡着后,将手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

枕了一段时间,他的侧脸都被捂凉了。

一边思索有什么方法能让自己的身体变暖一些,一边走到门边拉开了门。岑玉危就站在门后,精神看起来好转了许多,见到宿淮双时,仍如从前在净玄峰一般,对着宿淮双微微一笑。

“师弟长高了,壮实了。”他叹道,“比师兄还高。”

宿淮双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心中回想一番,这才略一颔首,侧过身让开了路。

对于岑玉危来说,宿淮双这次回来的变化不可谓不大。他心中知晓,但凡是江泫陪着宿淮双下山,两人必然会有一番奇遇,大多时候都不怎么好。这一次大概碰到了格外不好的事情,有谁从宿淮双身上偷走了好几年的时间,将曾经心思赤诚的闷葫芦师弟磨成了这样一番寡言少语的模样。

但无论宿淮双再怎么变,都是他岑玉危的师弟。不好的过往,不必摆在明面上说。

他向屋内走,慢慢放轻了脚步。等到轻手轻脚地走到江泫床边,并不坐,而是单膝落地蹲跪在床侧,灵识似一缕极细的和风,用毫不冒犯的举动将江泫身上的伤略略检查了一遍,旋即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他如释重负,喃喃道,“要好好休息。”又转头向宿淮双,温声笑道:“万事落定,封印之事应由风氏腾出人手。再过几个时辰,我们就能回宗了。你住的房间,我有定时打扫过,一切还是老样子。”

宿淮双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垂眼看岑玉危的神色。

渊谷一变过后,除江泫以外的许多事情、许多人于他而言,都褪了几分颜色。回忆虽然没有消弭,却也变得灰扑扑的,曾经真心实意待自己的人,此时再见面,竟有几分无所适从的陌生。

然而岑玉危冲他笑,在这灰色的幕布之上拂开一片涟漪,露出些许色彩斑驳的过往。

以前岑玉危总是这样对着他和乌序笑。岑师兄是净玄峰脾气最好的人,无论有什么事,找他总能解决,初入峰那段时间江泫常年闭关,也是岑玉危关照他们的饮食起居,一点一滴、无微不至。江泫有什么嘱咐,他总是能妥帖办好,对待师尊敬之又敬,半点不逾矩。

是以,江泫其实也很喜欢他。正因喜欢,才不选他做亲传弟子、也什么都不告诉他,不让他搅入四伏的危机与阴谋之中,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渡过一生。

宿淮双默然片刻,道:“我暂时还不能回去,师兄。”

岑玉危的笑意微微一顿。这下他是真的想问为什么了,然而还没问出口,忽然听见殿外一阵骚动。条件反射的,他想起身出去查看情况,却听宿淮双道:“师兄在此休息。不要让师尊乱走。”

乱走?

师尊正睡着,怎么会乱走?

他茫然的视线追着宿淮双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师弟走得仓促,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在房中寻了一只凳子坐下,一边守着江泫,一边冥想调息、恢复灵力。

外头骚乱的源头,又是€€山神。此物已被钉住,无力再翻起更多风波,然而宿淮双远远地听见惶恐的声音:“怎会如此!这可如何是好!”

一大队人围在€€山神的肩膀处,个个都脸色发青。宿淮双拨开人群,灵识一扫,发觉雌兽的胸口被剖开了。

此举原不稀罕,雄兽藏在雌兽的胸口里头,若要封印,一定要将雌兽的胸口剖开,给雄兽也来上一刀,再一同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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