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 第148章

此时正值午后,前往封印€€山神的族人归来了。风定早已得到消息,这次封印十分顺利,€€山神已被封入地下,如此世间又能平稳渡过数百年。

玉川没什么损伤,只毁了一座赤林城,现在要操心的是如何安顿这些民众、又要派哪些人去修复城池,动乱之后,必定会迎来一段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光。

只是现在,他必须坐在正堂之中,听回府的修士汇报封印事宜。

去的人不少,走时声势浩大,归来亦浩浩荡荡。然而这次回府的不止出外封印的修士,在队伍之中,风定遥遥地看见数位不速之客,目光落在其中两人身上时,当即心中一跳,捏紧了茶盏。

堂中的仆侍一见队伍之中的人,都神色大变,惶恐地垂下头去。

人群原是密的,在那两人身边却空出一个无人带。黑衣人负双剑而行,长发散落肩后,赤瞳微垂、步履冷漠,正是此前掐着风定脖子叫他开阵让城、随手打伤不少修士的煞神宿淮双。

他正侧首,微微俯身,珍之又重地握着另一人的手。这人风定更是眼熟,长得清心寡欲、天生目下无尘,不是那煞神的师尊、另一位煞神伏宵又是谁!

二人身后跟了不少修士,看家纹各门各派的都有。且神色都不大好看,上门怕是没有好意。

风氏这次确实做得不太厚道,遭受非议无可厚非。然而遍观来的氏族里头,隶属九门的寥寥无几,虽不可轻慢对待,但也无需花费太多心思。

风定的唇角微抽,挤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用杯盖撇去茶水上的浮叶轻抿一口,这才抬首笑道:“诸位到访府上,实在是有失远迎。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在下也好设宴款待一番。”

人群中一位年纪颇轻的修士摇了摇扇子走出来,虚情假意地合扇拱手,道:“风少主的生活果真自在惬意。”

风定面上笑容不变,道:“何出此言?”

那修士扬声道:“我等在外殊死拼杀,少主却坐在府中饮茶。如此,谈何称不上一句自在惬意?”

风定盯着那位修士,慢慢将茶盏放回桌上去。昨年老家主抱病,身体一直不见好。他自从魂魄归体之后,便一直操持家中事务,如今已将各家家主的样子学了大半,阴险与狡诈亦然。

宿淮双却没有要听他们废话的意思,拉着江泫的手,带着他旁若无人地走上台阶。

风齐就守在堂外,卑躬屈膝,头都要栽到地上去了。一黑一白两片衣角自他低矮的视野中飘过,头顶上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客房,带路。”

风齐嗫嚅道:“是,是……”

他弯着腰在前头领路,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廊下。风定看见宿淮双便不大舒服,却出人意料地没有多言,僵着脸拧过头,感觉脖子上被他掐出来的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

天知道一段时间不见,宿淮双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外形虚长几岁不说,性情更是大变,此前进了风氏还没说上两句话,就毫无预兆地上手,险些一把将他脖子拧断。

风氏还有不少修士也遭了他的罪,导致现在府邸上下听见他的名字就心惊肉跳。曾经的外姓子如今春风得意,他这个少主这些年走得倒是如履薄冰。

上要揣度老家主的心思、提防着他身边那个看起来温驯安静颇受宠爱的风遥,下要顾着骄横天真的妹妹,还要管着风氏的诸多事宜,过得实在很不好受。

然而纵使心中阴晴不定,脸上也不能显露半分。反而要将这些不速之客用妥帖的方式招呼好了,叫他们一个一个都说不出话来。

前厅吵吵嚷嚷,宿淮双带着江泫进了早已备好的客房。

这家里仍然腐气冲天,传了多代愈发朽臭。若非有事要办,他压根不想带着江泫回这里来。

进了门,江泫松开宿淮双的手,自己乖乖地往榻边走,撩开衣摆、体态端正地坐了下去。宿淮双看着他,嘴角牵起一个柔和的弧度,道:“不用坐得这么端正。累不累?身上的伤口疼不疼?”

江泫不说话。宿淮双也没指望能得到他的回应,哄着人在床榻上头盘腿坐好,从乾坤袋里头取出外敷的药。

江泫身上被花啃得坑坑洼洼的,生肌的灵药每日都要换。临出白玉京之前,药王谷的弟子仔仔细细教过他换药的手法,将白玉京交还给俞静风之后,他便带着江泫进了玉川。

换药是很正常的事,然而不知怎么,宿淮双迟迟伸不出手。过了好久,终于要将手伸出去了,又猛地从床沿站起来,走到门边将两扇门牢牢栓紧,这才又坐回来,指尖轻轻勾住江泫外袍的腰封,没怎么使力,衣带便开了。

江泫的衣物一贯柔软整洁,衣带一开便也散得差不多了。宿淮双的唇抿成一条巍然不动的线,没有看江泫的眼睛,伸手将他的外袍勾开缝隙,慢慢拉开。神情肃然无比,仿佛在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令人望之立生敬仰之意。

期间,江泫一动不动地坐着,一直盯着他的手。宿淮双慢腾腾的动作进行到一半,他忽然自己动手,三下五除二将外袍和中衣除了个干净,露出满身缠得密不透风的绷带。

此举出乎意料,宿淮双呆了一下,刚想抬头看他怎么了,右手就被抓着向前一拽,牢牢地贴上了面前的胸膛。

江泫的身体同他不一样,是暖的。这暖意似是一簇火苗,顺着掌心流窜,在他心中烧起一把猛火。几乎是瞬间,宿淮双就想将手缩回来,然而江泫攥得太紧,他只能徒劳地紧了紧手指。

见他如此反应,江泫察觉到或许是自己会错了意,垂下眼帘,慢慢地将宿淮双的手松开了,看起来颇有些垂头丧气。

宿淮双张了张口,道:“我不是……”

说到一半,他自己卡壳了。

不是什么?不是不想摸吗?其实他本来也没打算摸。也不能说没打算摸,只是他自己知道不能摸所以没摸,他没想到江泫竟然自己出手所以一时间……这都什么啊?

他知道自己耳尖红了,用一只手略略一掩,神情郑重地抬头道:“我……”

方才冒出半个音节,他的神情一滞。不知何时,失落的神情从江泫面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细微的笑€€€€他双瞳明亮,像是看见了什么好玩的想逗一逗、诡计又恰巧得逞,实在幼稚得没边。

宿淮双少有这样说不出话的时候。他哽了半天,猛地起身推着江泫的身体转了个圈背对着自己坐好,这才开始解对方身上的绷带,动作比方才快了不少。

省去宿淮双盯着江泫身上那些坑洼之处发愣的时间,换药的过程实际上非常快。药王谷给的药粉之中加了一味特殊的药材,即使缠好了穿上衣服,也有几缕挥之不散的清苦之气。说的好听叫药香,在身上缠久了,也叫病气。

他正思索怎么将这味道祛淡一些,忽然听见一阵轻轻的叩门声,转头冷声道:“谁?”

门外一个听起来脾气就很好的声音道:“宿公子,是我,风遥。”

宿淮双将药瓶收好,随手收拾一番,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那位眉目温顺清丽的少年,礼数周全地向宿淮双拱手示礼,道:“家主听说您回来,请您过去。”

宿淮双面无表情道:“没空。明日再说。”

话音未落,他又重新将门关上了。

第179章 执念三两1

说是明日, 便真的等到了明日。

在风氏住的这一夜,宿淮双照常同江泫住在一个房间。江泫如今的情况需要人时时照看,以免一个不留神他自己撬开门跑出去了;再者他身上有伤, 就算睡了,也并不安稳, 一夜总要惊醒几次。

每察觉到他醒了, 宿淮双便支起身体将他搂住。两人枕着同一个枕头,宿淮双的手一下一下轻拍江泫的后颈, 如此反复,直到人重新睡着为止。

后来江泫睡得很好, 直到早上也没醒。宿淮双一夜都没怎么睡, 精神却也不错, 小心地将手臂从他颈下撤出来, 再将被褥掖好,期间一直仔细关注着江泫的反应€€€€半张脸埋在软枕中,对于他的动作一丝反应也无,看来睡得很熟。

宿淮双下了床, 又在房中坐了好一会儿,江泫仍然再睡。确定他是真不会醒了之后,他才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唤了风齐过来, 叫他守在门口。

风齐是府中的管事, 原本不必做这种杂差。可宿淮双发话,他连抱怨都不敢,点头哈腰一阵, 在门口站定不动。

宿淮双要去找老家主风€€。风€€仍旧住在那座别苑里头,除了风遥, 任何人没有传唤都不能进去。

在很小的时候,宿淮双进过一次,也只有那一次。那时他受了委屈,感觉一刻都忍不了了,趁夜偷偷翻出了自己的小破院子,跑到这别苑外头,推门就进。不知为何,别苑的结界并没有拦他,他如愿以偿见到了不苟言笑的爷爷,跪在地上磕磕巴巴地哭了一会,便又被人送回去了。

第二日,得知他偷偷闯入家主的别苑,风€€找了几位家丁上门,给了他好一顿毒打。

今时不同往日,他还没走到门口,便看见了垂手侍立的风遥。见是他来,少年面上浮起浅浅的笑意,微微弯腰,俯身引道:“宿公子,请。家主已等待多时。”

别苑的大门是开着的,宿淮双抬脚,轻轻松松地便过了,同幼时那一次没有任何区别。别苑中云雾缭绕,脚下有石台引路,便也不用再找方向,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穿过拱门,停在一处竹舍前头。

风遥一直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见他停下,低声道了一句“示礼”,侧身上前,为他推开了竹篱门。

“家主就在里面。风遥在院外等候,若有事吩咐,还请公子唤我一声。”

这等垂首侍人的功夫,他做得十分熟练,像是已经做了很多年。然而本家之中并找不着风遥这一号人物,宿淮双的视线在他颜色熟悉的双目之上停顿片刻,立刻知晓,他是因着这一双眼睛,被从分家提上来的。

他原应唾弃风€€虚情假意,自己执意要将女儿逼出家门、现又在别人身上装模作样,可心中泛不起半点波澜,面无表情地进了竹舍。

叩门三声,进入房间,见风€€正盘腿阖目,静坐窗边。

窗下摆着一只书案,宣纸之上墨迹未干。宿淮双来之前,他似乎正纵笔诗海。

观其须发皆白,面相严肃古板,正襟危坐之时,无形威压仍叫人不可小觑。只是背脊微弯、病容显现,再不如从前了。

风€€年岁已大,加上操劳过度,病了许久。好在本家人丁稀薄,嫡女早夭、嫡子不知所踪,只有一位嫡长孙风定,没有别家争来抢去的腌€€事;他一倒下,便有风定补上,这一年以来一直在竹舍养病,脾气看着也好了不少。

然而这只是看起来,他一开口,性格中原本的倨傲专横便现得整整齐齐:“如今几时几刻?”

明摆着是说他来得晚了、怠慢长辈。

宿淮双却没有往里走的意思,在竹舍门口停步站定,道:“我来取信中的东西。”

风€€不悦道

:“你如今便是这样同长辈说话的?”

宿淮双道:“自幼流落,长辈唯只恩师父母。今日来,只为取物。”

风€€被气得倒吸一口气,睁开那双冷金色的眼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宿淮双一眼。他从案上抓起一样事物,怒气冲冲地向宿淮双一掷,门口的青年抬手接住,翻在手心一看,是一枚灵命牌。

上有三枚刻字:宿淮双。

还未来得及开口,迎面又掷来一牌。这次是风杳的,原已被折断了,后又费尽心思修复,只是命门仙器并不好修,纵使手法细致,也能看见一条细细的裂痕。

宿淮双丝毫不问风€€为何还留着这两枚灵命牌,抬头冷淡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风€€道:“你还想要哪个?不回风氏,你宿淮双就是外人。若认祖归宗好好改姓,老夫倒也能带风淮双去祖上灵前逛一逛!”

宿淮双打量了一下掌心的灵命牌,道:“风淮双?”

风€€不言语,一双锋锐的金瞳锁着他的身形。却见青年神色漠然地将那木牌在手中抛接两下,一把折断了。

断成数块,零零散散地落地。

风€€勃然大怒,猛地从书案前站起来,指着宿淮双骂道:“竖子!你€€€€!你小时候怯懦软弱任人欺凌,如今倒是很有骨气!”

“骨气?”宿淮双道,“不过随手折了些没用的东西。”

风遥似乎察觉到了异动,在竹舍外遥遥道:“家主,公子,发生了什么事?”

风€€的胸膛剧烈起伏一阵,最终竟然忍下来了。他没有回应风遥,在竹舍边上挥起一道结界,而后用灵力将碎掉的灵命牌拾起放回桌上,生硬地对宿淮双道:“你,坐过来。”

见宿淮双不动,他忍无可忍地大喝道:“坐过来!”

不知考虑到了什么,宿淮双竟然真的动了。他走到风€€的书案对面,随意拣了把椅子坐下,同风€€相对而视,赤目凌凌,波澜不惊。

风€€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很久,旋即眼帘一阖,道:“你不想回家?”

宿淮双支着下颚,视线越过窗桓,落在院外滔滔竹海之上。房间一时静无生息,片刻后,风€€又道:“若想取物,你非回来不可。”

宿淮双道:“我也可以掀了你的府邸。”

风€€怒喝道:“我是你外祖父!”

发泄完怒意,他长舒一口气,又让自己冷静下来,道:“你应当明白,你要取的东西对风氏来说意味着什么。若你改姓归家,随你拿走。风氏家业延续千年,权及遍州,玄门中人听见风氏的名号便心生仰惧,你回了风氏,便能毫不费力地登临高处、一呼百应,岂不比在上清宗做一位小小弟子来得畅快?”

宿淮双听到此处,冷嗤一声。

风€€睁开眼睛,视线在他面上缓缓梭巡一圈。他在这世上活了数年,已然老成人精,知晓面前坐着的人今非昔比,目光落在那双赤瞳之上,心中有数€€€€这几代人之中迟迟不现身的返祖者,正是这位外姓子宿淮双。

“风定……同他的父亲很像,都是万中挑一的庸才。”他苍老的声音缓缓道,“风氏若传到风定手中,不出三代,气数必尽。”

宿淮双冷冷地瞪视着他,忽然道:“风遥如何?”

风€€道:“出身分家,一生命途早已注定。”

得到了这个答案,宿淮双沉默着站起身来。

风€€道:“你去哪?!”

宿淮双留给他一个不近人情的背影,道:“掘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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