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 第160章

这名字江泫不曾听见过,可莫名有了几分猜测。上次去刘家村时,那村民被吓破了胆,说有一批黑衣人来村里找名字里有“思”的人,并未得手,最终离去了。

黑衣人笃定那人就藏在村长家里,可江泫也去看了,除了刘牙父子和被丢出去的乌序,村长家中并没有别的什么人。再者“元思”之“元”,这个姓氏由不得江泫不多想。

乌序垂眼道:“恰如师尊所想。这位元思,正是元烨的母亲。”

从他简略的叙述之中,江泫得知了许多他不曾知晓的事。

元烨此人,幼年曾是一个仙门氏族的小公子。那时元氏还算显赫,父亲是家主,为人倨傲、眼高于顶,行事作风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门中子弟更是有样学样,行事作风令人不齿。终于有一天被人抓着把柄,各家联合将元氏铲平,分夺家财领地。

而后元氏覆灭,元父携妻儿潜逃,而后为再起,将原就感情不和的妻子送去一宗族任其淫玩,终于混得些鼠尾小权。

元思原本是小氏小族家不得宠的女儿,只因母家与元氏有些缘故、被指去元氏攀高枝的,入府之后并不得宠,一朝高门崩塌、还沦为玩物,落了个疯癫毛病。当时元烨年纪尚小,跟在人前低眉顺眼、人后暴戾无常的父亲身边,最常看见的,就是母亲衣衫不整地被扯到院中,在众人、尤其是父亲的眼皮子底下受罪。

他恨母亲性格懦弱、不知反抗,恨父亲虚伪弱势、心肠歹毒,寻得机会趁夜将元思救出来,丢出府外,让她去自寻生路。而后事情败露,宗族公子被忤逆还失了玩宠,一时暴怒,将元父召来□□侮辱,照样逐出府去。

元父死狗一般瘫在后门外的路上,元烨就真的让他成了一条死狗。他用偷来的短匕割断父亲的喉咙、一刀一刀扎得他身魂散尽方才解恨,丢下元父的尸体,头也不回地去找元思。

疯娘虽疯,倒也还认得自己的儿子,呜呜哭罢,元烨带着她离开了故土。

母子两人在外流浪几年,元思身体每况愈下,神思愈发不清楚。一日发了疯病,半夜绕到元烨床前要掐死他,元烨暴怒不止,将其拽上悬崖,一脚踹了下去。此后数年行踪成谜,再次露面,已经成了渊谷神鬼莫测的少谷主。

“元思被踹下悬崖,机缘恰至,捡回一条命。叛出渊谷之后,他费尽心思追踪元思的痕迹,找到之后将我体内的神力剖出,放进元思体内。”乌序道,“他体内放不下第二位神的神力,而我失了神力,对他而言再无用处。将死之时回生公子救我一命,将我藏在刘家村里。”

江泫道:“你是从何时开始恢复意识的?”

乌序摇了摇头,道:“不到一月。元烨也疯了,喜欢对着我自言自语,偶尔清醒时能听见,拼拼凑凑、翻来覆去就是这些。”

江泫略一回顾,点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元思为什么会出现在刘家村?”

乌序抿紧唇,片刻后慢慢地道:“她说,她要来把东西还给我。巫与祖神之间有牵连,她顺着连结找过来了。”

可元思明明€€€€

话至嘴边,又默默消散了。江泫支着下颚,缓缓将视线移开,盯着地上花纹繁复的地毯,想到:事到如今,疯与不疯,其实已经没什么值得探寻的了。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没疯过,或许是在中途治好了疯病,或许她与乌序相像,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纵然清醒,面对的也是地狱一般的生活。

“她刚来,渊谷人后脚就到。村长把她同我一块藏进地窖,我又在她身上覆了一层术法,那些人没找到我们。”

再后来,他就被刘仄赶了出去。

听到这里,江泫的脸色极其难看。

刘家村那些村民,分明就是在说谎!说什么一看就知道他是元思,不过是觉得晦气不详、随意寻个托辞要将其丢出去罢了!他们早知道刘牙的地窖底下藏着两个人,扔出去一个乌序,剩下一个女人,打的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实在是无可救药!

江泫眼底浮现愠色,片刻之后又被他勉强压制下去。

“你的术法能持续多久?”他道,“除修士以外,凡人可能靠近?”

“都不能,除非她自己想走出去。”

说着,乌序慢慢垂下头,指尖攥紧了袖角。他的神情大部分时间透出近乎麻木的平静,这平静仿若面具,已经深深地凿刻在了他的面孔之上,此时亦是如此,低下头之后,漆黑的眼瞳仿若死水一般,浸不进半点光与颜色。

“我想现在就去找她,最好明日就能回来……因为之前和景灏约好不再乱走。”他的声音轻轻的,“回来以后设阵取回祖神的神力。她的灵台羸弱无比,负担不起神力,撑不了多久。”

江泫心下了然。

乌序在离开刘家村以后,根本就没想再活着回来。他疲惫极了,什么也不想再面对,可如今既然重新活下来,就要负起责任。活着永远比死去艰难。

他凝视着头颅低垂的少年,道:“既然约好不再乱走,便好好地留在这里休息。”

乌序愕然地抬起头。

江泫道:“我独自往返一趟,很快。作为交换,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乌序下意识坐得端正了一些。如同从前在上清宗内,江泫查点他功课时那样。紧接着,他听到了一个让他意外的问题€€€€

“乌金是谁?”

他愣了一会儿,似乎许久没有从旁人口中听到过这两个字了。片刻后,他郑重地开口道:“巫的祖神,名叫乌金。您……是从何处得知这个名字的?”

江泫听见这个名字,神色没见多少意外,似乎早有猜测,闻言回道:“从一位不知名姓的守护灵那里。”

乌序并不知道守护灵是什么东西,却也知道有些事情不必多问,抿唇点了点头。

江泫这便要起身整理东西了。他一站起来,乌序也跟着站起来,道:“师尊!”

江泫动作一顿,回头看他。少年站在灯下,又上前几步,抖筛子一样将自己知道的事全部抖了出来。

“元思能跑出来,一定是元烨出了什么事。现在的渊谷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了,那边有一位伪神坐镇,尚不知来历,也不知目的,但手下的教众绝不比之前少,颓弱只是假象,仍然需要警惕。”

“元烨体内的妖神残魂沉睡了,他背后还有一个人,元烨很听那人的话。封锁我意识的方法出自于他,唤醒€€山神、让元烨吸纳妖力也是他的手笔。”他语气急切地道,“他没有实形,我不曾见过他,也没听见过他的声音……我清醒的时间不长,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他想让妖神重新现世,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元烨不是个好棋子,玉川那边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祖神的神力来源是他留下来的一只眼睛,取神力凝形的方法同寻常的破灵阵相差不大,需在东北、西北、正南脚添上几笔。找到元思之后,祖神的眼睛请师尊随意取用,无论如何请您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我……”

他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因为口吻的缘故,音量也稍稍有些高。巫族特有的奇异声线在房间之内回荡,无端让江泫产生一种置身海底的错觉,感觉四面八方都是挤压上来的阴湿水流,异样感骤然在心中冒头。

晕眩感不过持续短短一瞬,江泫确信自己掩饰得天衣无缝,可乌序极其敏感,见状立刻停下话语,僵滞片刻,慢慢垂下头,伸手捂住了嘴。

他想说“对不起”,最后也没能开得了口。江泫却走过来拍了拍他的头顶,唇角浮起一丝稀罕的笑意,道:“从前听你说话,效果不及如今。阿序吃了苦,长大了,变厉害了。”

乌序垂着脑袋,瞳仁微微打着颤。而江泫很快收整好了东西,披着厚厚的氅衣、提着两柄剑,拉开了门,回头命令道:“回去休息。”

少年跟着他迈过门槛走了一段,一直从走廊下跟到院子门口,想说的话在嘴边打转太久,最后说出口的却是:“师尊,一路保重。”

江泫颔首,身影消失在了慢慢夜色里。

战后休憩许久、加上昊山灵气充沛,江泫的状态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而对于乌序所说这位“背后之人”,他心中一时竟没什么波澜。

无他,唯有一条不可撼动的铁则€€€€夔听绝无可能挣脱夔听锁的束缚重新现世。再者,元烨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并不是做棋子的良好人选。

若此行顺利,巫神的一双眼睛都能收入手中,等到窥见众神所见的真相,再做打算也不迟。若按照濯神的说法,看到真相的那一刻,一切便等同于结束,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总归是在一步一步进展,如此便已经很好了。

从昊山到洛岭北,江泫花去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灵力充裕的情况下,瞬行术极大程度地节省了时间,再者去晚了恐生变数,方才出昊山不久,双脚就踩在了刘家村口的土地上。

只是他没想到,变数已经发生了。

刚刚落地,他就察觉到这村内死气冲天。再随意推门去几家看一看,竟没找出一个活人€€€€这座村庄,俨然已经成了死村!

村民皆是暴毙而亡,七窍流血、死不瞑目,死状极其惨烈。有好几户人,主家就这么躺在院子里头,身上淌出的血迹已经干涸,奇形怪状地攀行于地面,仿若某种诡异的图腾。

江泫眉头紧皱,暂且不去追究情况,直奔村长的茅屋而去。

进门之后的景象不出所料,刘牙已经死在了板床之上。江泫找了一圈没找到刘仄的身影,路过某个墙角的时候忽地一顿。

墙根之上,刻着之前萧弦特意留下的鬼脸。之前江泫以为是他起了玩心,如今偶然一瞥,竟从中发现些许玄机,凑近了观察,越看越像一个被丑陋画技耽误了的女人脸。

再用灵识一探,墙根边那块地下果然是空的。

他不太了解洛岭这边的农户会将地窖的入口打在哪里,因此一剑杵穿了那片地方,一阵土石砸落的声音之后,堂中出现一个可供两人穿行的空洞。

洞底昏暗无光,鬼气冲天。看位置,应当就是藏过乌序与元思的地窖,当即不再犹豫,纵身跃下。

原本白日就不怎么见光,到了夜中更是昏暗无比,落地之后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江泫从乾坤袋中取出一颗夜明珠托在掌心,地窖之中顿时亮堂不少,也就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脚边正四仰八叉躺着什么人的尸体。

然而江泫方才低头、视线还没转过去,腰侧的送生忽然出鞘,将那人的身躯捅了个对穿,提着他狠狠摔进墙角被江泫砸下来的土石里头。

这一下塞得又准又狠,土石之中穿来几道清脆的骨节折断声。被这样折腾一番,那尸体更没有人形了。

江泫愕然道:“怎么了?”

灵剑不答,甩净剑刃上的血,默然回鞘。江泫是不怕尸体的,侧头一看,那人被送生强塞进土堆里头,手脚都折得错位、鲜血横流,上方露出一张脸,死状狰狞、凄惨无比,正是此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刘仄。

同他如今的样子比起来,外面村民的暴死之状都算不得什么€€€€虽然有一些原因是送生造成的。

江泫正想走过去细看刘仄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宿淮双动手的地方,方才迈出一步,左手竟自己抬了起来。

定睛一看,原来是送生的剑穗浮起来,吃力地想要将他拽走。奈何它只是一截小小的剑穗,纵使使尽浑身解数也拉不动江泫,反而还要担心会不会把红绳拽断,又想使劲、又不敢完全使劲,矛盾得很。他心中无奈,便也顺着宿淮双,不再往刘仄那边走了。

元思躺在另一边的角落,一动不动,似乎正睡着。而不过无意间一瞥,江泫在刘仄原先躺过的墙边发现了一团脏兮兮的粗布衣服,上衣下装都有,活像脱了个……

思及此,他豁地转过头,察觉事实似乎真如他所猜测的那样,刘仄身上除了一件短衫,什么都没穿。

深更半夜脱得光溜溜往装着女人的地窖中跑,到底为了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他心中嫌恶,不再看此人可憎的面相,任其肢体凌乱地埋在土堆里头,抬脚走向了角落里的元思。只是方才在元思身边蹲下来,送生的剑鞘一阵嗡鸣,灵剑倏然间再次出鞘。

同上次不同,这次送生的剑锋之上缠上了凶戾的红光,带出一片残影掠过江泫的肩侧。

一声铿响后,长剑狠狠钉进了墙壁之中。

第194章 临渊而行7

江泫跟着剑锋回头, 发现背后的墙面空空如也。

很快他意识到了什么,在元思身边蹲下、伸手一探,没有鼻息。再探脉搏, 一片死寂,已经死了。

夜明珠的光从江泫的指缝间流淌至女人的面上, 阴影割出几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借着这光, 江泫匆匆打量了元思一眼,乍一看之下, 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愧是亲生母子。元思的死相双眼暴突、狰狞无比,但纵使是这样, 也不难看出母子二人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单单看脸, 若非黑白交杂的头发、面上衰老的痕迹, 江泫险些以为躺在他面前的就是元烨。细看之下又觉得, 元思年轻时一定比元烨好看许多。

无他,这一副面相原就该是女人长的,挪到元烨这个男人脸上,就显得不伦不类、分外奇怪, 只是他神情一贯疯癫又阴沉,硬生生将这份不伦不类压下去不少。

看外表猜不出修士的年龄,然而元思面上有衰老相,得见命途快要走完一半。纵使年纪如此、神情如此, 仍依稀可窥见几分柔皮媚骨、风韵犹存, 是天生的美人相。也无怪当年元父只将她献出去便能跻身一宗之间、勉强站稳脚跟,刘仄交代了乌序的下落、对她的存在却绝口不提。

但凡是个正常男人,看见元思, 心中一定不会毫无波澜。然而江泫并不是正常男人,一向对男女情爱避而远之, 当即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用灵识去探她体内的情况。

灵脉已经全断了,被承受不了的力量寸寸撑开、随后爆裂,过程极其痛苦,并非常人所能忍受。有许多生生被痛死的先例,看元思的神情,想必死法正是如此。

顺着灵脉一路向前,江泫在灵台消散的地方找到了乌金的神力。离开昊山的时候他特意带足了摆阵的材料,没过多久,通过阵法提取,神力被转移到了江泫的手心。

用肉眼去看,巫神的神力如同一团灰色的雾气。飘渺无状的、难以形容的,托在掌心之中时,似有千钧力重,没过多久,他的手臂便有些发酸,隐有承受不住的崩溃之态。

僵滞一瞬过后,江泫很快换上灵力承托,重量立即缓解不少。

他正思索如何将这团神力完好地带回去€€€€总不能一直这么托着,恰在此时,钉在墙上的送生发出一阵凶戾冰冷的嗡鸣,意示着警告。

在他摆阵的过程之中,江泫已经听见过两三次这样的动静了。宿淮双已在暗中示意过不用担忧,可这一次的响动格外大,江泫犹豫片刻,还是转过头看了一眼。

墙上依然空空如也。

然而他知道,送生的剑锋一定钉着什么东西€€€€他看不见的东西。思来想去,他轻声道:“淮双,那是什么?”

空气静默片刻,江泫双目所见之景旋即一变。他又看见了那片黑红相间的鬼蜮,且这地窖之中鬼气冲天、黑气缭绕,几乎到了搅乱视线的地步,同上次看见的平和景象一比骇人非常。耳边传来女人愤怒的尖声咆哮,如同指甲刮擦耳膜,听得人头疼欲裂。

而且,不知为何,宿淮双只借给他了半边视野。如今江泫两只眼睛,一只直视鬼蜮、一只只能看见看见普通的地窖,视野两两交杂,混乱无比,又透着诡异的割裂感。

他当机立断抬手,暂时封去了那只正常眼睛的目力。顶着令人浑身汗毛倒竖的咆哮声,江泫再次睁开了眼睛€€€€这下眼前的情况总算清晰不少,透过缭绕的黑雾,江泫看见面目狰狞的元思被送生钉在墙上。

她是惨死,怨气冲天,知晓送生钉着痛极了,在墙上捶打挣动、尖声啸叫,模样极不好看。周身鬼气游动,却都被送生身上延申出来的一道红芒压了回去,江泫看了一眼,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之感,回想片刻,答案浮现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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