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 第168章

透过低垂的帽檐,众人看见了前方一道踽踽独行的人影。因着赤后的夜晚实在太黑,纵有远处神殿的微光照耀,那衣摆也如同被墨色浸泡一般,透出沉沉的、不详的诡异之感。

领头人道:“止步。来者何人?”

来人并不依言止步,一步一步慢慢踱到近前,停在了一个让教众来得及反抗的安全位置。这让众人高悬的心稍稍安定一些,领头人掌心托着夜明珠,视线落在这不速之客身上。

依身形看,像是个身量颇高、身形纤瘦的青年。头上戴着一顶垂纱斗笠,帽檐白纱几乎垂至脚踝,走动之间隐隐得见纱下几片烟青色的衣摆。腰上悬着两柄剑,都被白绫缠着,辨识不清。但既然缠得如此紧实,想必也没有拔剑的打算;能深入赤后至此,想必灵力也并不弱。

思及此,领头人谨慎地道:“若阁下是来寻赤后的灵殿,可以返回了。赤后中心并没有什么能实现心愿的灵殿,外头的风言风语不必轻信。”

那人似乎偏了偏头,白纱之下投来两束幽深冷淡的视线。他轻声道:“站定。”

声色飘渺,似有寒雾缠绕,带着些许叫人不寒而栗的阴冷。听到那声音的瞬间,众人顿感毛骨悚然,条件反射想要出手,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动不了了。

身体动不了,嘴却还能动,领头人神色骇然,深吸一口气,疾声道:“有€€€€”

那人又道:“止言。”

连声音也一并掐在喉咙里头。众人身体僵硬,奋力运转灵力想要冲破这层桎梏,却无论如何也不得解法。那言咒像是一道牢不可破的锁链,此时就落在众人的躯体、脖颈上,毗邻要害,威胁程度不言而喻。

怎么回事?!不过清理些不自量力贪欲过剩的杂鱼,怎么可能引来这种级别的修士?!

领头之人拼尽一身蛮力,脸上颈上青筋暴露,也没能将手臂挪动一点。他想发信号告知其余人有敌来袭,那人却似乎看穿了他的举动,低声道:“说了别动。接下来,闭眼。”

又一道言咒落下,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几丈之外,江泫摘下斗笠挽在臂弯,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咽喉。指尖按下之处,轻微的刺痛感显现,是异族人使用巫族力量的后遗症。他在心中暗叹道:“不愧是巫神的神力,果然好用。”

除去发动时的不适感,效果几乎立竿见影。灵力越强,效果与副作用就越明显,江泫若动真格使用言咒,天下能挣脱的人屈指可数。然而若他真那样用了,嗓子多半也要废掉。

他对巫族人具体的能力并不熟悉,使用神力时也不过照着平时对乌序的印象做简单的模仿。因为不确定能不能修改人记忆、要如何修改,保险起见,他不打算让这些人看见自己的脸。

黑暗之中,领头人听见脚步声近了。然而他看不见、说不出话,甚至动都动不了,完全变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这几点叠在一起,足以让他的恐惧飙升,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身后众人皆是如此。

那脚步声停在他面前,空气中响起一道冷淡的嗓音。这次是正常的,没有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感。

江泫挽着臂弯中的斗笠,道:“接下来,回答我几个问题。”

第203章 临渊而行16

直到月上中天€€€€虽然赤后看不见月亮€€€€的时候, 江泫才回来,且回来的方式将众人吓了一大跳。

他是披着黑斗篷壶回来的,面孔拢在阴影之下, 朦胧不清,身后还跟着一大批穿着黑袍子的人, 个个脚步僵滞, 像是没有自主思维能力的木偶。

江子琢一看这一片黑压压的人,吓得险些拔剑, 好在江泫适时揭开兜帽,道:“是我。”

江子琢惊道:“伏宵君, 你怎么穿成这样了!”

阴森森、黑黢黢。换了个颜色, 感觉总与平时大不相同, 且他抬手的时候, 江时砚注意到,原本悬在他腰间的两柄剑,送生已经被白绫缠住了,衔云还完好如初。

他正想询问情况, 便听江泫道:“进渊谷方便。这些人身上的袍子,换上。”

虽然不明就里,众人还是起身,去取这些人身上的袍子。

解开系带以后, 看见了不少枯瘦木讷的脸。江子琢口中念念有词的“对不住、失礼了”, 也在看见这些面孔的时候顿住了。一名江氏弟子道:“伏宵君,袍子不够。”

他们一共有十一个人,这里的黑袍众却只有七位。

江泫道:“挑四位返程, 送他们回去。路上若有异动,直接动手, 不必犹豫。”

鲜少见他如此不留情面的时候,倒不由让人想起此前的煞神名号。众人拱手领命,挑出四位实力稍稍弱一些的,带着这些神色呆滞的“木偶”返程,余下的人披好袍子、系好系带,将斗篷整理一番,身影也变得黑黢黢的,几乎要融进夜色之中了。

江子琢道:“伏宵君,我们要怎么进去?您找到神殿所在的位置了?”

江泫颔首,算是回应。他淡声道:“先走,路上说。”

既找到了位置,众人的脚程比之前快了不少。途中江泫将事件的原委简略叙述一遍€€€€省去了自己使用巫神神力的事情,着重在他询问教众的几个问题之上。

他问的问题不多,因为言咒的关系对方无法反抗,叫江泫问出来不少东西。

神殿之中最近要举办神降仪式,用那位少谷主做祭品,将新神迎入九州。启动仪式需要耗费巨量的灵力,萧弦不知从哪弄来不少,却还缺点边角料,于是放出灵殿的消息,吸引那些灵力还算深厚、能走到赤后之中的修士前往。

多为散修,少有小宗小派之内的人。进来之后,天上的环旋的鸦会送去消息,便有教众前往收割,打晕了带回神殿之中,经过几道繁琐的考验。其中一部分人会以“少白日做梦”为由,被不轻不重地拳打脚踢一顿,再丢回荒原里头;另一部分人则会被抽干灵力,不管其死活,直接往荒原之中丢。

至于回不回得去,就全凭他们的造化了。

江子琢听得不住咋舌,道:“果然是邪道。哪有这样的?”

江泫道:“启动仪式的灵力似乎还差一点。在这一段时间之内潜入寻人,寻到了之后,你们就回去。”

江时砚却听出了他的意思,忧心忡忡道:“您要留在这里。”

脚下步履不停,翻过一座矮丘,众人的视野之中浮现一座宏伟威严的巨殿。不少人被这神殿震住了,目露惊骇之色,江泫遥遥眺望一眼,沉默片刻,道:“或许。”

他总要搞明白那伪神是谁。再者如今宿淮双不在,也没人能够阻止他了。

江泫之前并没有意识到,心中这股类似于赌气、又有点忧心的情绪从何而来,只在无意之中旁观它的生长。此时话说出口便微微一愣,意识到的瞬间,那点轻微的情绪也随着一声叹气消散了。

此前走了一路,他心中忧虑是有的。担心宿淮双在神境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何忽然不声不响消失了,连临来的告知都没有。慢慢猜着想着,又回忆起最后一次说话,宿淮双反对的态度相当坚决,并不赞同他来赤后、也不喜欢他涉险,可如今他仍旧站在这里,对方许是在因为这个跟他赌气。

他若要赌气,江泫自然也€€€€自然也不可以。他早过了跟人赌气的时候了,回想起心中那点恼意,有些陌生,又有点新奇。他意识到,宿淮双如此牵动他的情绪,已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

思绪发散片刻,立刻被江泫拽回来。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带着一众小辈掠过原野,飞快地靠近了结界,在结界外头作了最后的沟通。

“神殿之内情况不明,各自小心行事。不便用寄影术,联系便用家里的玉盘。若遇险况,视情况出手,不要露出破绽,若不敌,则捏碎护心环,立刻回栖鸣泽去。”他环视众人一圈,道:“明白了吗?”

大约是第一次被世外的长辈如此精细地叮嘱,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纷纷狂点头。

“放心吧伏宵君,我们还是很可靠的!”

江子琢扭捏片刻,道:“伏宵君……此前我给您的那块玉盘,还在不在?”

江泫微微一怔。他想起海陵一事过后,江子琢和江时砚确实交给了他一块玉盘,只是已在赤林城一战之中遗失了。乾坤袋中有不少东西都是宿淮双之后去添置的,比如方才用过的垂纱斗笠,与之前那顶款式便有细微的差别。

江氏的玉盘却是宿淮双添置不了的,就此彻底遗失了。

江泫顿了一顿,向江子琢述明缘由。哪知少年听了并不介意,从乾坤袋中又取了一盘递给江泫道:“没事,我还有!”

这个的玉盘之上,照例只刻了两个名字。其余少年看着也有些想来刻名字的,犹犹豫豫不知怎么开口。

江泫看了他们一眼,叹了口气道:“都来刻上。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传讯与我,随后藏好,等我来解决。”

众人发出小小的欢呼,纷纷挤上前来刻名字。江子琢被挤到一边,揉了揉鼻子,装作很不介意。

趁着这点空挡,江泫道:“进神殿之后分头行动。灵力足够之后仪式才会开启,在这之前还有一点时间,你们去找族老,我也去找人。途中注意少言,随机应变,不要暴露,务必在仪式之前回去。”

众人立刻点头。江泫最后确认了一眼,抬手抚上神殿外的结界。

一道灵光漫起,他低声念了一句灵咒,结界波动、验证过后,如光帘拂动,迅速从中分开一道可供通行的门。

灵咒的内容他没有告诉其余人,几个字符自舌尖滚过,些许异样的感觉从心中萌生。

他们进的位置相当偏僻,是神殿之中最偏的偏门。这偏门门口也有教众守着,见一队黑袍人从外头来、且手上空空,皱起眉头道:“怎么从这边回来?”

江泫微微压低嗓音,道:“近。”

那教众道:“怎么有人绕到那边去了……人呢?怎么空着手回来了?”

江泫道:“验过了,带不回。”

那教众咋舌一声,望向他们的神色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那你们运气挺不好的。”他道,“去向神司复命吧。不过要小心一些,他今日似乎心情不太好。”

江泫微微点了一下头,面不改色地透过兜帽帽檐,向神殿之内一望。

真正进入这神殿了,才发现内部的空间广阔得吓人。构造虽不算复杂,路途也四通八达,哪儿通向哪儿完全没有指示,需要自行探寻辨明。

江泫不是教众,自然没必要向花瞬复命。点过头之后,他并没有走,而是停在原地。那教众原本嬉皮笑脸,此时也察觉到了些许异常,重新皱起眉头道:“你们……”

江泫道:“止言,割手,将神殿的地图画出来。”

声音一出,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教众眼中趴上恐惧,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摸向腰间的短匕,毫不犹豫地在掌心划开一道血口。这显然是疼的,黑袍人额角青筋暴起、面上冷汗涔涔,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双膝跪地撩起长袖,就着手上流出的鲜血,将神殿内部的构造一点一点画了出来。

江泫对其余人道:“记好。”

众人立刻凑过来。

那教众能被发落来守门,想必在宗内混得不怎么样。有好几处空白,似乎是谷内他无权进入的机密之地,其余地方画得倒还算完整,江泫记下死牢的位置,又给了一点时间,等余下众人记清楚了,这才点点头,道:“死吧。”

一道灵力骤然将那教众掀飞出去,腰侧衔云铮然出鞘,化作一道银光掠入暮色之中。殿外的黑灰地中传来身首分离落地的闷响,似乎觉得不够隐蔽,衔云又将尸体挑出结界外头、扔得老远,甩干净身上的血,这才回鞘。

江时砚心中略略心惊。渊谷抓了伏宵君的友人,便是伏宵君的敌人了。回想结识至今,伏宵君一贯言辞温淡,是个极受人敬服的长辈,他似乎从未见过对方对敌时的样子€€€€冷血、利落,说杀就杀,毫不留情。

处理完了杂碎,江泫用净尘术将地面上的血痕清理干净,将两剑收好藏入袖中,短暂叮嘱几句之后,一行人就此分离开来。

江泫记得死牢的位置,沿着走廊前行。小辈们要去相反的方向,约定好探到什么情况,便用玉盘联络。前行一阵之后,途中慢慢冷清下来。

这是神殿之中相当偏僻的位置,并无多少教众出没。偶尔经过某扇门前时,能听见其中窜来“嗬嗬”的痛苦喘。息,似乎正被什么东西侵蚀,偶尔又能听见某些门内传来癫狂的尖声大笑,也有聚众饮酒、神神叨叨者,不在少数。

江泫面无表情地经过,长靴踩在白石路面上,一点声响都无。殿内的天顶是由荧石打造的,夜中十分亮堂,他想:不知为何挑选这样一种材料,仿若日光普照阴鼠。

转过几个转角,江泫的眼前豁然开朗。

按照地形图,若要去死牢,他必须经过神殿中心。到之前还疑心会不会碰见许多教众,谁知殿中空旷无比,连半个人影都瞧不见。江泫环视神殿中央,察觉此处装潢莫名有些简陋。

除了四方的立柱,正北方的宽阔祭坛、一座白石雕砌的高椅,唯一吸引视线的就只有殿心那一团漆黑的东西。

高是高的,约莫比江泫还高上一大半。只是被黑纱笼罩着,隐隐绰绰看不真切。江泫不太喜欢这种纱,也可以说,他不喜欢渊谷的任何东西。

用灵识探过之后,发现其并非那种涌动的活物,这才放心地往前。原本他是要直奔地牢而去的,谁知路过那事物时,竟鬼使神差地侧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就让他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

好像是……什么花?

什么花开得这样盛?

他脚尖微转,正想凑过去看一眼,便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谁?谁胆大包天敢进正殿?”那人怒气冲冲道,“抓起来,费去手脚抽干灵力丢出去!”

江泫立去消去了想去查看的意图,身影轻盈一掠,立刻从正殿消失,出现在了另一边的走廊里头。他不再犹豫,朝着地牢的方向飞快行进,穿过几条走廊之后,地势慢慢向下。

神殿的死牢建在地下,纯粹是为了防止元烨又作又闹,打塌了还得重修。地下就方便多了,不影响整体美观、也不会造成伤亡,打坏了用灵力随便糊糊就行。

潜入地牢的过程异常顺利,守卫被他用言咒定住敲晕了,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一踏入地牢,阴湿恶臭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此地黯淡无光,倒还更符合江泫的印象,地板也黏糊糊的,似乎沾了许多还没干的血。

江泫踩了一脚,脸色立刻黑了。他强行克服了这种不适,就着墙壁上昏沉的火灯,向地牢深处走。越走,恶臭味便越浓。

死牢之中许多人受过极刑,已经不成人形,呻.吟声此起彼伏,散出命途最后压抑不详的哀语。腐臭、血腥味、排泄物,种种气味混杂在一起,江泫走了一段,忍无可忍地闭去嗅觉。

死牢不大,江泫很快找到了他的目标。那是一座颇为宽敞的牢房,铁栏由精铁打造,将这一块黑暗恶臭的空间围得密不透风。

铁栏还很新,似乎新装上不久,江泫在途中驻足,并没有献去看死牢之中的情况,而是投向了狭窄的走道尽头€€€€那里似乎摆着一只方木桌,一道穿着黑袍子的身影坐在桌后,静默无言地注视着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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