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 第173章

若是寻常人一定望而却步,可江泫不怕这些。他面色如常地走到黑纱之前,伸手将其揭开€€€€

黑纱笼罩的,是一颗枯树。样式形貌同赤后荒原上一碰便朽成黑灰的枯树没有任何不同,树干之上刻着些许扭曲的文字,字形阴邪,昭示着此树别有用途。

江泫眼帘微垂,将黑纱盖了回去,转身离开。

轻而稳的足音在殿内回荡,随着他离开,那枯树的邪气消散了一些。走出几步之后,江泫的脚步越来越慢€€€€他猛地回身,迅速欺近了那棵枯树。

这次他攥住黑纱边缘,并非只掀开一点,而是用灵力将整片巨纱揭开。此纱巨大,被灵力一拂,在这殿中遮天蔽日。

江泫的身影被笼罩在黑纱的阴影之下,探手拽下一枝,在看上去空荡荡的枝头摸到了一簇花。他屏息凝神,细细辨认过后,松开了手、退后一步,仰望这棵巨大的枯树。

黑纱在空中飘飞一阵,正巧要落地。殿顶荧石柔和的光线铺天盖地地洒下来,江泫眼中倒映着枝杈繁复的树影,仿佛目见了其上团团紧簇、盛过流霞的红花。

是梅花。

第208章 云下千重1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怎么又走回来了?!”

宿淮双道:“闭嘴!”

殿灵委委屈屈地缩在宿淮双身后, 立刻闭嘴不叫了。

他们如今就在正殿中央,站在江泫背后,看着他揭开那片黑纱。

这是非常冒险的举动, 神殿之主可以在九州的任何地方自由活动,唯独在自己的神殿之中束手束脚、举步维艰。若随意行动, 很容易引发一些难以收场的意外。

宿淮双不想在道侣面前暴露身份, 江泫进赤后多久,他就在神殿之中藏了多久。既然要费心藏匿, 就不能再靠近对方、不能同对方交流,甚至连视线都要收敛。

这约莫比曾经在神境枯守的那些时光还要煎熬, 殿灵心中一直战战兢兢, 生怕宿淮双憋过头了, 哪天憋出什么问题;憋了这许久, 今日也终于憋不住了,亦步亦趋地跟着道侣走了一段,停在这棵梅花树旁。

原以为江泫只是去看看,殿灵没多想。谁知他脚步毫不迟疑, 显然就是冲着那棵树去的,殿灵大惊失色,绕着那棵树疯狂洒邪气,企图以此将人吓退。可它低估了江泫的承受能力, 这么点邪气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靠近以后,抬手就揭。

这给殿灵吓得六神无主,情急之下用上了它蹩脚的幻术, 一时蒙骗过去,正要松一口气, 竟见江泫又抬脚走了回来,登时震惊如五雷轰顶,还没惊叫两句,又被宿淮双呵止了。

宿淮双一斥它,它就不敢再叫,缩手缩脚地站在宿淮双身后,心中有点委屈。

一边委屈,一边着急,努力转动不怎么好使的脑子,试图想出点什么能掩饰过去的方法;黑衣青年站在前方,却一反常态地安静。

江泫要抬手去拽树枝了。宿淮双只是看着。

江泫拽下树枝,摸到上头的花。他一定能辨认出枝头开的是什么,可宿淮双仍然只是看着。

他就这么站在江泫的背后,身躯僵得像是一座石雕。殿灵不经意间抬眼一看,忽然发现宿淮双负在背后的手攥得极紧,正在微微发抖。

江泫向后退、抬眼打量光秃秃的树枝,他便也跟着后退,好像不太敢看对方的神情。

它又被宿淮双的反应吓了一跳,努力组织了一下措辞,弱声弱气地道:“宿君,其实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吧。”

“他看起来脾气很好,应该能接受的。就算不能接受,宿君您用……呃、用爱感化劝说一下,应当也是可以的。再说,看尽自己的道侣变得更强更好,谁都会开心的吧……?”

宿淮双的指节微微一抽。他慢慢转过身来,露出一双从血海之中捞出来似的深红眼睛。他背对着梅树,荧石的光芒洒下,在他身下的地面上拉出巨大的、恐怖的黑影。

“开心……?”青年慢慢重复道,“看见我这副样子后?”

殿灵困惑地看着他的脸,道:“这样好看极了。一位威风凛凛的神就该长这个样子呢!”

宿淮双伸手遮住耳边细密的黑羽。恰逢江泫转身离开,漆黑的衣袍在身侧轻盈地一掠。

余光瞥见,他条件反射想伸手去抓,却捞了个空。

青年在原地怔住,赤红的眼瞳之中映着江泫的背影。

坚决平稳,毫不留情。宿淮双沉默目送,直到江泫的身影消失在神殿之外的走廊中。

殿灵这才察觉到不对,慌慌张张地圆道:“其实也没什么啦!!九州到处都有梅花,赤后长出来一株也不、不奇怪吧?落殿仪式也不用宿君出面,等到仪式结束了,您就去找他……”它的声音慢慢弱下来,想了想,开始生疏地扯开话题。

“宿君,江氏那几位族老已经按照您的嘱咐送回去了。但是小花想做坏事……您不管管他吗?”

宿淮双的眼神微微一动,似乎真因它那句“赤后长出梅花也不奇怪”宽慰些许。听见后话,他意外地没什么反应,道:“随他去。他俩在赤林城外结了梁子,为了把元烨抢过来费了半条命,一直记恨在心。若能杀得了江明衍,是他的本事。”

殿灵惊了一下,忿忿道:“干什么欺负我们小花!不过小花要怎么报仇?我能不能帮忙?”

宿淮双盯着江泫离开的方向,心显然没在这边。他轻声道:“他假称落殿仪式灵力不够,原本要用谁来填补?”

殿灵道:“那几位出身仙地的族老。”

说完这句,它灵光一闪,道:“族老被送走了,还要骗江明衍留在神殿,小花是想要他的命啊!”

宿淮双没再说话。他回过头,沉默的视线落在枝头。殿灵以为他想看,巴巴地为其撤去幻术,那红花便随着宿淮双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显形。

方才江泫也是这样仰头看花的,可在殿灵眼中,宿淮双并非是在看花,而是在透过花看别的什么东西,感觉大不相同。

过了一会儿,它小声提醒道:“宿君,您该回去了。”

宿淮双这才收回目光,慢慢点了一下头。

对于正殿之中发生的一切,江泫毫不知情。他摸过花、有用灵识探过树根底下,确认没有东西之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他发现那时梅花的一瞬间有多提心吊胆,生怕下头就埋着一个宿淮双。心悸过头,甚至不敢去挖,犹豫良久才用灵识去探,探得了一个好结果,步伐都轻了许多。

萧弦仍然尽心尽力地守在地牢之中,对江泫的到来见怪不怪。只是约莫还有点介意他一声不吭悄悄走了的事,看见他来了,也只掀起眼皮给了一个不太友善的眼神,并没有要多说话的意思。

江泫简洁地道:“起来,我们走。”

没想到他开口就是这句,萧弦也不跟他僵着了,道:“你不参加那个什么仪式了?”

江泫道:“不参加了。”

他将视线转向铁栏内,视线在一团狼狈的两团身影之上过了一眼,鼻尖嗅到些许腐臭。被伪装成元思的尸体死了有些时日,早已开始腐烂,只是上次封闭了嗅觉,江泫没有过多注意。

“坏了,也能糊弄过过去?”

萧弦道:“谁知道。待在尸体旁边就安静了,再也不闹着要自戕什么的,癖好实在特殊。”

江泫稍稍有些意外:“自戕?”

他原以为元烨之所以在牢里不安分,是急于逃出去,不想背后的原因完全不同。

“神魂与元神已经缠在一块,神魂不灭,他求死不能。”江泫淡淡道,“放着不管就好,何必特意去找元思。”

萧弦转过头,露出一个诡笑。

“融合到这个程度,只要他有办法自戕成功,就算神魂再怎么不灭,也会跟着一起死的。很神奇是不是?”他道,“他死了,仪式就没法开了。”

江泫一愣,脑海之中飞速地闪过一点什么。他没能抓住,那边的萧弦催促道:“赶紧走,带路。我要沐浴,受不了了。”

他移开目光,抬脚往死牢外走。萧弦道:“保险起见,我要再问一句。你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吧?”

江泫道:“不会了。”

三日之后,神殿的正殿之中,江泫屈膝,虚虚蹲跪在一群黑压压的教众之中。站在祭坛之上的花瞬神情扭曲,一身神司袍被他双手攥出深深的沟壑;江泫右边的黑袍子里伸出一只手,指尖划出一道小口,在打扫得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写道:“不~会~了~”

江泫瞥了一眼,神色镇定地用袍子一掩、再用净尘术将其抹去。

萧弦又用灵力传音,惟妙惟肖地模仿道:“真~的~不~会~了~”

江泫面无表情地用灵力给了他一拳,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唇,道:“我没让你跟着来。”

动静极小、威力巨大,萧弦的脸皮一抽,勉强忍住了没有闷哼出声。周围的教众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举动,都凝神关注祭坛之上的情况。

元烨已经被推上去了,十六根锁仙柱林立,牢牢拘束着他的手脚与躯体。为了让他体面地上路,花瞬特地叫人将他带去洗漱一番,拆去了眼上的缝线、耳孔中的长钉,在他眉心上头贴了一张崭新的符€€。

收整一番之后,穿上落着金竹纹的教服,看起来颇有些像人。

之所以说他“颇有些像”,是因为此人躯体上的异化已经相当明显。他没有能力扼住夔听的神魂,肉身便开始向夔听的本体转变,双足双臂已转化完成,衣袖之下探出一截枯瘦的翅尖、末端长着一只手,手背上覆着密密麻麻的黑羽。

他垂着头,江泫看不见他的神情。可自打他被推上台,台下的欢呼喝彩声便连绵不绝,丝毫没有仪式进行中的严肃感。

花瞬也不在意,假笑着向台下的教众挥手致意。

底下的大多是此前留下来的旧部,元烨叛逃之后,便拥花瞬为首。此刻旧主遭难、沦为祭品,竟都眼神狂热、毫无惋惜之情,甚至身心激颤,振臂高呼,观其双目发红神情可怖,像极了一群疯子恶鬼,看不见半分从良的可能性。

这样一群信徒信奉的神,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江泫垂下眼帘。他轻轻摩挲指尖,心中说不清是何滋味。

系统冷不丁在脑海中道:【只是猜测而已。】

江泫道:【我猜东西很准。】

系统顿了一下,道:【所以你又跑回来了,因为一株梅花树?】

不是因为梅花树,是为了宿淮双。

“……”他想说话,开口瞬间却莫名有些失语,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后,他道:“总要看一看是不是他。”

系统道:【如果是呢?他果真变成了一位邪神,你当作何?】

江泫好像被问住了。这一层薄薄的黑袍罩在身上,无形之间隔开外界扭曲狂热的氛围,像是一个小小的庇护所。他将兜帽的帽檐又拉低了些,道:“他不像。回来这么久了,不阴也不邪,说他大变了模样,我不信。”

系统欲言又止道:【你……】

它没有说完,江泫却明白了它的弦外之音。

“我想过很多结果。”江泫道,“……他还没有出师,我是他的师尊。无论现实如何,我总是要陪在他身边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视线轻轻落在地面,忽然意识到,现下他们之间除了师徒这一层,便再没有能让江泫名正言顺站在宿淮双身边的关系了。

出神之间,不知花瞬又说了什么,台下又是一阵猛烈的欢呼。江泫周围还算安静,他和萧弦都没有说话,左边蹲的不知是谁,也很安静,没有跟着大声吵闹。

他抬眼一看,见祭坛之上又被推上来一个人影。穿着一身醒目的白衣,同这地上的千层黑格格不入,背对众人跪着,衣摆委地、傲骨弯折。

看着陌生,但看着不像是这边的人。不论死的是谁,既然被推上祭坛,定然是来为仪式铺路的,值得众人的欢声呼喝,江泫听闻声浪一层一层漫过人海,心中的荒谬之感油然而生。

祭坛上的背影,有些熟悉。不是有些,简直太熟悉了€€€€十几岁的江明衍,江泫看过无数次这个背影。

他身上并没有什么锁链禁锢,但就是动不了,想来是看不见的地方被做了什么手脚。看见他,花瞬唇边的假笑终于真心实意了些,举起长刀、隔在几寸之外挑起那人的下颚看了看,干脆利落地劈下一刀。

霎时间鲜血飞溅,跪地之人身首分离,头颅在空中旋转几度,落入祭坛之下的黑海之中。

教众们发出巨大的嘘声,如同扑食的恶狼一般挤过去,推推搡搡,好几只手捧着那头颅递上祭坛,道:“神司!头!头可不能掉!”

那颗头颅躺在众人扭曲的指掌之中,双目紧闭,赫然是那张熟悉的脸。

江泫身形一顿,盯着那颗头颅被扔上祭坛。它骨碌碌滚动着,撞停在那溅满鲜血、软倒在地的身躯边。

这一幕实在是太奇怪了。江泫想过很多种江明衍的死法,但从没有一种是像现在这样的,心中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萧弦嗤道:“死得真难看。”

确实很难看。贵为江氏本家人,栖鸣泽大多数人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二公子,这种死法不仅难看,还异常潦草。

台上,花瞬劈完一颗头,唇角勾起一个模糊的笑意。他利落地甩了甩手中的长刀,提着它转身向元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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