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 第89章

他笑了笑,幼鳞这是有了志向,而且这志向还大得不得了啊。

许莼已正襟危坐端坐在那里,皱着眉写了信匆匆封好,也无暇斟酌词句,只封了滴了蜡烛,按了个火漆印,便让人拿去给祁峦,立刻送去京中。盛长天道:“我正好找祁队长有事,给我我拿过去吧。”

许莼也没多想,只将信交给他,却又忽然想起一事:“等等,还有我的功课!”

他匆匆忙忙在桌子书架上捡了一通,将那些什么写的大字和诗文卷了卷,拿了根丝带系了交给他。

盛长天看那墨也才干了些,也只好含笑道:“不着急,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许莼看了眼自鸣钟:“约了去海上打私呢,我还有个账单要看。”

盛长天摇头叹息:“这还甘之若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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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标了是紧急军情,朱红匣子很快便送到了谢翊桌面上,谢翊看了蹙了眉头。

这与平日看了信心情甚好不一样,苏槐小心翼翼问:“可是许世子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谢翊道:“没什么,说是觉得东南恐怕要打仗,到时候饷银调度恐怕有问题,说申请暂时截留一些夷使藩国进奉进来的一些贡礼,若是不打仗没事,若是真打起来,省了调度的工夫。”

苏槐笑道:“€€,世子这还巴巴写封信来?既是皇上的寿礼,那就都是内库的东西,想要什么皇上不允呢?皇上这是担心东南战局?”

谢翊道:“他好端端地如此上心留这些东西,分明是有了想自己上的念头。”

他打开那些大字,皱了眉头。

苏槐:“什么?倭寇海战,那可不好打,世子可千万别犯糊涂啊。”

谢翊摇了摇头:“叫祁峦进来回话。”

苏槐自从第一次谢翊问话后,都留了心,每次都让祁峦等着回话。

果然祁峦进来回话:“据说是有个叫莱特的洋商提供的消息,世子说这消息重要,让赶紧进京送。”

谢翊却问:“这个洋商找许世子是为了什么事?”

祁峦道:“听盛三爷说,是想要订制御窑的粉彩窑,想和世子做长远生意。盛三爷说世子打算换琴狮国的先进器械和枪炮来,这般是划得来的。”

谢翊看祁峦,深知这个护卫是问一句才答一句的木头性子,便继续问:“盛三爷还说了什么?”

祁峦果然道:“盛三爷说,世子年岁虽轻,但急着为君分忧。这些日子日夜连轴转,又要缉私,又要剿匪,又要查账,还要接见来使,签批公务,私下想着法子找钱。听说还天天要看书写功课,连吃饭都没时间。若是这功课上能减个一分两分就好了。”

谢翊:“……”

苏槐恨铁不成钢嗔怪道:“这么重要的话怎么不早说?”

祁峦茫然:“盛三爷这不是闲聊的话吗?”

第141章 出首

一大早市舶司就大张旗鼓放了鞭炮, 鼓乐奏起,许莼带着两位副提举恭送着贡礼出去了,一辆辆杏黄色盖的车声势浩大出发了, 护送的兵勇们手持着杏黄旗骑着马护送, 前面衙役手持着水火腾棍开路, 车辆嘎吱嘎吱沉重地给石板压得咣咣响。

杏黄车盖下,依稀能看到一箱一箱写着矿石、胡椒、美酒、宝石等等标记的货物, 贴着杏黄标签,插着旗帜,旗帜上标记着是哪一国的贡品。还有一车散发着浓郁芳香的凤梨, 一树结着金黄色香蕉的香蕉树招摇而过, 另外有不少进贡的异兽, 一笼香猪, 里头都是小巧玲珑的花猪,更令人瞩目的是一个巨大笼子里的白孔雀,流光溢彩的羽毛引起了围观民众的赞叹声。

许莼站在市舶司门口, 亲自送着衣着鲜亮的贡使们上了马车,由董宪副提举带着四方贡使们上京。

裴东砚他们带着护卫以及兵备卫的士兵们押运贡礼先行。

盛长天也早已带了几十个船上的好手,携带了洋枪, 一大早便已在城外候着,只远远缀着他们, 约定好若是有人抢贡礼,便吹响号角。

许莼喃喃自语道:“小猪和孔雀可要好好带回来啊€€€€虽然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但是烤香猪真的很好吃啊。”

民众们迟迟没散, 一旁徐廷杰听到他不知道说什么, 笑着问他:“大人想什么呢?这贡礼如此重要, 大人何不亲自押送上京?也正好可以回京探探国公爷。”

许莼正色道:“为国效命, 怎敢先想私事呢!秦提督这些日子正委托我采办粮饷,再则这海上缉私抓得正是风生水起,昨夜又抓到一船走私的雪花洋糖,这个可值钱!”

徐廷杰眼皮微微跳了下,也不知道哪个倒霉商人撞到他们手里,这和明抢有什么区别!经过秦提督和这位许提举这些日子的疾风骤雨一般的横扫缉私,如今整个津港附近已几乎没有走私船了!

徐廷杰只能提醒道:“大人真是急公好义啊。但我听说津海兵备卫已欠了军饷数个月了,如今让我们市舶司先垫钱采办,恐怕后边无钱支付……咱们又亏空了,到时候可不好补啊,这年底了,眼看又到述职磨勘的时候了。”

许莼大义凛然道:“秦提督为了咱们市舶司缉私,保卫海疆,出了多少力!咱们略微亏空些又如何?兵备卫辛苦啊!日日风里来雨里去的,眼看又要过年了,总不发军饷什么行呢?都是在津海卫效力的,能分忧便该分忧的。”

今日市舶司押送寿礼,原本城守营和陆军营都派了不少人,几个兵备卫的将领正站在那里,听许莼这正义凛然一番话,不由都有些感动,私下议论道:“这位市舶司提举虽说纨绔了些,但确实是真豪气的。”

只有霍士铎这些日子和许莼相交日深,已发现许莼促狭之处,他平日和亲近人说话,都极随和坦诚,令人可亲。但凡见他忽然一套套大义名头说话的时候,那必定是在糊弄人,心里必定又是在打旁人的主意了,只不知又在捣什么鬼。这两日打着替兵备卫收军粮的消息收了许多粮草和军需,一时消息传出去,津港附近的农民全都闻风而动,都送来买了,只是好端端他收这许多粮饷做什么?如徐提举所说,这亏空,朝廷可不会帮忙填。

他忽然想起许莼提前一步知道封禁阿芙蓉的消息,难道……是要打仗了?

他心里谋算着,看了眼许莼满脸正气不知又在和徐廷杰说什么,带了自己的人手,却也去了崖关。

这边许莼进了衙门内,又去拿账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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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刘斌打开青钱派丫鬟退回来的账册,里头自己写的那张帖子原封不动仍然夹着。

他心中仿佛释然,将那帖子拿在手里反复揉了揉,犹豫了一会儿心一狠,将整封信放入一旁的铜盆水中,看着水渐渐浸透了那封信,墨迹染出来。

他盯着那盆清水渐渐变浑浊,心中生起了一股愤懑无奈。

“刘大人为什么看都不看就毁掉帖呢?”

刘斌吓了一跳,转头看到青钱正站在门口,她有一张鹅蛋脸,眉目细长,哪怕是笑也无端带着些凛然。

他心里微微一颤:“我不知道姑娘在说什么。”

青钱笑道:“这张帖里头是我写的今晚的菜单。这些日子大家辛劳了,许大人打算犒劳大家,命我们在小厨房整治菜肴送给各位大人,请各位大人选菜式,大人只要打开便就知道了。但大人开都不开,是不是告发的勇气只在那一刹那,之后每一天都在后悔呢?”

刘斌脸色都变了。青钱含笑:“这样的帖子我给市舶司每一位大人都放在桌面了,所有大人无一例外都打开看了菜单,然后勾选了菜单送给我们,唯有大人根本不打开,直接毁掉。”

刘斌硬着头皮道:“不知道姑娘在说什么,我只是不小心罢了。”

青钱转头,几个带刀护卫站在后头,青钱道:“大人请吧,许大人有事问你。”

刘斌脸色微变,但看那两位护卫都手上按着刀柄,知道不去已不能善了,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许莼仍然已回到了自己书房,正拿着扇子把玩着,心想着九哥不是说要给我做玉佩吗?怎么还没有送来呢。

定海却已过来报道:“刘大人到了。”

许莼漫不经心道:“请他进来吧。”

刘斌进来,看到许莼仍然是那副年轻满不在乎的神色,心里又带了些怨愤,拱手硬邦邦道:“许大人传我来有何事?”

许莼看他神色,有些意外,心念数转笑道:“刘大人做账一把好手,算学上极精,市舶司数年帐都做得完美无缺,我是极佩服的。”

刘斌冷冰冰道:“属下职责所在,不敢敷衍塞责。”

许莼却道:“刘大人原本家贫,因着算学精通,老丈人这边替你疏通,谋到了市舶司的吏目。刘大人家里小舅子原本游手好闲,最近这几年,却陆续置办宅子庄子铺子,产业蒸蒸日上。刘大人膝下一子一女,儿女双全,儿子入了乡学读着书,听说读书十分聪明,很有天赋。女儿秀美,已有许多人上门议亲。”

“这样幸福的家庭,不想破坏也是情有可原的。”

刘斌沉默。

许莼又道:“刘大人的小舅子之前开了个烟馆,生意还不错,可惜禁烟诏令下了以后,不得不关掉了。然而小舅子已染上了烟瘾,听说刘大人替他找了个大夫想让他戒了瘾头,结果小舅子似乎不太领情?”

刘斌:“……”

许莼道:“阿芙蓉是害人的东西,刘大人心里想必是清楚的。霍都统查抄令舅弟的烟馆的时候,我请他特意将那烟馆铺的账册都扣了下来,花了点时间查了查,你猜怎么着?你这内弟的账册做得可没有你做的完美啊。这所谓进货的渠道全都查无此人,好一个无本生意啊,难怪如此发达。”

“你良心未泯,也知道不对,想来当初被裹挟,也是有人刻意引诱,等你知道时,老丈人全家已被拉下水,娇妻儿女在畔,你不做也得做。你心里不甘,却也知道不可能把全家给毁了。”

“嗳,连我都要替你心疼啊,要么索性做个坏人,要么做个好人,两头不到岸,委实难过。”

他唰的一下打开扇子,上面“凤池皎鳞”熠熠生辉:“所以一点墨都不能沾上,只要被拉下水,就万劫不复了。刘大人,你说是不是?”

刘斌一直沉默,许莼却道:“你心里肯定不屑,我这纨绔,生在高门勋爵家庭,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你不过是普通百姓,又是被逼的,凭什么道德审判你,是不是?”

刘斌漠然道:“大人能言善辩,属下无话可说。”

许莼嘻嘻一笑:“嗳刘大人啊,我还是很爱才的,看在你还想着提醒我的份上,这路我给你留一条。所有分红,全部退出,所有走私账册交出来,如实供述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朝廷九品官职肯定保不住了,但给你保命还是行的。只要退赃,不罪及你家人,你在我身边做幕僚,待来日戴罪立功,总给你个机会重头再来,你说好不好?”

刘斌冷笑了一声:“大人眼里几千上万两随手可得,草民手里却连明日购米的钱都没了。大人还是将我们全家流放吧,要钱没有,要命赔了便是了。”

许莼含笑:“你老丈人小舅子那边的产业全部折卖,剩下多少,本少爷可以先替你填着,从你幕僚月银里头慢慢扣。这是最后一条路了,若是真执迷不悟,那明日来审你的,可就不是本少爷了。”

“当然,我还可以帮你一把,把你家小舅子抓去大牢关上几个月,任他什么烟瘾都能戒了。”

刘斌:“……”

许莼谆谆善诱:“刘大人,市舶司官员带头走私,此为大案,定然上至天听。不怕和你说,董提举此次进京,有去无回,只联合商户污蔑上官一条就已能扣留他了,至于接下来还有什么罪,那可就慢慢审了。”

刘斌脸色微变。

许莼慢慢道:“你如今从了我,尚且还有出首的功劳。来日若是从那两位大人口里供出你来,三木之下,你也还是得招。但那时候斩首抄家,流放满门,可怜两个年幼孩儿无依无靠……”

刘斌上前深深一揖:“刘某愿出首。”

许莼露出了微笑,吩咐定海:“带刘吏目去取账册,注意避开徐提举。“

定海应了,刚带着刘斌离开,许莼洋洋得意,只觉得万事顺意,却也不知道剿匪如何,只拿了本书来翻着随手看着,却满心只想着万寿节回京该如何见九哥。

前面春溪却忽然小跑着过来:“大人,方子兴大人和贺状元都来了!说带了圣旨!已到了前衙,请您赶紧换了官服,领着去接旨!”

第142章 朱谕

许莼换了官服匆匆带着市舶司在官衙的官员都出来, 果然看贺知秋和方子兴都在官衙大堂前,一身官服焕然,看着摆了香案, 三跪九叩后。

贺知秋才拿了旨意宣道:“上谕:靖国公世子、津港市舶司提举许莼到任以来, 忠诚勤慎, 清廉公明,兴利除弊, 剿办盗寇,于海防缉私上功劳著甚,政声卓著, 士民爱戴, 擢一级为正四品, 加扬威将军衔, 将此通谕知之。钦此。”

许莼接了旨,满脸茫然,贺知秋将圣旨交到他手里, 笑道:“恭喜元鳞兄,此为皇帝亲笔朱谕,格外之恩, 非常之荣啊。”

许莼:“……”他先正义凛然道:“皇恩浩荡,定当尽忠图报!”又笑着对贺知秋和方子兴道:“贺大哥和方大哥怎么有空过来?”

贺知秋笑了声:“办差呢, 差使还没办完。”他继续道:“现有一走私案需查办,我奉命在知州衙门这里审问清楚了便回京了, 到时候少不得也要传市舶司的有关官员去问话, 还请市舶司诸位同僚多多配合。”他一双眼已看到许莼后面几位官员面白若纸, 大汗淋漓。

许莼却仿佛懵然不觉, 仍然笑道:“缉私查案本为市舶司职责, 自然是要配合的,是哪一桩走私案?”

贺知秋笑道:“还不是你与秦提督捉的那几船私盐?知州衙门那边审了那些匪寇,发现后头似有勾连朝中大臣,知州那边也不敢审了,直接奏了刑部。皇上命大理寺详加查案,命禁卫队派人协助。我想着你正好在这里,便领了这差使,结果内阁这边又传了上谕出来,便命我一并传旨了。”

看着许莼身后那几个官员又仿佛长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贺知秋笑得意味深长。

方子兴这才道:“奉上命协助贺大人调查勾结匪寇走私案,正好来看看你。”

许莼喜气漾颊:“还请后边请,我让人治宴,给两位大哥接风。”

贺知秋道:“身上还有差使,我且得去知州衙门接收案子,恐怕一时半会还过不来,再说好了。你先和方大人一叙吧。”

许莼忙笑道:“那自然是公事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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