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公寓便更不必说,如非必要,第三人他都不欢迎踏足。
可旁的活儿他能做,下厨却不能一蹴而就。
来应聘的有几十位阿姨,顾休与让云晚汀选,哪个做饭他最喜欢吃,便聘用哪个。
与此同时,顾休与也在向刘阿姨学着做饭,出人意料的是,他上手特别快,与旁的初学者截然不同。
刘阿姨将食材放下,洗手出来后用气声问道:“汀汀还是没去幼儿园呀?”
顾休与摇摇头道:“慢慢来吧。”
临天榭这片公寓紧邻宣大,连带附幼、附小、附中都连成一片。
云晚汀原本该去附幼,二人不住老宅却住在临天榭,也是为缩短路程方便。
可父母离世之后,顾休与每天早晨问他去不去幼儿园,云晚汀都摇摇头说不去。
刘阿姨叹了口气,道:“幼儿园也要放假了,过两天你们是不是就回老宅了?”
顾休与颔首,道:“您随时可以休假,不用等到我们过去。”
刘阿姨忙道:“不急不急,我等三十儿再回老家。”
顾休与答应下来,忽而道:“您老家在?”
刘阿姨一愣,道:“在河陶,很偏的。”
云晚汀不是自闭症,可医生又再三叮嘱,小朋友的状态绝对不算好,对他务必耐心再耐心、温和再温和。
彼时医生望向顾休与的目光里满含怀疑,似乎全然不解这么个年轻人、看着还凶神恶煞,要如何妥善照顾这么个软乎乎的小崽子。
刘阿姨离开后,顾休与联系那位医生,提出想带云晚汀去乡下散散心,看看离开钢筋水泥之后,小崽崽的状态会不会好一点。
医生深思片刻道:“也好,有什么问题及时联系……要去的地方有信号吧?”
……答案是,没有。
颠簸一路,一下车便被飞扬尘土扑了一脸。
顾休与立刻将云晚汀小脸往自己肩上一扣,待车轮卷起的烟尘散去后,才稍稍松手。
小猫蔫巴巴的,顾休与思忖俄顷,又拿了颗柠檬味奶糖,剥开给他含着。
怕云晚汀长时间坐车不舒服,顾休与一路上破例给他喂了好几块糖。
刘阿姨还是头一回坐豪车回自己老家,不等踏入大院内,里头便有人听着动静出来瞧。
“桂香?”
刘阿姨笑起来,喊道:“大哥!”
老人家比刘阿姨年长许多,约莫花甲之年,瞧了瞧她身后的一大一小加一辆豪车,迟疑道:“你这是……?”
刘阿姨道:“这是我老板,姓顾,这个是他……世侄吧算是,来咱们家做客,见识见识风土人情的。”
“哎好,好,”眼前这人虽十分年轻,可目光沉凝、威仪内蕴,刘大爷不禁心生敬畏,谦辞都用上了,“快请进。”
顾休与将车上带来的茶叶酒水拿下来,一手抱着云晚汀,一手将年礼交给刘大爷道:“一点心意,麻烦您家招待。”
刘大爷看了眼包装简直瞠目结舌,忙道不要紧,礼也不敢收,刘阿姨可不能让雇主和自己大哥在这极限拉扯,赶紧道:“拿着吧,顾先生不是跟你客气!”
刘大爷这才踌躇着收下,望了眼背对自己的小崽崽,问道:“这么远过来,孩子累坏了吧?”
顾休与摸摸云晚汀后脑勺道:“还行。”
老刘家人多,屋盖得也多,一进院里一片砖瓦房赫然在目,厨房和院里都人声鼎沸。
院里的分作两批,一批站在口大锅旁熬八宝粥,赤红火头燎着锅底,一人一角翻搅。
另一批约莫七八个壮汉,弓起后背围在一处。
顾休与心头猛地浮起警觉,果然几人齐齐使劲儿,将一头膘肥体壮的猪拖了出来。
那头猪的第一声尖叫响起之前,顾休与立即捂住云晚汀耳朵。
还没来得及调整心情,万一反吓掉魂,那才真要了命了。
刘阿姨也骇了一大跳,连声念“阿弥陀佛”,这场面在乡下司空见惯,可也不是小孩子能看的。
云晚汀一脸茫然,问道:“怎……”
刘大爷“哎哟”一声,急急在前头带路,顾休与紧随其后。
后头有片更加新的住房,刘阿姨先走开去自己屋放行李,刘大爷在前头笑道:“今年新起的屋,冬暖夏凉。”
他进了当中最宽敞的一间,试探道:“您看这间行吗?”
顾休与说可以,又道了谢。
门外凑过来一串小脑袋,是这一大家子的孙辈。
虽说一路风尘仆仆,可云晚汀被顾休与裹得严严实实,都没沾上几粒灰尘,甚至因一直被顾休与抱着没下过地,连鞋底都是干干净净的。
他头发长而顺,活水一样粼粼生光,小脸跟奶豆腐一样又白又软又嫩。
世所罕见的美人胚子,哪怕才五岁,五官已然精致堪比画中人。
一群小屁孩看呆了眼,只觉屋里那个小孩子跟动画片里的小公主似的,远远望着仿佛都能嗅到他裙子上的香味。
其中有个羊角辫小姑娘先问道:“姥爷,这是谁呀?”
刘大爷笑道:“是家里的客人,来过年的。”
他问顾休与:“孩子今年……”
顾休与答五岁,刘大爷咋舌道:“我本来道三岁呢!五岁的孩子看着还这么小,可得多补充营养哦,多吃肉,家里还有羊奶,让他多喝点。”
他想着方才刘阿姨说是侄子,便对小姑娘道:“这个哥哥过年这几天和你们一块儿玩儿,好不好?”
小姑娘瞪大眼睛讶然道:“哥哥?”
她本来以为是妹妹的!
但她迅速调整过来,主动上前道:“哥哥你好,我叫祁家萱,今年四岁半!”
屋外其余那些孩子受了鼓舞,也纷纷进屋七嘴八舌介绍起自己来,一时间“我叫xxx”此起彼伏。
云晚汀在幼儿园一直都是最受小朋友们喜欢的,当下被这么疯狂示好也不觉拘谨,可他郁郁寡欢,只是挥了挥手,慢慢道:“你们好,我叫云晚汀,我五岁了。”
刘大爷瞧出他精神头不大足,遂低声问道:“孩子是不是累着了?”
“有点,”顾休与道,“主要最近还有点事,他情绪受了影响,带他出门也是想让他高兴点。”
孩子这么小不是爹娘带着,反而是个世叔,刘大爷多少有点猜测,自然不会刨根问底,只道:“原来是这样,过年热闹,带得他也能开朗点。”
一家子老老少少离去之后,顾休与摸摸小猫脑袋,问道:“想不想睡觉?”
云晚汀摇摇头,顾休与正打算去给他冲点儿奶粉,可他又拽拽顾休与袖子。
顾休与:“……”
方才在路上,他一拽顾休与袖子,顾休与便会剥块柠檬奶糖喂给他。
他估计拿拽袖子当指令了。
顾休与认真道:“今天吃太多糖了,明天再吃。”
云晚汀捏着他袖口的手渐渐松开,一言不发。
顾休与顿时束手无策,正待妥协道:“那……”
肩头却“咚”地一声轻响,生生打断了顾休与的话。
他垂眸望向用脑袋撞他肩头的小猫,硬是从这颗小圆脑袋里读出“我生气了”四个字。
顾休与强忍笑意,同时又觉出些惊喜。
住一块儿这两个月,小猫可从未发过脾气。
五岁小朋友这样怎么行,本该是最肆意表达喜怒哀乐的年纪。
窗户被人叩了叩,刘阿姨在外道:“先生,待会晚上开席,你们是和我们一起吃吗?”
“嗯,”顾休与又问道,“厨房要人帮忙吗?”
顾休与给的那笔钱够全家人一年的开销了,刘阿姨哪好让他打下手,赶紧道:“不用不用,前院正烧香,要不我带汀汀过去拜一拜吧?”
顾休与看了看云晚汀,他正打开小书包,想拿点读机。
“我带他过去吧。”顾休与抱起小崽崽道。
刘阿姨原本是顾及雇主不信这些才说自己带云晚汀去,这下自然应好。
供桌上请了两尊像,一尊菩萨,一尊财神。
香雾袅袅,萦绕着两张慈眉善目、悲天悯人的面孔。
顾休与抱着云晚汀在菩萨跟前跪下,他无法让云晚汀自己许愿,小猫只要爸爸妈妈,一个注定实现不了的愿望,白白惹人失望。
一大一小各磕三个响头,顾休与无所求,就只心中默念,祈盼云晚汀健康快乐。
怀里小猫咳嗽两声,有点被焚香味熏到,顾休与忙起身将他抱出去,一开门便听见刘大爷呼唤道:“顾老板!快请坐快请坐!”
三张大方桌拼在一块儿,男女老幼围起来聊得热火朝天,闻言齐齐回身。
这哪来的漂亮小孩啊?
刘大爷介绍道:“刚你们忙呢,这是你们三姑奶奶的老板,姓顾,来咱们这儿……那叫什么来着?旅游!哦,对,旅游的!那孩子是他侄子,叫汀汀,可俊呢!”
过来入席,一时之间又纷纷打过招呼,刘大爷道:“顾老板一直抱着汀汀啊?也就是汀汀轻,我那孩子也五岁,但沉得跟小牛犊一样,抱一会儿胳膊都能断了!”
刘阿姨心道这可是从宣门一路抱来河陶的,不用说亲父子,对自己心肝都没这么呵护备至……谁家孩子自己睡大床、亲爹在边上打地铺?
云晚汀一落座便收到无数叔伯阿姨哥哥姐姐的投喂,人人都将自己负责的那道拿手好菜往他跟前的小碗里夹。
顾休与净顾着挑云晚汀喜欢的喂他,小宝宝吃东西又慢,半晌下来,顾休与自己是一口没吃。
刘阿姨见状,便提议道:“我这吃得差不多了,要不我来抱着喂,您吃点儿?”
顾休与道:“不用,等他饱了我再吃。”
席间有道声音忽而道:“哎,是不是到春晚的点了?”
“还真是。”刘阿姨起身去开电视,家里就这一台大方块儿黑白电视,却已经领先全村了。
“老酒热好喽!”远远传来一声吆喝,刘老二拎起炉子上的铝水壶走过来。
天花板上安了几个钨丝灯,暖色灯光与熊熊燃烧的炉火交相辉映,照得每个人脸上都暖意融融,甚至蒙着层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