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洵望了一眼外面,他将视线收回,漫不经心地开口,“萧崇江,朕疑心常无恩其人,与外敌有勾结,今日特意试探过他。”
萧崇江没有急于表态,他反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不上钩啊。
姬洵继续造谎,他说这些事情完全不像是走心的,可因为他态度一直如此,萧崇江反而看不穿:“他跑了。”
萧崇江顿时浓眉一扬,双目紧迫地盯上了姬洵,“陛下的意思是。”
“他求朕,朕当时心里有了不忍放他出宫,”姬洵也看着萧崇江,他伸出手,弯了手指蹭了一下萧崇江的鼻梁,“可现在朕又想改变主意了。”
“他向西郊去了,萧崇江,今夜辛苦你些,追他回来,朕要审问他。”
萧崇江瞬间起身,他攥住了姬洵的手腕,求一个保证,“陛下当真?”
姬洵微笑,“当真。”
萧崇江转身便走。
杨谋守在宫外等着宴席散后,接萧崇江回府。闲来无事,他跟一群同僚在那逗乐,几个人笑得捧着肚子,互相推搡。
“你以后少不了挨将军打!”
杨谋哼笑,“那不能,我这个谋略放在哪里都是讨人喜欢的,不光将军疼我,陛下也疼我,你们是没这个福气了。”
那几人见到杨谋深厚的来人,顿时站到一边,一声不吭。
杨谋:“?”
他猛回过头,只见他们将军微微眯着眼,浑身有一股莫名地躁动之意。
杨谋连忙走过去,低声问,“将军,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没事,”萧崇江大步走出去,翻身上马,他指了几人,“你们几个今夜随我出城赴西郊,杀一人。”
杨谋立刻跟着上马,两腿一夹马腹,紧跟着萧崇江追了出去,“将军,敢问今夜是要杀谁!”
风里传来一道声音,难得有些畅快,“常无恩€€€€!”
杨谋一惊,差点翻下马去,万幸他立刻抓紧了缰绳。
将军听过劝,按理来说不会妄动陛下的身边人,可今夜突然要出城去杀人,一准是在陛下那里得到了命令。
杨谋的眉毛也飞了一下,哎呦,这不是心有灵犀了吗!
几人腰挂长刀,马负猎弓,趁夜奔袭,足足跑出了半个时辰,却见前方的头马速度渐渐放缓了下来。
杨谋也跟着慢下速度,靠近了他们将军,问,“怎么了,将军,”他左右眯着眼看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敌情啊。“难不成是那常无恩在附近了?”
萧崇江勒紧了缰绳,他坐在马上,黑马停了下来,打了个响鼻。
“不对。”萧崇江突然道。
他居然会主动劝我擒贼。
他分明不仔细盯着便要换法子寻死,他居然主动,让我来杀常无恩。
“如今宫里,金雪城里,是谁守城?”
萧崇江望着远山处的墨夜,突然发问。
“启胤今夜受了伤,在太医院呢,今夜守宫的人是一名新提拔上来的郎将,姓陈,我今儿去打过招呼,他也没瞒着出身,说是摄政王府手底下的。”杨谋脸色一变,他也反应过来不对劲了,惊叫一声,道,“将军,该不会宫中有变故?”
“驾!!!”
萧崇江一扯缰绳,黑马的马蹄扬起,在半空中飞踏,踩到地上时溅起一层泥土砂石。萧崇江一骑绝尘,转瞬间返程掠了回去。
何止是有变故!
姬洵有意支开他,必然是宫中要生乱!
姬洵,骗我不要紧,你若敢趁机寻死……
萧崇江心脏鼓噪,他压着身形,咬紧齿根。
你是要我疯。
*
永康宫偏殿。
因为封锁宫殿,加上姬洵有意为之,在永康宫附近的人少了许多,只剩下伺候陛下的近臣。
而今夜殿中下人早被姬洵各自吩咐了差事,没有小半个时辰都回不来。
姬洵孤身一人坐在小榻上,抬头看着赤木梁上无数条绣了往生咒的白绸。
他抚摸了一下手腕上的紫花印痕,轻轻地笑起来,在心底问:
‘系统,我这几次都是留有全身,是不是因为这样,才会让你锁血成功?’
【请宿主远离当前所处环境,尽快逃生】
姬洵将剩下的半句话也说出口,
‘若无全尸,你还能怎么锁血,我很好奇。’
【请宿主远离当前所处环境,尽快逃生】
轻微的烧焦味道传来。
姬洵褪去了鞋袜,他老僧一般慢吞吞地躺回小榻上,两手放在身前,安详地闭上眼。
火势被有心纵容,自然不会辜负了所有人的‘好意’。
近几日天色好,房屋木梁都被烈日烤的干燥,火苗子钻进去,轻易就将寝殿的木制细梁烧了起来,黑烟渐渐弥漫。
姬洵呛咳了一声。
有时候真是怀疑,这到底是一本书中世界,一个他真实活过的王朝,还是他的一场迷离梦境。
周围的人又是他的至亲,他的友人,还是他身边被提着线的偶人。
姬洵看了一眼手腕,坐起身。
他波澜不惊地从小榻底下摸出一件东西,那是他命常无恩为他打造的链子,和这沉木小榻连接在一起,姬洵拿出来扯了扯,很结实。
比划着手腕,粗细刚好,姬洵自然地将链子扣在手上。
钥匙早让他扔了,毕竟不需要解开。
姬洵心知非主要剧情人物来弄他,他死不了。
可他将自己用铁链子锁在殿内。
若无全尸,如何复生呢。
永康宫外驻守的侍卫揉了揉眼睛,他一愣,怼了一下身旁的人,“我是眼花了吗?你看那偏殿,怎么起了一层光啊?”
那侍卫本来在琢磨散值之后去吃什么,一听见这话,立刻抬起脑袋一看,大惊失色,崩溃了,“你脑子笨啊!那是起火了!!快去喊人!!”
一众被芳岁帝支开的仆从们渐渐完成了事情,端着各种东西回来。
然而他们只是从远处一看,便能看见火光冲天而起,而那位置,是芳岁帝如今临时居住的寝殿。
永康宫的偏殿。
众人手中的东西顿时扔了出去,互相奔走,去请宫中精卫。
“快,陛下这间起火了!来救火呀!”
“火势太猛,陛下出来了吗?!”
“还,还没有!”
火势已经蔓延到半个行宫。
而芳岁帝姬洵,仍旧在永康宫的偏殿未曾出来。
姬洵不躲不闪,他看着火苗一点一点冒头,将他授意之下悬挂的白绸点燃,无数句往生咒在火中翻飞。
他站在殿中央,缓慢地展开双臂,微笑着期待自己被火舌吞噬。
偏殿之外,其余人陪在精卫身边慌乱救火,精卫手持水龙,其他人传递着水桶和澡盆,哪怕是茶碗都用得上。
“呜呜呜……陛下……陛下乃是天子,定然能出来!”
萧崇江一路越过禁制,他一刻都等不了,哪怕过后要挨罚下狱,他也认了!
萧崇江直接骑马奔进了永康宫,他停下马,目光似冻雪,凝滞在燃着烈火的宫殿。
他听见自己问,
“陛下呢?”
有人喊道,“还在里面!”
萧崇江二话不说,拎起身旁人的水桶浇灌在身上,他在众人的惊呼声里大步冲进去,偏殿实则不大,可他不清楚姬洵会不会躲起来。
萧崇江:“芳岁!你在哪!你给我出来!!”
他凭着蛮力撞开了殿门,往里走了不过几步,才发现芳岁帝站在偏殿那小榻旁边,和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分毫未变。
甚至是如出一辙的微微含笑。
唯一的区别是,姬洵居然在此刻还抬手和他打招呼。
姬洵好像不太理解地蹙了下眉,他轻声问,“你为何会来呢。”
萧崇江脑子里关于理智的那根线,倏地绷断了。
他在这一刻几乎是感到了地动山摇一般的愤怒和焦躁,他多日累积下来的不满、执念,都在这一句话里翻江倒海的涌上心头。
萧崇江质问自己。
我何必好心放过他?
我明明清楚他连自己都顾不好。
他一心求死,将我视为他的玩物。
既然都是死,与其让他死在别的地方,那还不如死在他萧崇江的……
烈火熊熊,姬洵站在宫殿正中央,他在热浪的扑腾里闭上眼。
再醒来,不,希望不会再醒来了。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