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偏要死 第93章

还挺有责任心。

姬洵扶着椅子站起身,“事了,自然会有人来接你。”晚些再去一封信给温城壁,若事情顺利,他不一定需要回去。

姬洵走出门外,抬头看向阴雨绵绵的天。

这是最后一次尝试。

若此举姬洵仍旧身死不成。

该偿命的便另有其人了。

姬洵从丹房出来,决定先去看一看城内的病患。按他的设想,萧崇江本也逃不脱一场疫病的威胁,毕竟萧将军的身体已经有了患病征兆。

可萧崇江似乎只是寻常风寒,至今为止还没有进一步恶化的迹象。

姬洵药丸吃了无数枚,亲手接触的病患也有三百余人,他推断出有几个药方暂时可以试用,但具体如何实施,则需要根据病人的实际情况再定。

他毕竟未曾染上,无法切实体会。

破败的寺院重新打理过一番,院门大敞着,门口站了两名银甲兵,自从这一片被征用为病患安置区,来往的人便急速减少。

迫不得已路过之人,哪怕离得远也能闻见正门传出来的草药焚烧的气味。走得近了,更是咳嗽和哀嚎呼痛之声连天。

身上有囊肿破烂,脸上有红疮血痕,高高低低的咳嗽声穿插在来往敷药的侍从之间。有些人症状轻,尚且能吃东西,若是被人扶起身,抖着手也能自己喝碗药汤。

而有一些病重之人,气息微弱地瘫倒在临时搭建的木床上,手臂和指头都有些淡紫色的淤血,显然病入膏肓,身体部分组织已经坏死。

姬洵站在墙边的角落,他看着这些人,如隔岸观火的疏离横隔在中间。

他有时候还是会觉得疑惑,这些人于他来说是切实的生命,是这场闹剧的NPC,还是一段段根据原文所衍生出来的景象?

死生都能倒逆,他分辨不清。

“娘,娘,您翻身,我挪不动,用不上力气……”小孩子的哭泣像一根尖锐的针刺入姬洵的头脑,他回过神,忍过一阵莫名晕眩,将视线投递过去。

是一名患了病的妇人该换药了。

身旁没有旁人伺候,国师府的侍从无法做到及时看顾每一个人,通常是一个人要负责看管十一二人,来回换药的间隙总会出现各种问题。

孩子体弱,翻不过身。

姬洵上前帮着翻了一下,这妇人颈后有些暗疮,看着恐怖吓人,他将药粉拿过来,按这段时日的经验,用熟悉的手法慢慢处理了疮口。

小孩儿看着只有五六岁的年纪,瘦巴巴的一条棍,扎着两个乱糟糟的小发揪,站在一边抹着眼睛,看着姬洵忙活完,抬头用麻雀似的黑眼珠问姬洵,“哥哥,我娘明日起得来么?她之前说好了,会给我买静芳斋的糖糕。”

“可她这两天不和我说话了,我也好久没看到爹爹,”小孩儿捏了捏手指,“他们都说我爹死了,死了我知道,会在房后的木堆里烧掉。”

姬洵没说话。

小孩儿低下头,用疑惑又怯懦的语气低声问,“娘也会被烧了吗?”

一只手落在她的头顶,轻轻地抚了一下。

她懵懂地抬起头,只见那位神仙一样的哥哥蹲了下来,像冰块一样凉丝丝的手指摸着她的脸蛋,“你的小辫子乱了,我替你再扎一个?你娘不会被烧的,再等几日,你们都会好起来。”

小孩儿回头看了一眼昏睡的娘,她脸有些红,点了点头。自娘倒在床上,她有小半月未曾好好梳过头发,只是乱抓,肯定没有娘扎得好。

两条乌黑的小辫子在细白的手指间穿梭,编织,一会儿便成了。

“国师大人竟还会这些?”

不知何时,江池州来到了姬洵的身边。

江池州显然不怕病人,他曾近距离接触过女儿,日夜照料都是他和江夫人亲力亲为,早已看淡了。

如今便是仗着身体强壮,未曾染病,为所欲为。

姬洵没说话,江池州挠了挠胡须,他趁着姬洵忙完这小丫头,转去处理另一位患病之人的时候跟了上去,低声问,“国师当真不嫌恶?他们脏乱,身有奇病,随时都能害了您。”

“嫌啊。”姬洵耳边跟飞了只蚊子一样烦躁,他冷看一眼江池州,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来讨麻烦,他不是让江池州在家中等消息?

“你站旁边最脏。”

江池州也不尴尬,他呵呵笑了,围在姬洵身边时不时打岔,跟着姬洵身边看他先后亲力亲为处理了二十余人。

这还只是他在这里的两个半时辰。

江池州不再开口,他落后姬洵一步,将那些被姬洵换药过的病患一一看过,确认了一件事。

所有人都对这位国师心怀感激。

国师本人或者未曾注意过,但凡他走过哪里,遇到尚游神智清醒的人,都一定会主动与他搭话,让位与他,给他行方便,生怕他劳累。

江池州看得清楚,也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应民意,得民心。

此人或许是无心之举,可他在这里待了多少天,每一日每一步都是为了让这群患病的人好起来,其中也包括了他家中的娇女。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想调查清楚这人的身份,为他打点退路。

江池州又退后了一些,他抬头看向角落,也是江夫人藏身的地方,使了个眼色。

江夫人戴着斗笠,遮掩了身形,她在江池州和国师谈话时,便已经看过这位国师的面相。

江池州只见夫人撩开了面纱,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

江池州心底咯噔一声。

坏了。

竟然真的不是!

那此人到底是谁?

为何宁可深陷险境,来到兰荆城,欺瞒朝廷命官和那萧氏的将军?他不知道这是死路一条吗!

江池州心神不宁,他眼看姬洵忙过了一阵,脸色苍白的过分,显然疲乏过度。

江池州紧紧地追上去,他声音细微的开口,“你不是温城壁。”

姬洵擦手,无所谓道,“是与不是,也不会有人在意。”

江池州一愣,他没听明白这句话其中的含义,本想拦住姬洵再问,却没想到那人已经走出去。

而侍卫拦在身前,他追不上去,只得回头叹了口气。

江夫人走到他身边,目露担忧之色。“夫君?”

“不知此人真实身份到底是谁?……希望最后圣上怪罪下来,能看在他一片苦心为兰荆城的份上,从轻发落。”

“陛下仁厚,定然不会……”江夫人甚至未曾说完,便歇了声音,金雪城那位天子,他们谁也未曾亲眼见过。

兰荆城事发已久,也不见有丝毫仁政,可见这位陛下并不将他们当做臣子来看待。

她不再说。

江池州也听得懂言外之意。

“唉,罢了。”江池州琢磨着车到山前必有路,况且他也有人可求。

他曾为梁太傅门生,年节都有信函递送,此事若是梁太傅知道,想必也要为这人的风骨所折服。

舍身成仁,不求闻达,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是极为难得的品性。

江池州回到家中,陪夫人用过晚膳,管家又递了封信,他漱口过后,拿过来端看。

信上写明,今夜汪知府将会设宴款待国师和萧将军,不留旁人,只在知府的府上品酒行欢。

江夫人一惊,“这怕是那汪蠢材要动了手€€€€”

说是盛宴款待,实则居心叵测,只怕汪否山等不下去,想动手了。

“今夜只怕要出变故!”

江池州急得要命,他站起身晃了几圈,本想立刻出府给姬洵传递消息,江夫人却拦住他,“你不知他是不是已经出门去了,夫君不可行事鲁莽。”

“不如差人先去打听,再派人拦在去知府那必经之路上,做两手准备。”

江池州安定心神,扶着江夫人点点头,“夫人说的是,我这便去做。”

他刚要出去,却听到小厮来报,又收到了一封信。

这封信来自金雪城,国师府。

府门之外,凄风苦雨哀愁遍地,如枯柳濒死尽是衰败之相。府门之内,笙歌夜舞,华灯流转,酒色财气渐渐显露,彩绸脂粉暗香扑面,唯有奢靡堪配。

姬洵懒懒地迈着步子跟随引路的小厮,身后是打扮朴素扮作侍卫模样的萧崇江。

打从他和萧崇江一进来,汪否山的下马威就立了个够。

先前他来时只见汪否山清贫之姿,处处礼让贤良,管家对待他们也是热切,如今门房不客气,引路的人也成了个灰扑扑的小厮。

有意思。

太有意思。

更巧的是,姬洵今夜,也不想善了。

拐过三道门廊,姬洵步伐微微落后,看向身侧的萧崇江,低声询问,“你的人都准备好了?”

萧崇江低头就能看见乌黑的发旋儿,芳岁帝柔顺的发丝被夜风撩起来,他近距离赏看,嘴上应道,“陛下放心。”

姬洵和萧崇江被引领入席时,宴会已然进行到一半了。汪否山坐在主位,其余肯上他这条贼船的人坐在左右两侧,俱是赔笑。

汪否山不说座位在哪,小厮将姬洵和萧崇江引领到宴席上也退了下去,纵览席间并无空位置,却有两处未曾摆放桌案的空地。

有意为之,刻意施压。

姬洵笑了,他就喜欢这么有意思的人。

汪否山不说话,其余人自然窥看他的脸色,也不敢开口。直到两排侍女走了进来,水袖翩翩,长裙飘然如仙,舞姿撩人。

一群莺莺燕燕的娇俏娘子渐渐将姬洵和萧崇江环绕在正中央,媚眼如丝,情意款款,可惜站着的两个人竟然都没有出格的反应。

一人身形高大面容英俊却死木头一般乏味,另一个人则病恹恹地看着气色不太好,不过他的回应要比那木头好多了€€€€这人一笑,满堂的娇媚娘子都羞了脸。

好生俊俏的公子!

群舞未休,汪否山像是终于在满肚肠的酒色里发觉了两人的存在,他故作惊喜道,“哎呀,二位贤弟!”

姬洵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舞娘,她们可比汪否山赏心悦目。

萧崇江自然也不会理会其他人,他手指正泛痒呢,想给这位沾花惹草的陛下遮住了含笑的唇,撩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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